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暮春時節,棲霞山上的桃花開得正艷。粉嫩的桃花一朵挨著一朵,花簇相擁,開滿了漫山遍野。
而矗立掩映在這連綿粉艷花樹之中的,是京城有名的棲霞寺。
桃花掩映之間,紅牆綠瓦的廟宇與其相映成輝,高翹的檐角精緻玲瓏。高大的桃樹從廟宇裡面延伸出來,幾瓣桃花迎風飄落,端的是景緻怡人。
永安侯府的宋麽麽從馬車上下來,抬眼望了望這景色,端是她見慣了高門大戶裡面風格各異,景色精緻的後花園,也不由在心裡讚歎了一聲這景緻壯艷如畫。
她從袖子里抽出帕子來,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接著轉頭吩咐了馬夫幾句,然後便拾級而上,到了棲霞寺的大門前,跟正在掃地的小沙尼低聲說了幾句。
年輕的小沙尼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然後放了掃把,接著便帶了宋麽麽進了棲霞寺裡面。
棲霞寺與別處的寺廟不同,並不對外開放,平日只接待高門大戶裡面的女香客。今日恰好香客少,寺廟裡便顯得格外的安靜。
小沙尼帶著她穿過供著觀世音菩薩的大殿,走過長長的青石路小道,一直到了棲霞寺的後面的一座小院子前。那小院的前面站著一個大約十四五歲的清秀姑娘,穿著素色半僧袍一樣的衣裳,頭上梳著俗家的雙平髻,見到宋麽麽,笑著迎上來福了一下身,喚了聲「宋麽麽。」
宋麽麽眯著眼睛笑了笑,道:「曼珠姑娘真是越長越漂亮了!」說著不等那位叫曼珠的姑娘說話,又接著問道:「六小姐呢?俞姨娘有信傳給六小姐,姑娘帶我去見小姐吧。」
府里的俞姨娘是六小姐的生母,宋麽麽又是俞姨娘最倚重的麽麽,曼珠不敢耽誤,道了聲:「六小姐在後面園子里,麽麽請跟我來。」說著請了宋麽麽進了院子,遇到另一個叫玉蘭的丫鬟,又低聲與她說了幾句,這才領著宋麽麽去了院子後面的園子。
園子裡面跟棲霞山外面一樣,種了滿園子的桃樹。粉色的桃花簇簇擁擁開在枝頭上,粉得爛漫妖艷,流雲妖嬈。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桃花瓣,空氣中彷彿能聞到桃花的芬香。
而就在那桃花樹下,站著一個概約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梳著雙螺髻,穿一身碧色的衣裳,在這漫山遍野的紅粉之下,點綴出唯一的翠色。那小姑娘此時正仰起頭,手伸到低矮的桃枝上,去摘那枝頭上的桃花。她的身邊站著一個比她稍大一些的姑娘,與曼珠一樣梳著雙平髻,穿著素色半僧袍一樣的衣裳,手上捧著個籃子,籃子上面放著半籃子的桃花。
有春風拂面而過,桃花翩然飄落,粉瓣飛舞,落在那碧衣小姑娘的額頭和肩膀上,在她微微低首間,可以清晰的看到她的面容。冰肌玉膚,硃唇皓齒,遠山眉黛,氣質淡然,但於冷淡之中又透出一股華貴之氣。明明是幼小的年紀,但已是美麗不可方物。就連那漫山遍野的妖艷桃花,都壓不住她的傾城。
永安侯府的程侯爺膝下成活的孩子有三子三女,侯夫人馮氏生侯府嫡出的大小姐和大少爺,程侯爺的寵妾俞姨娘生程侯爺剩下的二子二女。而這碧衣姑娘,便是程侯爺和俞姨娘最小的女兒,永安侯府排行第六的姑娘。
因程六姑娘生在七月十五,命里陰氣重,從出生時身體便不好。在其出生時依著名僧所言取名觀音,又將其寄養在寺廟修禪習佛,以期能獲得菩薩保佑平安長大,平日僅四時八節方能接回府中小住,直至十五歲方可回府婚聘。
六姑娘身邊有四名親近的丫鬟,因隨著六小姐一起在棲霞寺修禪,便用佛家的四大佛花娶了名字,分別叫做曼珠、優曇、妙蓮和玉蘭。領著她進來的是叫曼珠的丫環,而現在替六小姐捧著籃子的丫鬟則叫玉蘭。
饒是平日在高門大戶里見慣了美人的宋麽麽,看著碧衣姑娘的樣子,此時也忍不住在心裡感嘆起來:「六小姐長得真是漂亮,花美,人美,不是人襯得花更美,而是花襯得人更美,幾乎每一次見到六小姐,都要覺得她比上一次又漂亮了幾分。府里的俞姨娘和已經出閣的二小姐已經是馳名遠揚的美人,但相較起來,六小姐的美貌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真真是應了二少爺常念的那句話,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城。這麼漂亮的姑娘,以後也不知道哪家的公子娶得起。」
