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黑夜。

大雨滂沱。

「啪」的一聲脆響，車夫狠狠地揮舞著長鞭，駿馬長嘶一聲，奮力揚蹄，帶動著馬車在林中小道上飛馳。

「艾伯……」馬車中傳出一絲微弱的女聲，「艾伯……到哪裡了？！」

馬車夫四周打量了半晌，終於失望的坐了下來，回頭對車內人說道，「夫人，我很抱歉……我們應該出了邊境，這裡是精靈森林……」他露出一絲慚愧的神色，「……但是具體到了哪裡，我也不知道了……」

「嗯！……」車中女子稍稍沉默，忽然幽幽一嘆，「艾伯管家，現在森特家族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是三個人，尊敬的夫人！」車夫沉聲答道，他艱難地笑了笑，**的臉上滿是皺紋，「您還有森特家的孩子——如果是男孩，那他就一定能重新光耀三葉花的家徽，讓大陸上的所有人都銘記森特家的忠誠和榮譽。」

「但是……」車內女聲再次一嘆，語聲無限惆悵，「但是……」

「沒有但是了！」一個聲音冷冷地截斷了她的話。

一聲機簧脆響，拉車的駿馬黯然長嘶，一道閃電劃過，透過斑駁的樹影，照亮了馬背上那代表著榮耀的家徽，短暫的光亮過後，駿馬轟然倒下，但馬車的慣性依舊帶著車廂重重的撞上了路邊的巨樹上。

路邊的樹冠上忽然射出一支連著繩索的勁弩，「奪」的一聲釘在馬車一側，一個黑影順著繩索倏的滑落，黑色的斗蓬迎風飄舞，在茫茫雨幕之中，如同一隻橫飛的怪鳥。堪堪快要撞上馬車時，他凌空一個筋斗，輕輕巧巧的翻身跳下，右手撫胸，朝馬車微微躬身致敬，「伯爵夫人，大人托我向您問好！」

語聲未落，只聽兩邊的樹叢里水花四濺，數名黑影隱約露出身形，手中的平端著弩機，黝黑的箭頭在黑夜中冰涼肅殺。

「斯玻爾」車夫一聲低喝，隨手抽出長劍，在泥水上大力一劃，登時激起大片泥濘，阻擋住偷襲者的視線，自己卻縱身而起，朝黑衣人刺去。

「叮……」雙刃相交，激點火花，黑衣人的短刀迅速下滑，軀體卻宛若無骨一般，彎出了一個詭異的弧度，而肘部則正好擊向車夫的軟肋。老管家側身讓過，劍身一謝，擋出了襲向胸口那毒蛇一樣的短刀。同時腳步後撤，讓斯玻爾的近身攻擊無功而返，同時一偏頭躲開了偷襲而來的一隻弩箭。

「呃！你」老管家只來得及悶哼一聲，就軟軟的倒在了地上，在他的頭頂上，一根有若髮絲的鋼絲在閃電的照耀下微微的顫動著。

「艾伯老師，您好！」黑衣人冷笑道，飛起一腳蹬在他的胸膛的上，老管家的身軀遠遠拋飛，砰的一聲落在泥水裡，再也沒有半分聲息。

「夫人，我很抱歉，」黑衣人收起短刀，隨手將**的斗蓬拾起，重新披在身上，轉身對著馬車道，「您的管家如果再年輕二十歲，我未必是他的對手，」說道這裡，他搖了搖頭，口中嘖嘖嘆息，「可惜他實在是太老了。」

「謙恭、正直、憐憫、英勇、公正、犧牲、榮譽、靈魂……」車內的女聲帶著幾分顫抖，顯然是憤怒異常，「高貴的王國騎士，難道只會用來凌辱老人和婦女么？——您的誓言呢？！它們在哪裡？！」

「抱歉，夫人！」黑衣人啞然失笑，「如果不是大人的提攜，恐怕我現在還是一名無足輕重的盜賊，至於騎士的誓言么……」他搖頭道，「夫人，那只是一種儀式而已，騎士首先是軍人，而軍人只有命令和紀律，沒有莫明其妙的守則。」

車內一片沉默。

「好了，尊敬的夫人，遊戲到此為止，您看——」他抽出一把匕首，揮手朝馬車擲去，寒光閃過，匕首刺破車簾釘在內壁，「您是貴族，大人的意思是希望您能選擇一個體面的方式，當然，如果您沒有勇氣捍衛這個最後的榮譽，我和我的同伴不介意幫您一個小忙！」

他在大雨中默然肅立，車內卻沒有半分生息傳出，他身後的一名助手仰頭看了看天空，湊身上前，附在他耳邊道，「大人，這裡是森林精靈，我們時間不多了！」

領頭的黑衣人點了點頭，朝助手使了一個眼色，這名助手立即上前挑開馬車門帘，朝裡面張望，轉頭回報道，「大人，她昏過去了——下身有很多血！」

黑衣人沒有答話，伸手比了個手勢，那名助手立即抬起弩機，對準了車內孕婦，寒光一閃，將那名孕婦的喉嚨射了一個對穿。

「任務完成！」那名助手放下弩機，恭敬的報告道。

「很好，她脖子上有一串項鏈，墜著三葉花徽章，你去取下來，」領頭的黑衣人道，「我們需要任務憑證。」

「是！……」那名助手應了一聲，正要跨進車廂，忽然之間，一聲凄厲的風響，助手渾身一震，不能置信的轉過身來，一支長箭橫插在額頭正中，尾羽尤自微微顫抖，屍身獃獃佇立，一陣風雨襲過，轟的仆倒在地。

