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鬼君成魔
之所以沒有糾結我是否是仙子卉娘的轉世,是因為這個猜測在腦海中一閃便被我推翻,轉世么,無論如何,至少絲縷的魂魄是少不了的,仙子卉娘跳下誅仙台後,剩下的一丁點靈澤被天尊養護了百萬年,最後在本體中過了一遭,方才重新誕了魂魄,凝化了形體,如此說來,我是獨立的我,魂魄,思想,皆是自己的,與他人無關,與仙子的一樁淵源,不過是天上掉下美味餡餅這一茬。
但問題又來了,就因為貪了一個餡餅,從此卉娘的一切虧欠便都要由我受了么?天掉餡餅時,也該告與我一聲條件,而不是讓我頂著卉娘的模樣,生生遭了這麼多的罪。
我不過是雙目空洞地走了一下神,察覺到不對勁,向下望去,瞬間似有一盆冰水澆下,心頭一個透心涼,蘭痕已吻到心口上,銀髮凌亂地散鋪下來,不斷梭游,景象十分**。
我此刻不但救不了鬼君,且無法自救,而妖君不斷加薪,正將我這脆生生的白米逐漸煮成熟飯,那毫不保留的喘氣近在耳畔,長睫覆下的桃花眸子混沌而迷亂,那雙修長的手在我全身各處遊走,牽扯之下,紈絝裙帶散解了一榻,渾體欲掩未掩,我又羞又憤,齒間一陣腥味,才知自己將唇咬出了血液。
「你若要救他,就老實一些,配合一些,這身體冰的……」
他頷首看我,眼神沉黯而悲傷,忽而低頭下去,用力一咬,我疼得全身戰慄,發出一聲悶哼,差點流下淚來。
一眼瞥去,鬼君泛紅的眸中黑流暗涌,似浪濤澎湃席捲,擁有吞噬一切的力量,一張蒼白的臉蒙了一層青灰色,我心口一絞,痛喊道,「你若要這樣,將我換一個地方,不要再氣他了。」
蘭痕似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聲冷哼,冰寒刻骨,「如此說來,百萬多年,鬼君又氣了我多少次?」他托起我的下巴,眼眸一眯,光芒森寒而痴亂,「卉娘,這一次,你逃不掉了,我曾經總是在讓步,結果一次次失去,總要強勢一些才好,況且,你為了救他,不是什麼條件也願意滿足么?」
他再度覆身一壓,啃噬般的吻如狂風驟雨,不間斷地,劇烈地落在我身上,手在各處捏揉不歇,留下一處處淤青,彷彿是某種事情即將來臨的前奏。
我大腦一轟,忽而聞到一陣腥味,艱難地側首看去,卻是鬼君的雙眸,流下了兩行血淚,那一張俊顏變得猙獰可怖,凄厲不忍目睹,我冷冷地對著他,帶著嘲諷,若是他早些說娶我,又怎會生出這檔子事?
「卉娘……」蘭痕附在我耳邊,喘息連連,帶著一絲憐惜,「不要怕,我不會弄疼你。」
但在感情上萬世不幸的人,亦很難在某一世達成圓滿,命運既然設定了那般殘缺的歸宿,一旦有所偏移,一定會橫生意外加以阻攔,黑煞之氣在房間翻騰而起的剎那,我以為是冷桑,甚至是冷美人蛛毒,卻不料中了劇毒,一直橫屍的子懿鬼君竟穿掠過烏煙瘴霧,手中的光劍閃著寒光,直取妖君喉嚨處。
蘭痕瞳孔一縮,摺扇一扇減弱了襲來的勢頭,在進攻稍微一頓的瞬間飛快披衣旋起,摺扇源源不斷地舞出羽狀幻光,氣勢澎湃,一**向玄衣男子逼去。
一片灰黑中,凌厲而耀眼的光芒倏而閃過,我看清了子懿的面顏,不由得大詫大驚,那眉心不知何時凝起一顆黑色圓砂,蒼白的唇一派黑紅色,冰瞳半紅,上挑的眼尾更細更彎長,眸子泛閃著幽冷之光,仿若妖蛇之眼,而一頭玄發竟長長了大半,直散到踝部,在黑霧中獵獵舞動。
子懿這是……魔化了?
但為魔也不必至於此,梵韜決雖是魔尊,儀容卻也正兒八經,他這副美得邪魅又陰暗的形容,若是叫魔尊看了,定少不了好生嘲笑一陣子。
然而,我只覺得心塞,喉嚨苦澀,哽了一哽,方才擠出一句話來,「以毒化毒,也好。」
在諸多話本和書冊中,我偶爾也見著常靈化魔的描寫,在這般情形下,曾經本事相當的敵手,往往過不了幾招便會被收得服服貼貼,在黑霧瀰漫的房中,蘭痕甚至將他最高的法術絕學乾坤歸極使了出來,一張臉仍是飛快蒼白了下去,摺扇仍是襤褸成了幾大條,最後再揮不出洶湧的殺光,人也帶著踉蹌狼狽的形容被鬼君打穿出牆外。
此刻的蘭痕是我從未見過的,子懿也是我從未見過的,以前二人雖然看不對眼,用膳不得已一桌時,總要隔開一個人坐,敬酒時二人的杯盞定不會碰到一起,迎面相遇時也是目不斜視地走過,面色淡漠,像是彼此不識對方,但一直維持一種風淡雲清的疏離,不似今日這般非要你死我活來得驚心動魄。
鬼君玄袍鼓動,玄發獵獵,眸子涌動著幽冷之光,那半黑半紅的唇牽動了一下,竟漾出嗜血的意味,身形魅影般掠移著追出去,而我渾身不著一縷,倘若待會小弟們湧上來看情況,豈不是讓那群猥瑣白佔了眼上的便宜?
