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瑞恩有點疑惑的道，「奴隸？！老頭，你這個說法有點邏輯不通吧？！」

多明戈斯呆了一呆，愕然道，「什麼不邏輯不通？！」他轉過身去，用鼓勵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學生，「請說出理由。」

「好吧，尊敬的德魯伊德大人，我親愛的老師，厄拉多最英俊的精靈……」瑞恩滿臉嚴肅，一本正經的道，「我們現在可以用數學推理這個問題：你之前說，人類的繁衍能力強大，數量眾多，於是才有可能佔據了最肥沃的土地，而我們精靈生育能力低下，人口稀少，所以才被迫隱居在大陸邊緣上的精靈森林——是這樣的吧？！」

「當然，……雖然還有其他許多原因，但大體如此。」多明戈斯點了點頭。

「那如果這個條件成立的話，奴隸販子偌要捕捉精靈肯定非常困難，至少相對於捕捉人類來說困難了許多，而且還有可能被我們的守護者戰士和德魯伊殺掉，我覺得這個成本似乎太大了一點，簡直就是得不償失！」瑞恩搖了搖頭，「要是我來干奴隸販子，肯定不會跑到精靈森林瞎逛，既危險又難得有什麼收穫。」

多明戈斯啞然失笑，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他想了想，試探著問道，「瑞恩，你難道不覺得……不覺得我們的精靈少女很美麗么？！」

「美麗？！」瑞恩吃驚的看著自己的老師，腦袋搖得象撥浪鼓似的，「感覺一般哪，坦率的講，我活了十八年，還真不覺得精靈有什麼美麗的……」他想了想，忽然大驚道，「你不是說那雙長耳朵特別漂亮吧？！」

「算了、算了。」多明戈斯擺了擺手，作為自己的學生，他對瑞恩的學習態度一直持讚賞態度，不過有時候卻難免有些尷尬。

這個時候瓦罐中的湯早已沸騰多時，瑞恩揭開蓋子，一股肉香瀰漫開來，他深深的吸了吸鼻子，「女神在上！——咱的手藝在厄拉多獨一無二。」

多明戈斯蹲下身子，伸手撈起一條後退，摸出一小包調料撒在肉塊上，隨即抽出小刀慢慢割食。

「老頭，其實跟你這麼久，感覺啥也沒學到，不過這個做飯的水準倒是久經考驗。」

多明戈斯提起手杖重重地敲在他的頭上，怒道，「你這是誹謗老師么？！」

還未等瑞恩回答，屋外忽然響起一種奇怪的聲音，既像是大風吹拂，又像是無數走獸賓士，多明戈斯長老聆聽良久，回頭看了看瑞恩，一臉錯愕，「這是……什麼？！」

瑞恩翻了翻白眼，毫不理會，一伸手又抓了一大塊兔肉填進嘴裡。

多明戈斯站起身來，推開窗戶朝外面望去，只看得一眼，忽然大聲狂喝道，「——瑞恩！！！……」

瑞恩茫然抬頭，多明戈斯衰老的身體突然象被什麼東西突然撞擊了似的，突然騰身拋起，「砰」的一聲，重重的撞擊在房內的樹屋的牆壁上。

空氣異常濕潤，彷彿下雨了一般，瑞恩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低頭望去，駭然發現手中竟然鮮血淋漓。他立刻放下肉塊猛的撲到多明戈斯身邊，一把扳起老師的身體，「喂！！——老頭、老頭！！！」

此刻多明戈斯滿臉鮮血，一根長長的弩箭插在他的胸口上，隨著胸口微微起伏，尾根的簇羽兀自顫抖不已。瑞恩目眥欲裂，不能置信的看了看窗外，手中緊緊抱住多明戈斯，大聲呼喚道，「老頭！多明戈斯老師！快醒醒……」

「咚、咚、咚……」一片緊密的軍鼓驟然響起，馬蹄聲敲打著大地，衝突吶喊聲山呼海嘯，瞬間淹沒了這個寧靜的聚落，瑞恩驚惶失措，透過窗口望去，借著落日的點點餘暉，無數全副武裝的人類士兵潮水般湧入了精靈營地，三三兩兩的精靈倉促迎戰，卻彷彿氣泡一樣立刻消逝得無影無蹤。

