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天還未大亮,曦光穿透夜色而來,還顯得尤為暗淡。
元嵐院里,永安侯眯著惺忪的眼睛,用手揉了揉,然後看著坐在梳妝台前已經開始梳妝的俞姨娘道:「還這麼早,你起來做什麼?」
俞姨娘轉過頭來,對著永安侯溫柔一笑,道:「妾身吵醒你了?」說著又解釋道:「妾身起來去夫人院子里服侍。」
永安侯掀了被子坐起身來,打了一個哈欠道:「夫人院里有一堆的丫鬟婆子,哪裡少人伺候,你別去了。」說著又抱怨道:「天還這麼早,這不是折騰人么。」
俞姨娘放下梳子,走過來坐在床邊,然後握了永安侯的手道:「昨天太夫人誤會我對夫人不敬,大約還是因為妾身平日對夫人不夠恭敬的緣故,從今日起,妾身只能更加盡心儘力,更加恭敬的服侍夫人。」程太夫人不是說她對馮氏不敬嗎,那麼從今日開始,她就每日恭恭敬敬的去服侍馮氏,只要馮氏看到她能喝得下藥吃得下飯,看最後為難的是誰。
她說完,又含情脈脈的看著永安侯,接著道:「程郎,太夫人畢竟是你的親生母親,我不想讓程郎為難。」
永安侯雙手回握俞姨娘的手,感動道:「湘湘,還是你體貼我。」想到這些年為了馮氏對他和湘湘越來越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程太夫人,他不由皺了皺眉。但他不忍指責自己的親娘,便罵馮氏道:「都是馮氏不好,不就生個病嗎,人就這麼金貴了,非得讓整個侯府的人都圍著她轉,也不怕折壽。」
俞姨娘連忙伸手捂住她的嘴,阻止她道:「程郎……」說著勸她道:「夫人畢竟病重呢,御醫也說夫人就這些時候了,程郎就算看在夫妻一場的情分上,多擔待些夫人。」
永安侯想到馮氏,心情也是極為複雜。馮氏身體好的時候,他是極討厭她的,都是她才害得他和湘湘不能共結連理,也是馮家和程太夫人逼著他不得不娶了她。但現在她病得快死了,他對她的厭煩和恨意倒是少了幾分,倒有些憐憫她了。
俞姨娘一看就知道永安侯現在是同情馮氏了,她可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現在能同情她,他日就能覺得愧對她,愧對著愧對著就該要憐惜她了,憐惜久了就該想要在她的兒女身上補償了。
她念頭一轉,接著開口道:「我看夫人一直不好,都是因為大少爺的緣故,程郎不如寫信讓大少爺回來。到時候程郎和大少爺一起到夫人跟前,跟夫人說你們父子已經和好,且已經準備請立大少爺為世子,夫人一聽,或許病就好了大半。」
永安侯一聽俞姨娘提起程觀廉,對馮氏的同情消散了,臉上略帶起薄怒道:「她想都別想,你忘了那逆子當初是怎麼對你的了,區區因為僕婦的話,就提著劍要來殺你。還有,當初是那個逆子說一輩子都不會認我這個父親,現在想要讓我先低頭請他回府,門都沒有。我就只當沒有這個兒子。」
俞姨娘露出一股得逞的笑意,但很快又掩飾了下去,重新換回溫柔小意的樣子,對永安侯道:「好了好了,別生氣了。一提起大少爺你就生氣,早知道妾身就不跟程郎提了。」說著又道:「妾身該去夫人院里了,天色還早,程郎多睡一會。程郎今日不是還要帶觀唐去李侍郎府中賠禮么,這禮品妾身昨晚已經準備好了,程郎莫忘記帶上。」接著嘆了口氣,又跟永安侯抱怨道:「這觀唐的性子也不知像了誰,程郎是穩重的性子,妾身也不是那種活潑外向的,結果觀唐卻是一天不打上樑揭瓦的性子。程郎,你以後也別太慣著他,該教訓他的時候就教訓,沒得將他慣壞了。以後要是養成個只知道吃喝家裡的紈絝子弟,可怎麼辦喲。」
永安侯向來極疼俞姨娘生的幾個孩子,聞言呵呵笑了下,抱著俞姨娘的腰道:「孩子還小嘛,以後就好了。且我看觀唐就極好,人聰明,在外頭雖然惹是生非,可從來沒有讓自己吃過虧。你也別太拘著他,他這性子是越拘越野的。」
俞姨娘不滿的嗔了他一眼,喊了一聲:「程郎……」
永安侯連忙道:「好好好,我以後不慣他,一定好好教導他。」
俞姨娘笑瞥了他一眼,道:「這還差不多。」說著從床上站起來,對永安侯道:「那妾身走啦,程郎多睡一會。」說完往外面走去。
