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瑞恩坐在山崗上，遠遠眺望著天邊夕陽。過了今天，他的年齡是十八周歲了，如果按照人類方法來計算，他算是正式跨入成年人的行列，不過有趣的是，他身邊的朋友卻並非都這麼認為。

和人類相比，精靈的生命顯然要漫長得多，從理論上看，如果沒有受傷、沒有疾病和發生其他的意外的話，一個正常的精靈理論上的壽命有近乎六百多年；而人類則相形見拙，即使沒有疾病和其他傷害，最多也只能活上一百五十年，而在這個充滿飢餓、戰爭、瘟疫的時代，一個普通的人類能活上六十多年就已經算是高壽了，就算是大陸上的著名的人類強者，也很少有人活過一百歲的。

僅僅從這一點來看，精靈和人類兩個種族就拉開了巨大的鴻溝，瑞恩在六歲的時候就發現了這一點，而在此之前，他一直都以為自己是一個精靈，屬於偉大的、優雅的、源遠流長的厄拉多精靈聚落的一分子，然而漸漸懂事之後，他慢慢發現自己和身邊的人們居然有著巨大的不同。

他身邊的同伴都有著一對細長纖巧的耳朵，生著一頭雪白的長發，不論男女，人人皮膚白皙，臉龐精緻俊秀，蔚藍色的眸子簡直比天空還要純凈，但是瑞恩自小就和他們迥然不同，他的頭髮是黑色的，皮膚雖然光滑但卻呈古怪的淡黃色，瞳孔亦是非常罕見漆黑，每當在劇烈的運動過後，精靈們的汗水彷彿清晨的露珠，散發著淡淡的、象青草一樣的芳香，他自己卻是一股刺鼻的汗臭。

他現在身軀高大肌肉結實，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但是他六歲時的玩伴卻依然躺在搖床上；十二歲的朋友仍然留著鼻涕捉迷藏；他在聚落里特立獨行，每當路過別家的樹屋，每一個精靈都用異樣的眼光的看著他。自從十七歲之後，除了很少幾個精靈之外，沒有夥伴願意和他交往，也沒有夥伴願意和他說話，雖然在精靈的文化中充滿了善意和寬容，平日里每一位精靈在面對他的時候都是優雅而禮貌，但骨子裡的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客氣卻是如此的痛入骨髓。

「嗨！……瑞恩！」一名少女在山崗下面喊道，「天黑了，你還不回家？！」

「知道了，露露姐姐，」瑞恩轉過身去，將自己的長弓挽在肩膀上，提起自己今天獵到的小兔，朝山崗下面走去。此刻露露手上提著半籃木耳和半籃松果，「今天收穫不錯。」

露露是一位美麗的精靈少女，她是聚落里很少的對瑞恩親近的精靈。這時她看了看瑞恩小兔，皺眉道，「瑞恩，你應該嘗試著去獵取兇猛的野獸，箭術只有通過刻苦磨練才能提高！」

「好的，露露姐姐！！」瑞恩一向對這位自從就對自己充滿關愛的女精靈非常尊敬，在很小的時候，他甚至把露露當成了自己的母親，雖然這個時候她的外表更像是自己的妹妹。

在大陸上，精靈是公認的善良種族，這並非僅僅因為他們美麗的容貌，而是因為他們的崇尚和平、厭惡殺戮和與世無爭傳統文化，就力量而言，每一個精靈幾乎都是優秀的弓箭手，而且他們的種族之內，還有大批精擅格鬥刺殺的聚落守護者戰士，有擅長駕馭猛獸、加輻力量的德魯伊智者，還有魔力強大的法師，但卻一直隱居在這片廣袤的精靈森林之內，在千萬年的歷史之中，除了很少的幾次危急種族生死存亡的戰爭之外，人們從來沒有看到過傳說中強悍絕倫的精靈軍團走出森林，而那些象神話故事一樣的能夠毀天滅地的英雄精靈英雄，雖然在每一個酒館里都被吟遊詩人歌唱讚頌，但卻從來沒有人真正見過他們。

茂密無涯的森林將人類和精靈隔絕開來，在普通農夫的印象之中，精靈是美麗的、優雅的、令人嚮往的高傲生靈，他們強悍絕倫卻善良無比，幾乎不傷害任何其他的生命，象神靈一般隱居在精靈森林深處。

不過對於瑞恩來說，精靈卻根本沒有半分神秘可言，就他所知，精靈確實是非常熱愛生命的種族，但卻也不是什麼「不傷害任何生命」，實際上精靈同樣需要吃飯喝水，雖然他們的食譜內有很多松子、橙果、甜樹葉等植物，但也仍然要吃大量的肉食，通常的時候，每一個精靈聚落都有專門狩獵的隊伍來獵殺野獸，用來供全部落的成員享用，在傳統之中，每一名精靈在成長的過程中都要頻繁的進行狩獵，而他們優異精良的箭術，大部分都是在這個過程中鍛煉而成的。