一片凌亂的箭支瘋狂的抽打著瑞恩的樹屋，彷彿暴風驟雨一般，「奪、奪」聲不絕於耳，瞬間將小小的樹屋射得千瘡百孔，鋒銳的菱形箭頭深深的釘進木板，竟似將要射進屋內。瑞恩一腳踹出，將身前的書櫃桌子一起掃倒，擋在身前。

多明戈斯輕輕咳嗽，口鼻間不住的溢出鮮血，胸脯劇烈的喘息起來，帶動著弩箭的尾簇不住搖動，他努力睜開眼睛，忽然看到瑞恩，立即握住他的雙手，「……瑞恩，我的孩子……」

「老師！！……」瑞恩腦海里一片混亂，適才還言笑晏晏，片刻間遍瀕臨垂死，他狂亂的抓著自己的頭髮，只感覺心中忽然有什麼東西將要破碎四散。

「……瑞恩……」多明戈斯臉色蒼白，眼角卻蘊著一絲慈愛的笑容，他竭力抬起頭來，企圖撫摸瑞恩的頭髮，顫抖的雙手剛剛抬起，卻又無力的跌落下來，「瑞恩……其實……其實你不是精靈……你是人類……」

「是！老師！……」瑞恩忍不住淚流滿面，「我很早就知道了！」

「還有……咳、咳……」多明戈斯猛烈的咳嗽，噴出的血液濺滿了瑞恩的衣襟，「……瑞恩，我親愛的孩子……厄拉多所有的精靈都愛你……他們不和你交往……是因為……因為……」

「是，老師，我明白，精靈們生命悠長，無法負擔人類的感情！！」

「咳、咳……」多明戈斯咳嗽著大口喘息，「……戰爭來了……厄拉多聚落將要滅亡……不要試圖復仇……」他睜大了眼睛，混濁的老眼此刻竟然明亮無比，定定的看著瑞恩，「……他們、他們會殺死成年精靈……但是……但是我們的小精靈……小精靈會活下來……」

「我明白的，老師……」瑞恩伸手握著多明戈斯胸口的弩箭，想要拔出，卻又不敢，他按緊了老人的傷口，企圖把湧出的鮮血堵回去，臉上的淚水抑制不住的掉落下來，「您不要再說話了……我一定會治好您！」

多明戈斯微笑頷首，「瑞恩……我知道你……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這時他的呼吸愈來愈急促，忽然伸出手來，緊緊握住瑞恩的胳膊，「……幫我照顧孩子們……」語聲至此而絕，瑞恩只覺的手上猛的一沉，他駭然望去，老人再也沒有半分聲息。

瑞恩用力抱緊的老精靈的身軀，在這一瞬間，沉重的悲傷向高山一樣壓迫著他的心臟，淚水一滴滴落在多明戈斯衰老的臉龐上，沿著皺紋的溝壑流淌下來，他垂下頭，輕輕吻了吻老師的額頭，附在他的耳邊輕聲道，「老師，請您放心，我一定會完成這門功課！」

瑞恩輕輕放下老精靈的屍身，臉上露出堅毅的神情，他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屋外的動靜，側過頭去，從門板縫隙里觀察外邊的動靜。

「卑鄙的人類……」不遠處傳來一聲巨大的怒吼，瑞恩立即分辨出這時戈里亞的聲音，「……夥伴們，戰鬥！！」

數聲強勁的破風聲呼嘯的掠過半空，登時想起數聲凄厲的痛呼，腳步聲轟然大作，甲胄和兵刃的撞擊聲響成一片，人類軍官大聲的吆喝著號子，混合著隆隆軍鼓，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

情勢危急，瑞恩當即不再猶豫，掏出短刀大力刺在地板上，沿著木紋的縫隙用力切割，伸手一扯，地板上頓時露出一個大洞，他俯下身體，從大洞里探出頭去左右張望，只見樹下血肉橫飛，無數熟悉的精靈和那些穿著黑色盔甲的人類士兵拚死鏖戰，半空中箭矢橫飛，殘缺的肢體四處遺落，鮮血滿地亂淌，往日里寧靜安詳的家園，現在竟然比地獄還要可怕。