「敵襲！！……」黑衣人厲聲大喝，急忙撲到在泥濘之中，身軀迅速滾動，翻落在路邊的草叢之中，他身後的幾名助手卻一時反應不及，只呆了數秒，數支長箭連續射至，支支正中額頭，片刻之間，竟然將他們全部擊斃。

黑衣人緊緊的俯在草叢之中，駭然上望，「轟隆……」一聲巨響，又一道閃電劃破重重雨幕，照得大地有如白晝，對面的幾棵古樹上的人影重重，人人張開長弓，人人面目清秀，雙耳纖長，這時雙目環顧四處搜索，接著閃電的光線，一齊發現了自己。他急忙縱身連滾，口中大聲叫道，「精靈先生！！……請不要射擊……精靈先生……我是亞提亞王國的官員……請不要射擊！！」

一名精靈從樹上跳了下來，隨手拾起艾伯管家失落的長劍，冷冷地道，「人類，這裡是森林精靈。」

「是的……」黑衣人急忙跳了起來，朝精靈躬下身子，結結巴巴的解釋道，「是的，是這樣的……大人，我很抱歉……我們無意侵犯精靈森林……」

精靈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指著一路上的一片屍身，傲然道，「這裡是精靈森林——你難道不知道么？！」

「抱歉……大人，我們、我們只是執行一個任務！」黑衣人漸漸鎮定下來，指著馬車說道，「這時我們人類世界的罪犯……十惡不赦的罪犯，我們王國正在通緝他們……這個……我們接到報告，這些罪犯竟然有意騷擾精靈的領域，所以……所以為了維護我們人類與精靈的協議，國王陛下不得不派遣我們來逮捕他們……」

聽到這個解釋，精靈的神色稍稍緩和，點頭道，「是這樣么？！」

「當然！大人——我是騎士……」黑衣人急忙伸手入懷，掏出一面鋼鐵銘牌，神色立即變得異常端莊，「我是亞提亞王國皇家騎士，大人——以神的名義起誓，『謙恭、正直、憐憫、英勇、公正、犧牲、榮譽、靈魂』是我們的信條，我們的職責就是與黑暗和邪惡戰鬥！！」

「這麼說……」精靈情不自禁的點了點頭，對黑衣人揮了揮手，「那好吧，騎士先生，您可以離開！——請記住，這裡是精靈的領域，沒有下一次了！」

「當然！大人……非常感謝！這一次是情況緊急……我很抱歉……」黑衣人再次撫胸鞠躬，口中絮絮叨叨，一邊表示著感激和謝意，一邊轉身離去，他竭力的穩定著自己的步伐，慢慢的走出了精靈們的視線，剛剛拐過一個角落，立即大步狂奔，瞬間就消失在茫茫的黑夜裡。

「戈里亞哥哥！」一個女精靈從大樹上跳了下來，指著黑衣人離去的方向，「那個人類是壞蛋！！他在說謊！」

「我知道！」

「啊！……那你為什麼要放走他？！」

戈里亞微笑著搖了搖頭，擰了擰她的鼻子，回手指著那輛傾覆的馬車道，「露露，這個騎士不是一個普通的傢伙——你看，他應該是在追殺一個很重要的人類！」

迎著露露疑惑的目光，他解釋道，「所以這個任務對人類來說應該很重要，如果他沒有回去報告，那麼，人類的王國一定會繼續派出第二批、第三批殺手進入精靈森林，既然這樣麻煩，那我們為什麼不幹脆放他回去呢？！」

「很重要的人物么？！」露露睜大眼睛，朝馬車望去，上前掀開門帘，但只看了一眼便急忙回過頭來，「啊！好多血……是一個女人……不過已經死了！！」

戈里亞拍拍她的小腦袋，朝樹上招了招手，「來，夥伴們，我們需要清理這些骯髒的傢伙！」他一把撕下車簾，擦拭著臉上的水珠，隨手拉住女屍的雙腳，準備把它拖出車廂，才拖得一步，車廂內「咚」的發出一聲輕響，他轉頭望去，忽然呆住了，「那是什麼？！……」

露露好奇的探頭張望，「我的女神！……是個孩子……人類的孩子……」她猛的撲進車廂，將那件小小的包裹抱了出來，聽見她的呼喊，精靈們紛紛放下手頭的工作，好奇的聚攏過來，借著點點亮光，他們這才看見，這個嬰兒的小口竟然被一片碎布堵死，此刻小臉上一片青紫，發不出一絲聲響，小眼緊閉，也不知道死去多久了。

露露緊緊的抱著這個嬰兒，忍不住憤怒的道，「這個惡毒的女人，竟然把自己的孩子壓在身體下面，還堵住了他的嘴！！——願露婭女神懲罰她的靈魂！！」

「不！」戈里亞搖了搖頭，凝視著車廂內的女屍，臉上露出一絲尊敬的神色，「這是一位偉大的母親！」

他伸手從露露手中接過嬰兒，附在他的胸口上仔細聆聽，聽了半晌，忽然沉聲道，「孩子還活著——女神保佑！……」他緊緊地抱著嬰兒，在雨幕中大步飛奔，片刻之間就奔出老遠，「……我去找德魯伊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