152.耳光姚瞬雨
這是夢?還是心魔劫?
修士一般無眠,更無夢。但凡做夢,必有警兆。
余之歸打起精神,絲毫不明白為什麼不知不覺變成這般模樣。
他剛剛才和席長天偎依在一處,轉眼間置身一處熱鬧大殿。
仙樂繚繞,百鳥起舞,鮮花美酒,一團喜氣。
時不時人來人往,服色眼熟,面容眼熟,卻好似對他視而不見。
「這裡是哪裡?」忽聽身邊有人問。
余之歸一看,身邊不知何時,多出個陌生的素衣少年,面若冠玉,一雙翦若秋水的眸子望著他。
「此地有些熟悉……」余之歸看著迎面的大紅雙喜字,忽然想起,「這是雙修大典。」
「我們去看看?」素衣少年提議。
「好。」
素衣少年往裡面走,余之歸跟上。周圍陳設布置,他越來越眼熟,直到——迎面走來兩位修士,均身著紅袍滿面笑容。高的那人玉樹臨風,矮的那個人眉清目秀,與他一般無二。
余之歸大吃一驚:「我?」
他想起來了,這是他雙修大典那一天。
就在那一夜……
身軀不由微微顫抖,呼吸急促,余之歸捏緊拳頭,從牙縫裡吐出三個字:「姚瞬雨……」
道心瞬間不穩。
「你不喜歡他?」素衣少年忽然發問,「你們不是道侶么?」
余之歸驚覺回神,嚇出一身冷汗:「我……我被他欺騙了。」
他轉身想離開,卻被素衣少年一把捉住手臂:「你要去哪裡?」
「我……」余之歸嘆道,「我已經死過一次,再看一遍自己被殺,又有何用?」
「你已經死了。」素衣少年道,「再看一遍又有何妨。」
「已經死了?我?」余之歸驚訝。
旋即想起一事:「我死了,長天豈不也……」
「長天是誰?」
「我的道侶。」
「你道侶不是他么?」
余之歸嗤笑一聲:「只恨自己有眼無珠——也罷,讓我好生看看,我是怎麼蠢死的。」
他看著自己和姚瞬雨在賓客面前喝得酩酊大醉。
他看著自己被姚瞬雨抱進了新房。
他看著自己紅著臉喝下最後的交杯酒,睡了過去。
他看著自己因劇痛睜開眼,姚瞬雨依然面帶笑容,手裡的利刃卻沒有留下半分情面。
他看著姚瞬雨繼續低聲細語地解釋,門派秘法,增長功力,抵禦天劫云云。
余之歸只不過是姚瞬雨從萬千修士中選出的、最適宜的踏腳石。
沒有什麼比飛升更重要。
「……原來如此。」素衣少年點頭,「後來呢?」
「後來?」
「後來怎麼樣?」
余之歸神思跳動,眨眼間通體生涼。
那場面儼然是姚瞬雨渡七九天劫,席長天捨命報仇。
這一次他看懂了席長天的眼神,滿滿深情,盡在不言中。
「長天……」余之歸熱淚盈眶。
「原來如此。」素衣少年又說了一遍。
與此同時,他在大殿上,亦重複著同樣話語。
「什麼?飛升后你損失了一段記憶?」席長天皺眉。
姚瞬雨微微苦笑:「正是。我飛升到晉天中界后,彷彿還受了傷,渾渾噩噩,很是迷惘了些時日。有些記憶破碎不堪,只記得飛升前有位已逝的道侶,乃我摯愛之人。怎麼,難道是我害了他么?這真是……」
「不不,一定是弄錯了!瞬雨一向溫潤如玉,與人無爭,又對道侶一往情深,怎會做出那樣的事。」施葦然堅定地道,「你一定弄錯了。」
她轉向柯然:「弟弟,是不是你放不下他,找人來演一場戲?好讓我厭惡瞬雨?」
柯然怒道:「你竟然懷疑我!我那麼盡心儘力幫你,你竟然懷疑我!」
施葦然望向高座的素衣少年:「晉然,是不是你放心不下他,找人來演一場戲,考驗他的誠意?」
素衣少年晉然搖頭:「葦然多慮了,我可以發誓絕無此事。」
「那、那就是你。」施葦然上下打量席長天,「瞬雨並不認識你,我也與你未曾謀面,你為何要陷害他?想從他這裡得到什麼?」
席長天搖頭:「沒有陷害。也絕無可能弄錯。倘若受傷……可能飛升前一瞬,被我傀儡爆炸所波及。」
「什麼!原來你才是讓他失去記憶的元兇!」施葦然柳眉倒豎,正要再度開口,被姚瞬雨輕輕一拉,緩言勸道:「阿葦,你身子不好,切莫動怒。」
隨即他上前一步,對席長天拱手道:「這位道友,我雖失卻一段記憶,卻並不多。我在東仙界頗有些往來朋友,始終不記得見過道友。」
他又向上拱手道:「晉然兄,茲事體大,不知可容我與這位道友商榷一番?」
晉然點頭:「這也是我請兩位過來的原因。」