一支流矢倏的飛過，深深的盯在旁邊的木板上，把瑞恩嚇了一跳，他急忙縮回腦袋，重新躲在板壁之後。「砰」的一聲巨響，這棵大樹彷彿收到了巨大的衝撞，連枝椏上的木屋都不住的瑟瑟顫抖，瑞恩立即探頭在洞口張望，剛剛探出腦袋，一把長劍便迎面砍來，瑞恩大駭，手中短刀刺出，格在劍刃上，這時他才看到，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名士兵被一支巨大的標槍貫胸釘在樹屋下面的樹榦上，瀕臨垂死卻又沒有立即斷氣，剛才看到自己探出腦袋，立即一劍砍了過來。

瑞恩大力一絞，士兵手中的長劍登時跌落，短刀順勢滑，毫不猶豫的一刀刺進士兵頭頂，那名士兵四肢抽搐，旋即斃命。這時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大吼，瑞恩急忙躲回樹屋，透過木板縫隙望去，兩名人類士兵追逐著一個重傷精靈，徑直在樹下衝過，口中大聲呼喝，用力擲出長矛，登時刺穿名精靈的胸腹，將他牢牢釘在地上，鮮血四面飛濺，那名精靈手腳痙攣，猶自在地上不斷的呻吟掙扎。

瑞恩背靠著樹屋的板壁，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樹下的兩名人類士兵這時手握長劍，不住的抬頭張望，打量著瑞恩的樹屋。

「噌——」一聲脆響，一支長箭突然射在其中一名士兵的額上，隔壁的保婭阿姨推開窗戶，怒聲大喝道，「卑鄙的傢伙們，嘗嘗精靈的憤怒吧。」手中一松，又是一支長箭射到，登時將剩下的那名士兵頭顱射穿。聲音遠遠傳出，不遠處的一名人類軍官高聲怒喝，無數人類弓箭手立即朝保婭一齊放箭，瞬間箭矢如雨，將保婭阿姨家的樹屋射得如同刺蝟一般。

趁著沒人注意，瑞恩立即探下身體，抓住釘在屋下的那具屍首大力搖晃，不多時長矛脫落，他用力提著屍首，將它拖了上來，剛剛放平在地板上，瑞恩立扒下屍身上的盔甲，穿在自己身上，幸運的是，這名士兵的身軀高大，身形與瑞恩非常相似，待穿戴完畢，提起短刀試了試，倒也合身。

朝縫隙里略略張望，這時人類士兵們正在圍攻隔壁的樹屋，瑞恩立即從地板上的大洞里鑽出，抱著樹榦滑落下來。剛剛落地，一隻大手便重重的拍在他的肩膀上，嚇得瑞恩魂飛魄散。

下意識的轉過身去，一名軍官的頭臉蒙在面甲之後，黝黑的鋼鐵面具恐怖異常，這名軍官在大樹的另一側，瑞恩剛才朝外張望時竟然沒有發現。

「士兵！——你隸屬哪個小隊？！」

瑞恩張口結舌，無言以對。那名軍官看了他一眼，伸手在瑞恩懷裡掏摸，將他的短刀摸了出來，忽然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個耳光，冷笑道，「卑賤的傢伙，你難道不知道，戰利品要上繳軍官么？！」他舉起瑞恩的匕首，對著夕陽觀察半晌，露出一絲迷醉的神色，「果然是精靈藝術家的傑作！——你是從上面找到的么？！」

瑞恩心中大怒，這把短刀是厄拉多聚落前輩鑄造大師的得意之作，除了異常鋒銳之外，還具有極大地收藏價值，從刃身到刀柄，都鏤刻著無數美麗的花紋和精靈語祝福，即算是在精靈世界中，也是非難難得的藝術珍品。老師多明戈斯珍藏多年，自己連偷帶搶好不容易才弄到手，而現在也正是老師唯一留給自己的東西。

見瑞恩憤憤不語，那名軍官也不以為意，順手把短刀插在自己的腰帶上，一把楸住瑞恩的衣領，把他的劍鞘扯了過來，略略看了一眼，冷笑道，「原來是第九大隊的傢伙——你的武器呢？」