回到營地之後，瑞恩在露露那裡拿了一些木耳和松子，返回了自己的樹屋——這個樹屋並非是他自己的，因為他現在在這個聚落的狀況非常特殊，按照精靈族的傳統習慣，一個十八歲的傢伙無疑是一個嬰兒，而且屬於剛剛出生的那種，所以對於這種年紀的小朋友，都必須要有人一個合格的守護者來照顧，瑞恩的守護者就是聚落的德魯伊德多明戈斯長老。

在精靈語中，「德魯伊德」的意思是「超凡的智者」，而每一個精靈聚落之中都有一個或者幾個德魯伊德，一般來說大部分都是年老的精靈，職責是保管聚落中的書籍，傳授年輕精靈各種知識，他們大多知識淵博，在文學、語言學、繪畫、雕刻等方面具有極高的造詣，不過這位負責「守護」瑞恩的德魯伊德相對來說就有點特別，他似乎並不對什麼藝術感興趣，他最擅長的是醫學，在精靈森林裡名氣很大，除了醫治過厄拉多精靈聚落的夥伴之外，其他聚落的精靈們也得到過他的恩惠，因而聲望很高。

或許正是因為這一點，多明戈斯才成為了瑞恩的守護者，實際上當時瑞恩的情況也非常棘手，他一出生就受到了沉重了傷害，幾乎沒有什麼活下來的希望，若不是多明戈斯老人醫術高超，或許瑞恩早就死去了，然而儘管如此，瑞恩的幼年卻幾乎都是在搖床和藥罐之間度過，直到十二歲之後，他的身體才漸漸的健康起來，這十幾年來，多明戈斯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照料瑞恩身上，在瑞恩心目中，多明戈斯長老既是自己的老師，也是自己的父親。

「老頭，我回來了！」瑞恩一腳踢開木門，隨手把獵物和木耳扔到一邊，自己撈了一把松子，就那麼趟了下來，一邊剝開松子送到嘴邊，一邊呻吟道，「喂！老傢伙，快點做飯，我都快餓死了！！」

多明戈斯倚靠在木床上，正在借著落日的餘暉翻閱一本醫書，聽見瑞恩抱怨，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他活了幾百歲了，身邊的每一個精靈都是禮貌非常，唯獨這個傢伙與眾不同，看來人類終究是人類，即使在精靈聚落長大，依然還是人類。「瑞恩，你這個小壞蛋——你難道不知道你已經成年了么？！」

「你胡說什麼，老傢伙？」瑞恩一骨碌爬起來，大聲辯駁道，「偉大地德魯伊德——我今年才十八歲，你居然說我成年了？！」

多明戈斯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難道我說錯了么？！」

「當然錯了？！」瑞恩一腳踹開窗戶，探出頭去指著對面的幾幢樹屋大聲嚷嚷道，「你看隔壁戈里亞家，還有那邊的保婭家，誰家大人象你這樣，居然靠剝削一個十八歲的小傢伙養活自己？！」他鄙夷的看著多明戈斯，「太可恥了，我要是你，老早就找棵大樹弔死了！——嘿嘿……難怪成了德魯伊德，這本事果然是全聚落獨一無二啊！」

多明戈斯氣得鬍鬚顫抖，操起一本書就砸了過去，怒氣沖沖的道，「小壞蛋，你今天的課程就是……就是……」他提起小兔扔給瑞恩，「就是木耳煮野兔，煮得不好不許睡覺！！」

「露婭女神啊！！你睜開眼睛看看吧！」瑞恩趴在窗戶上，對著外邊大聲呼救，「這個老傢伙居然讓一個十八歲的小傢伙給自己煮兔子！！……」聲音遠遠傳出，附近的精靈個個聞聲色變，隔壁的保婭阿姨偷偷看了看瑞恩，啪的一聲關上了窗戶。

「咚……」的一聲，多明戈斯提起手杖，重重地敲在瑞恩的腦袋上，「還不快去煮飯？！」

無奈之下，瑞恩只好坐了下來，提起野兔，摸出小刀開始剝皮，他的動作很利索，一刀刺入野兔的後頸椎，順著椎骨的方向緩緩劃下，堅硬的骨骼如同成熟的水果一般立即被切成兩半，動作熟練異常。多明戈斯看了看，露出一絲讚賞的目光，這麼多年，在自己的悉心教導並沒有白費。

「老頭，今天準備給我講什麼？！」瑞恩手上掏剝著獵物的內臟，對多明戈斯說道。

「唔……這個，今天講地理，」多明戈斯早有準備，轉身打開書櫃，摸出一張精緻的羊皮地圖，攤在桌面上，他清了清嗓子，「昨天已經講清楚了，我們所居住的大陸叫『歐羅大陸』，最南邊是一望無際的大海，而最北邊是終年白雪的高山，最西方是荒蕪的草原和沙漠，我們的精靈森林就在這裡——」他敲了敲羊皮地圖，「位置在最東方。」