在她低頭感嘆之間,她們已經到了碧衣姑娘的跟前。碧衣姑娘彷彿這才發現了她們,微微有些發愣,然後將手上摘下來的桃花扔到旁邊丫鬟捧著的籃子里,然後拍了拍手。
曼珠微微福了一禮,然後走上前去跟碧衣姑娘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便退到了一邊。宋麽麽連忙上前,和藹的笑著給碧衣姑娘福了個身,恭敬道:「見過六小姐,小姐萬福。」說完望了一眼丫鬟手上裝著桃花的籃子,又接著問道:「小姐摘桃花可是準備制花茶,這桃樹蟲子多,不如讓老奴來幫您摘。」說著已經挽袖幼急干杴鞍錈Α
觀音搖了搖頭,開口道:「不用麻煩麽麽了,靜慧師傅最近染了風寒,胃口有些不好,我想給她做點桃花糕。」
靜慧師太是棲霞寺的主持,程六小姐自小拜在靜慧師太坐下修禪避煞,程侯爺和俞姨娘向來對其十分禮遇和敬重,每年供給棲霞寺的香火錢都足夠建一座棲霞寺了。宋麽麽聞言,連忙做出關心狀,問道:「靜慧師太病了?病得可嚴重?」說著又懊惱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道:「是老奴糊塗了,若早曉得師太病了,老奴就該從府裡帶些藥材來。」
觀音道:「麽麽不用擔心,師傅病得並不嚴重。」說著想到了什麼,又接著問道:「麽麽今日怎麼有空來,家裡祖母、父親、母親和姨娘他們可都還好?」
宋麽麽笑著道:「府里太夫人、侯爺和俞姨娘都好。太夫人身體健朗,每頓都還能吃兩碗飯,侯爺當差當得好,前幾日還得了聖上的誇獎,俞姨娘也好,就是常常挂念六小姐,唯有夫人……」
說著臉上做出哀慟狀,拿帕子擦了擦沒有眼淚的眼角,嘆息道:「……夫人自前幾年病了之後就一直纏綿病榻,雖有俞姨娘和另幾位姨娘日日小心服侍伺候著,但身體一直不見好轉。如今身體更是越發的不好了,聽太醫的意思,只怕也就這段時日了。姨娘才讓老奴來告訴小姐一聲,讓小姐準備著,過幾日二少爺會來山上接小姐回府。依姨娘的意思,小姐自小在廟裡侍奉菩薩,不曾在夫人跟前盡孝,如今夫人時日不多,小姐總要在夫人跟前盡一盡孝道才是當女兒的本分。」說著又從袖子裡面拿了一封信出來,雙手捧著遞給觀音,接著道:「姨娘還有封信讓老奴交給小姐。」
觀音伸手將信接過來,打開后一目十行的看起來,看完后皺了皺眉。她抬眸看了一眼站在旁邊低頭做著哀慟狀,臉上卻掩飾不住幾分幸災樂禍神色的宋麽麽,心裡深深的嘆息了一聲。
宋麽麽大概是感覺到了她在看她,抬起頭來諂媚的對她笑了一下,接著想到這種情形並不適合笑,又連忙斂起笑容低下頭去繼續做哀慟狀。
觀音心情複雜。
她從出生便帶著上一世的記憶,她這一世的生母是永安侯的寵妾。她的生母和嫡母,一個仗著永安侯的寵,一個仗著嫡妻的身份,平日斗得死去活來,二十多年來互有輸贏。但自前幾年,馮氏的唯一嫡子被逼出侯府,她的生母俞姨娘漸漸佔了上風。后又因馮氏生疾,幾年都纏綿病榻,嫡出一系便漸漸呈了敗勢。
宋麽麽是俞姨娘身邊的得力麽麽,見馮氏病重只有幸災樂禍的份,哪裡會真心為其哀傷。
馮氏和俞姨娘之間有仇,她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幾輩子都說不清。她的姨娘不是好人,她甚至不知道馮氏的病重,有沒有俞姨娘的手腳在裡面。
她阻止不了馮氏和俞姨娘相恨相殺,你死我活,原以為可以在廟裡躲個清凈,來一個眼不見為凈。但現在想來,還是她妄想了。該來的還是會來,想躲也躲不掉。
觀音對宋麽麽道:「麽麽回去告訴我姨娘,就說我知道了。」說著頓了頓,又吩咐曼珠道:「麽麽一路來幸苦,帶麽麽先去喝碗茶,然後再送麽麽出去。」
曼珠道了一聲是,然後領著宋麽麽走了,而觀音則拿著信,帶著玉蘭回了院子。
她將信打開再看了一遍,然後轉身去了佛堂,跪在佛前誦了一卷的《金剛經》。閉上眼睛給菩薩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來去了靜慧師太的禪房。
靜慧師太因著風寒,房間里時不時的傳來她的咳嗽聲,未等她走近,房裡靜慧師太便開口問道:「是音兒嗎?快進來。」
觀音道了一聲是,然後推門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