雖然心中大恨，但此刻瑞恩卻不敢有表露半分，這時聽他忽然責問，瑞恩再次呆了一呆，剛才他剝下的這身盔甲上根本沒有武器，而原主人唯一的那把長劍，卻是正是被自己打落的。

軍官把劍鞘遞給瑞恩，努了努嘴巴，瑞恩立即轉過身去，把剛才跌落的長劍拾起，回劍入鞘。

「笨蛋！！——還有頭盔！」那名軍官聳了聳肩膀，嘲弄般罵道，「你想吃精靈的弓箭么？那幫傢伙專門射你的頭——你這個蠢貨！」

瑞恩忍聲吞氣，朝軍官躬了躬身道，「是，大人！」樹下剛剛死了幾名人類士兵，瑞恩轉過身去，隨手拾起一個，將自己的腦袋罩得嚴嚴實實，等再次回頭時，那名軍官卻轉身就走。

等那名軍官走得遠了，瑞恩才松下一口氣，回想起剛才那名軍官的舉動，他立即取下的身上的劍鞘，只見上面用人類語刻著：「神明眷顧的亞提亞王國、邊防第四團隊第九大隊第三中隊第二十一小隊，二等兵、費爾•；約克。」

「原來我現在是費爾！」瑞恩冷笑道，將長劍系回腰帶，轉身朝聚落外面走去。

這時天色灰暗，戰場漸漸寂靜下來，人類軍隊兵力強大，在發動突然襲擊之後大獲全勝，厄拉多森林精靈聚落幾乎全軍覆沒，戰鬥至現在，除了極少數樹冠深處的精靈樹屋之外，所有的抵抗都已經被肅清，瑞恩穿過血肉狼藉的戰場，身畔的人類士兵默默的收拾著戰友的屍身，人類雖然獲得了勝利，但精靈戰士們的反撲依然給他們帶來了慘痛的傷亡。

「……這個該死的傢伙……」不遠處一名士兵破口大罵，手中的長矛不住的朝一具精靈屍身上亂捅，瑞恩循聲望去，突然渾身一震，那具血肉模糊的精靈，竟然是聚落里最強大的德魯伊戰士戈里亞大哥的屍身，此刻他上身是精靈的模樣，但腰部以下卻依舊保持著巨熊變身的形態，渾身插著無數支箭簇，胸口血肉翻騰，內臟粘連著流淌了一地，臉上卻依舊保持著憤怒的神情，張大著嘴雙手欲撲，彷彿是在大聲怒吼，又彷彿是和敵人殊死搏鬥。

瑞恩難過得渾身發抖，戈里亞大哥一向對他非常嚴厲，小時候疾病纏身，就是這位神情嚴肅的精靈一次又一次的爬上高山、鑽進溝壑，幫自己採集各種各樣的藥物來治療病痛、補養身體。他教會了瑞恩射箭，教會了瑞恩戰鬥，但此刻他的屍身被人瘋狂**，瑞恩卻毫無辦法。

他狠狠心，轉身朝聚落邊緣走去，這時邊緣上的人類軍隊已經設立了許多帳篷，數名士兵手持長槍四處遊動警戒，見瑞恩走來，他們遠遠看了一眼，毫不理會。

穿過無數重營帳，瑞恩終於離開了人類軍營，遠遠眺望，夜幕下的森林寂靜無聲，甚至連草叢裡的昆蟲都緘口不言——瑞恩皺了皺頭，情況似乎不對。

心中剛剛滑過這個**頭，不遠處的草叢中忽然站起一個人影，遠遠地的沉聲喝道，「什麼人？！」

「王國第四團隊第九大隊第三中隊第二十一小隊，二等兵費爾•；約克，」瑞克立即停下腳步，鎮定的回答道。

「為什麼離開軍營？！」那名士兵看了看瑞恩，「想做逃兵么？！」

「奉命探查水源！」瑞恩對這一帶地形非常熟悉，他指了指對面的山峰，「大人認為前方可能有一條溪流，命令我去偵察水源情況！」

前方確實有一條溪流，那名暗哨點了點頭，不再盤問，立即俯下身體，重新隱藏在草叢之中。

瑞恩鎮定自若的緩步前行，待轉過山腳，剛剛脫離了暗哨的視線便瘋狂奔跑，一口氣奔上了那座高高的山峰才停下身形，回頭凝望著身後的人類軍營，瑞恩雙拳緊握，指甲刺破了掌心，鮮紅的血液從縫隙中不斷滲落下來，他卻彷彿渾然不覺。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面對著昔日的厄拉多聚落單膝跪倒，口中喃喃的道，「親愛的老師，今天的功課……」他咬了咬牙，「一定會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