等出了內室,她又用恰好能讓永安侯聽到的聲音吩咐丫鬟道:「再過一刻鐘,你將六小姐也叫起來去夫人院里伺候。哎,音兒昨天風塵僕僕的趕回來,本想讓她多睡一會。但夫人畢竟是她嫡母,因怕打擾了夫人養病,她昨日回來便沒有去給夫人請安,今日總要去夫人身邊儘儘孝心……」
說著聲音漸漸遠去了。
馮氏的院子里卻是燈火通明。
馮氏昨晚一直睡得不大好,吃了葯,身體燥熱,一直睡不著。後來好不容易睡著了,結果卻做了個噩夢,她夢到自己的兒子被俞氏派人追殺,死在了路上,她的女兒也死了,躺在床上渾身是血。她被嚇出了一身冷汗,醒來后便開始一直吐葯。
荊蘭院的丫鬟也被折騰了起來,圍在她身邊忙前忙后。
等她吐完后躺回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青色的帳頂,突然便眼睛濕潤了起來。人們都說,將死的人可以看到以後的事,她真的是恐懼極了。她的兒子,她的女兒……
胡姨娘看到她眼角的淚,連忙拿帕子替她擦了擦,然後焦急道:「夫人,您這是怎麼了,您別嚇奴婢。您有什麼不舒服的,您跟奴婢說,可千萬別忍著。」
馮氏搖了搖頭,然後沉默了一會。過了好一會,她又開口道:「阿青,你在我身邊服侍多少年了?」
胡姨娘回答道:「奴婢八歲就到了夫人身邊服侍,至今已經有三十年了。」
馮氏道:「三十年,可真長。」她說著又轉過頭來,看著胡姨娘道:「是我對不起你,當初不該為了跟俞氏鬥氣,就讓你做了侯爺的妾室。侯爺一直冷落你,是我耽誤了你。等我死後,俞氏把持侯府,還不知道俞氏會怎麼對付你。」
胡姨娘對馮氏笑了一下,道:「夫人說的什麼話,夫人讓奴婢伺候侯爺,是抬舉奴婢,別人就是想都沒有這個福分呢。」說著又垂下頭,道:「夫人也別擔心奴婢,就算俞姨娘要對付我,也要有機會,若真到了那個時候,奴婢就一根繩子殉了夫人。」
馮氏嘆了一口氣,道:「兜兜轉轉,我身邊忠心的人最後竟然只剩下你一個了。」
胡姨娘勸她道:「夫人您別灰心,您只要好好吃藥,好好養病,一定會好起來的。」說著站起來,又道:「您昨晚上喝的葯剛剛全吐了,奴婢再去給您端一碗葯來。」
馮氏搖了搖頭,道:「我自己知命,喝不喝葯都是這個樣子,不喝了,省得臨死前還難受。」說著眼角又濕潤起來,道:「我活了大半輩子,我不怕死,我只擔心我的兩個孩子。侯爺分明是不想要觀廉這個兒子的了,玉兒又是這個樣子。這個天道為什麼這樣不公,嫡出的被庶出的壓制,讓嫡出的坎坷受苦,卻讓庶出的活得囂揚跋扈。」
胡姨娘勸慰道:「夫人,大少爺和大小姐一定會吉人自有天相的。」
馮氏卻是嗚嗚的哭了起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俞姨娘的說話聲:「夫人,您醒著嗎?妾身來服侍您啦。」
胡姨娘有些擔憂的看了馮氏一下,然後道:「奴婢出去將她打發走。」
馮氏搖了搖頭,道:「讓她進來吧。」
她來,不過是想要噁心她罷了。她若不讓她得逞,她只怕會加倍的還在她的兒女身上。她都是快死的人了,受一點委屈算什麼。
胡姨娘道了一聲是,然後出去,不一會,俞姨娘便跟著胡姨娘走了進來。
她眉眼張揚的對馮氏笑了一下,道:「夫人,聽說您剛剛又吐葯了。這可怎麼好,您身體病著,葯吃不進去,身體怎麼會好。」說著又道:「妾身這就給您煎藥去。」
胡姨娘怎麼敢讓俞姨娘碰馮氏的葯,連忙攔住她道:「不用了,俞姐姐,我剛剛已經喂夫人喝過葯了。」
俞姨娘看了胡姨娘一眼,挑了挑眉毛,「哦」了一聲,道:「胡妹妹手腳可真是夠快的。」
胡姨娘笑笑不說話。
俞姨娘又走到馮氏床邊,道:「既然這樣,那我給夫人按一按腿腳吧。聽說在床上躺久了的人,腿腳會僵硬,妾身給夫人按一按,夫人會舒服些。」
說著挽起袖子就要動手去按,胡姨娘連忙又阻止她,道:「不用不用,等一下讓妹妹來就好,怎麼能勞動姐姐,等一下侯爺要責怪妹妹的。」
俞姨娘看了一眼胡姨娘,又看了一眼馮氏,接著楚楚可憐的落淚道:「夫人,您這樣是不是討厭妾身,所以不讓妾身伺候您。昨日太夫人還責怪妾身服侍夫人不夠盡心,您這樣,妾身只能跪在地上請罪了。」說著就在地上跪了下來。
馮氏在床上轉了個身,她喜歡跪,那就讓她跪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