「似乎不大妙吧？！」瑞恩笑嘻嘻的說道，「咱們怎麼住在最邊上？！你不是說大陸中央的氣候最溫和，土地最肥沃么？」

「是的，大陸中央是最好的土地，不過被人類佔據了，」多明戈斯微笑著捏了捏鬍鬚，「這個世界上有許多種族，矮人多聚居在北方的山丘，獸人住在西方的草原和沙漠上，我們精靈居住在森林，中央廣袤的平原地帶，則是人類的領地。」

「這麼說……」瑞恩情不自禁放緩了動作，小心翼翼的問道，「人類豈不是這個世界最強大的種族？！」

「嗯……這個……也不能這麼說……」多明戈斯長老看上去有些尷尬，他想了想，「不過事實上似乎是如此，但是我們精靈更多的是認為人類最貪婪，所以他們只能住在平原上，否則無法生存！」

「哦？！」瑞恩失笑道，「還有這個說法？聽上去很沒道理啊！」

「這個屬於學術性問題，我可以解釋一下，」多明戈斯嚴肅的道，「這個說法是我們精靈一族經過長期研究得出的結論——打個比方說，比如人類就無法居住在精靈森林，若是他們住在這裡的話，他們會首先毀滅精靈森林，最後毀滅他們自己。」

迎著瑞恩疑惑的目光，多明戈斯耐心的解釋道，「貪婪，這就是因為貪婪——你知道我們精靈為什麼如此熱愛生命、厭惡殺戮么？」

「這個……這個似乎是一種傳統吧？！」

「不、不、不，世界上每一種生物出生的時候都是一樣的，心靈如同生命之泉一般純凈，到後來變得大不相同，是因為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他看了看若有所思的瑞恩一眼，繼續說道，「森林有森林的生存規則，老虎吃掉狐狸、狐狸吃掉兔子、兔子啃食青草和樹葉，如果世界上沒有了老虎，那狐狸就會大量繁衍，吃光所有的兔子，同樣的道理，世界上沒有了狐狸，兔子則會吃光森林裡所有的植物，把這裡變成一片荒漠——這就是森林的生存法則，我們精靈的祖先在千萬年之前就發現了這個道理，所以我們必須熱愛所有的生命，禁止任何生存必須之外的殺戮，以維護整個片森林的平衡，」他微笑著看著瑞恩，「精靈並不是天生就善良和平的，你明白了么？！」

「是的，我明白了，老師！！」瑞恩點了點頭，每當這個時候，他表現得非常嚴肅，把平時的調皮不羈一齊收斂起來。「不過，我們精靈為什麼不走出森林，和人類爭奪肥沃的土地呢？！」

「不是不想，是不能！」多明戈斯嘆了一口氣，搖頭道，「我們精靈天生就有著一個致命的缺陷，女神給予我們悠長的生命，卻限制了我們繁衍的能力，一對精靈夫婦生存數百年，往往只能生下一至兩個孩子，還有許多夫婦甚至無法生育，但是人類卻能在短短几十年之中，生育十幾個後代，所以若是我們與人類發生戰爭的話，我們根本無法承受住任何慘烈的傷亡，所以註定只能隱居在這片精靈森林之中。」

瑞恩嘆了一口氣，沮喪的道，「真沒勁，最好的地方讓那幫傢伙佔據了！」

「不，不，不，瑞恩，沒有什麼可惜的，人類的生活並沒有我們幸福，」多明戈斯捻了一把大鬍子，得意的道，「因為貪婪和殘忍，人類分裂成了許多國家，同族之間不斷的戰爭殺戮，他們的生活充滿了血腥和痛苦，哪裡有我們精靈這樣悠閑自在？！」他敲了敲這張地圖，「好了，現在說正題——大陸中央的人類領地上有許多國家，但是最強大有三個，其中離我們最近的叫『亞提亞王國』，另外兩個分別叫『條登王國』和『藍西王國』，除此之外，在這三個大王國之間，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公國和沿海自治領。他們之間戰爭頻繁，據我們觀察，大的戰爭平均幾十年就會發生一次，而小的戰爭則幾乎年年都有，總之非常混亂。」

「可憐的傢伙們……」瑞恩搖頭笑道。

「所以我們精靈不大喜歡和他們交往，除了因為厭惡他們的貪婪之外，還有許多衝突——人類有著殘忍的奴隸制度，他們的貴族喜歡偷偷捕獲我們精靈，然後加以奴役。我們厄拉多聚落，因為居住在森林邊緣的關係，經常和他們的捕奴隊發生戰鬥，那幫貪婪污穢的傢伙，總是喜歡污染這片純凈的森林的！」多明戈斯臉上露出一絲憤然，旋即笑道，「幸好在森林裡我們佔有優勢，不然這肯定是一場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