姚瞬雨開始詢問席長天:「道友說我害了人,可有證據。」
席長天道:「我便是人證。」
「空口無憑。」姚瞬雨不急不躁,「難道天下人說我姚瞬雨作惡,我便一定十惡不赦么。我體諒道友的悲慟心情,然而此事確需斟酌。」
席長天:「……」
姚瞬雨又道:「再說,道友有言,與我那逝去的道侶相熟,我卻也不記得他身邊有道友這樣的人。世上同名同姓乃至相貌相似之人甚多,道友是否弄錯?」
席長天:「……」
他原本便口拙,往往詞不達意,對上姚瞬雨簡直慘不忍睹。
於是他一拍胸口,元嬰出竅,幻化成原先矮小不起眼的模樣。
姚瞬雨見了,吃驚匪淺:「這、這是你?我記得你!」
「怎麼你不抵賴了?」席長天問。
姚瞬雨苦笑:「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的逝去,你傷心是必然的。但是我想不明白,為何要懷疑我?」
席長天:「因為你殺了他。」
「道友,」姚瞬雨扶額,「證據呢?我和他一向恩愛,便是葦然,也是在他逝去后,方才遇見的。」
「……」席長天說不出話來。
「道友也莫要傷懷,逝者已逝。」姚瞬雨嘆息。
「不!」席長天劇烈反駁。
他返身回傀儡船,將余之歸輕輕抱了出來。
姚瞬雨一見他懷中人,眼神頓時變了:「之……之歸!」
施葦然臉色煞白,搖搖欲墜,微弱地喚了一聲:「瞬雨……」
柯然及時扶了她一把:「姐姐……」心裡暗自懊惱,自己千防萬防,最後還是沒看住。
施葦然的指甲將掌心掐出血。
姚瞬雨直接衝到席長天面前:「這、這是之歸!他在這裡!他……」伸手便要從席長天懷裡搶人。
席長天焉能放手:「你別碰之歸!別碰他!」
然而姚瞬雨狂喜之下已然忘記一切。
「之歸是我道侶!」姚瞬雨叫道,「你將他還我!」
「不是你的,他是我道侶!」席長天就算境界低了兩層,也毫不讓步。
「放手!」
「不放!」
二人爭成一團。
高座上的晉然看著這場面,將始終托在手裡的錦帕撣了撣,收進懷中。
處於爭鬥中心的余之歸,忽覺耳邊熟悉聲音喧鬧,緩緩張開眼睛。
一睜眼,兩張爭得面紅耳赤的臉孔映入視野。
左邊這個,嗯,自家道侶。
右邊這個……嗯?
余之歸怒從心頭起,不假思索一揚手——一記響亮的耳光響起。
姚瞬雨捂著臉,先是不敢置信,隨後狂喜:「之歸!你沒有死!之歸!」
余之歸怒斥:「別碰我!」
他從席長天懷裡跳出來,先給了自家道侶一個緊緊的擁抱,隨後轉向姚瞬雨:「這究竟怎麼一回事?」
「之歸你沒有死!太好了!太好了!」姚瞬雨眉開眼笑,隨後又皺眉道,「我一直以為你死了,果然是記憶出了問題……」
「記憶出了問題?」余之歸看看席長天,「他怎麼了?」
「他說他飛升之時似乎受過傷,失去一段記憶。」席長天道,「現在他還以為你是他的摯愛。」
余之歸哼了一聲:「我可消受不起。」
他正色道:「姚瞬雨,你能哄騙我近百年,此時說你失憶,我半點也不信。」
姚瞬雨登時愣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是、是么……」
「他忘記了就是忘記了!」施葦然衝過來,擋在姚瞬雨身前,「你們無憑無據,血口噴人!」
「哪裡無憑無據?」
「你不是說他被瞬雨害死了么?他沒死,這還不是血口噴人!」施葦然怒道。
「若非長天相救,我早已死了。」余之歸道,「你要證據,我便是證據。當日姚瞬雨如何殺我,長天如何救我,歷歷在目,好端端的,我為何要冤枉他?」
「你、你……誰知你有什麼陰謀詭計。」施葦然道,「他雖然失去記憶,但始終對你一往情深,你怎麼能夥同旁人反咬一口!」
余之歸道:「他敢以天道為誓么?」
姚瞬雨稍微遲疑,隨即點頭道:「自是敢以天道為誓。」
他隨即起誓:「天道在上,我姚瞬雨從未做過殺害道侶之事,否則,立時灰飛煙滅,此身化為塵土。」
話音落下,大殿之上,白光一閃。
他好端端站在那裡。
施葦然喜道:「瞬雨果然沒有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