「鬼君要走,也須替卉娘解了穴。」
他頓了頓,緩緩地,轉頭過來看我,煞氣森寒,我身上蒙上了一層霜花,麻木又疼痛,被他這意味複雜的一盯,仍冷不嘰地打了一個寒戰,但作為寨主抖抖嗦嗦也未免太掉尊嚴,我也毫不留情地用不好的眼神回敬他——
「哼,作為黑息寨副寨主,不但負責近身替寨主處理事務,還須時刻警惕寨主的安全,鬼君卻只關心自個兒的恩怨,將本寨扔棄在這破爛的房中,此番失職,按照新頒布的寨律第三條第五十八例……唔……疼……」
他解穴的力道太大,強勢的氣勁貫體而過,幾乎將我後背沖開一個窟窿,我不知不覺已雙眼淚澤,起身偎入他懷間,抓緊他胸前的衣襟,含凄帶屈地責道,「都怪你,都怪你……」
他保持著傾身的姿勢,魔化了的長發散到前面,掃在我赤裸的身子上,遮掩了大半,冰紅的瞳泛著冷光垂視我,朦朧中,我從眸底捕捉到一浮即逝的白衣,心口猛地一絞,手無力地鬆開,頹身倒了下去。
他瞥掃了一眼外面,瞳孔一緊,拿過紫衣將我裹住,又將我放到榻上,身形忽動,黑煞之氣漸散的房中,只留一道玄色殘影,轉瞬潰解。
我一陣凄惶,匆匆穿衣,掠出小築。
難怪方才鬼君神色警惕,蒼翊小築下,除圍了一堆表情驚恐疑惑且好奇的小弟,不見了蘭痕的身影,子懿手執光劍,獨自站在大廣場中央,眸子半斂,沉眉聆聽,黑煞之氣在他身邊翻騰不息,不多時便瀰漫了大半個廣場,陰寒的氣味與屍香魔芋的清香混合在一起,詭異無比,一聞一陣神迷。
廣場周圍,同樣站了不少表情驚恐疑惑且好奇的小弟。
蘭痕倒是溜得利索,只是從廣場上落的半柄殘扇,可以想象他的逃亡定然不似平時那般清雅從容,我尋思他可能去的幾處藏身之所,一是無歸寨,二是魔界他妹夫的冥魔窟,三是除了這兩處之外的其它地方。
但鬼君也著實懶惰取巧,不願一處處進行進行排查,試圖憑著屏識探知的本領,一舉尋到妖君藏匿之處,我散了一眾小弟和十位長老,拖著裙擺走到鬼君身旁,淡淡道,「妖君怕是再也不會回來了,鬼君莫要操心,卉娘今後不離寨子便是。」
煞氣與黑霧蔓延到了大廣場的外緣,樹木與花朵彷彿在一瞬間被吸盡了生命力,簇簇枯萎,伏株,場地與光禿禿的軀幹皆蒙上了一層灰白的秋霜,他看向我,紅瞳冰寒,深處有黑流在涌動,隨時有演變成瘋狂的趨勢,淡淡道,「這一次,我無論如何也要殺了他。」
頓了頓,他頷首望向西邊天際,時漸黃昏,一輪高穹皓日正變成半紅的夕陽,以微妙的速度緩緩滑移下去,半邊天鋪滿了不同色彩的霞,相互析折,萬道曖昧不清的光線投射下來,籠罩了人間妖界的所有地域,映襯著大廣場上的烏煙瘴氣,一切仿若不真實的夢幻。
他闔上眼,彎尾邪魅孤冷,睫毛輕顫,「卉娘,不要去找我。」
這沉黯的語氣含了一絲沙啞,似在壓抑著什麼,我還未來得及詢問,玄衣已朝東部陰司城方向疾掠而起,眨眼間成了一個黑點,我一怔之下也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小弟們剋制許久的訝呼隨即爆發了出來。
「哇,副寨主變成惡魔了,好怕怕。」
「寨主,寨主……寨主不要去……」
然而,他這樣的狀況,叫我如何放得下心?即便拋下整個寨子,我也要守在他身邊,若有不測,作為妖界之尊,我還是有些本領替他擋的,當一個正常的人,因了刺激忽然間變得異常強大,且秉性大變,那才是最危險,最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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