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壬辰年,六月初十,宜求嗣、嫁娶、安葬、入宅。

京都的城門處,一匹棕黃色的快馬急速奔入,伴隨著駕馬之人的「駕,駕」聲,馬蹄下的「噠噠噠」聲連續不絕,捲起地上的塵土飛揚。

馬背上的是一個剛二十齣頭的少年,穿一身舊得發黃的白衣,面容沉毅,眼神沉靜又似乎帶著寒光,手持韁繩,目光堅定的目視著前方。似乎是長時間趕路的緣故,他的臉上帶著沒有清理的鬍渣,看上去顯得他整個人都滄桑起來。

等馬過了城門,入了京城的直大街,那少年並沒有讓馬停下來,反而再次揚了一下馬鞭,喊了一聲「駕」,從直大街橫衝而過,引得街上行走的人群驚叫著躲閃開。

少年一直到了永安侯府的門前,然後來不及馭停馬,便直接從馬背上跳了下來,眼睛掠過樑上「永安侯府」的牌匾,然後便匆匆上了台階,準備直接入府。

守門的兩個小廝並不認得他,伸手攔了他下來,問道:「你是誰呀,有名帖沒有,沒名帖不能隨便入府。」

少年的眼睛寒光乍現,目光凌厲的看了他們一眼。

兩個小廝被他嚇了一跳,差點就放了他進來,只是想到了什麼,又挺直了身板用力的回瞪著他,繼續將他攔著。

少年的右手握成了拳頭,正要準備動手直接硬闖,這個時候府里卻出來一個管事模樣的人,看見他,大驚一聲道:「大,大少爺!」

是的,眼前這個目光沉毅的少年,正是離府四年的程觀廉。

兩個小廝相互對視了一眼,緩緩放下了攔住他的手。

而程觀廉則直接大步跨進了永安侯府的大門,目光寒冷的盯著那個管事,那管事嚇得正要躲避,結果程觀廉卻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開口問道:「我母親呢?我母親呢,再哪裡?」

他的話越問到後面,語氣越加的凌厲寒冷,彷彿帶了冬日裡的冰霜。

那管事一邊去抓他掐著他脖子的手,一邊用力的回答道:「今,今日夫人出殯,出殯的隊伍已經走了好一會了,大,大少爺,您先放開奴才。」

程觀廉痛苦的閉了閉眼,覺得彷彿萬針穿心。慢了一步,他還是慢了一步。

短短四年的時間,侯府就完全變了一個樣,當年跟隨母親的人都不見了,剩下的全是當年奉承俞姨娘的人。而他更沒想到的是,短短四年的時間,卻是讓他與母親陰陽相隔,他甚至連她最後一面都沒有見上。他當年不該任性的負氣離家,有他在,或許母親不會早死,是他這個兒子不孝。

穿著喪服的管事被他掐得已經快要呼吸不上來了,雙手去抓他的手,嘴巴張開吐著舌頭,艱難的求饒道:「大少爺,大少爺,您快放開奴才。出殯的隊伍其實離開沒多久,您現在去追或許還能追上,您快放開奴才……」

他一句話彷彿終於將他從絕望愧疚的情緒中驚醒過來,他轉過頭來狠狠的瞪了那管事一眼,放開他然後一腳用力的踢在他的肚子上,將那管事踢得直接摔倒在地,而他卻未多看一眼,出了侯府的大門,然後騎上馬,又快速的走掉了。

而在離永安侯府不遠的直大街的一間茶樓上,一個穿著黑衣的男子坐在椅子上,端起一杯茶緩緩的喝著。風吹起窗戶上帘子的一角,可以清晰的看到那男子的面容極為陰柔俊美,只是面不辨喜怒,表情又略帶了些凌厲陰沉,令人覺得不易親近。

他位置的旁邊,還坐了一個帶著鬍鬚的中年人,此時同樣沉靜的喝著茶。而在他的身後,則又有另外一大一少站在窗戶邊,掀開窗戶的一角往外看。

那年長的那個看起來也只三十多歲,身材魁梧,看著就像是個武將。而年輕的那一個,錦衣華服,看著則是二十齣頭,面容清秀,做公子打扮。

魁梧的那一個看了一眼茶樓下面,從大街上騎快馬而過的少年,先皺了皺粗狂的眉毛,疑惑了一下,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咦」了一聲道:「看看,那不是在豫州的時候,曾救過我們的馮公子嗎?」

年輕的那位公子循著他的聲音望過去,然後道:「那看著倒像是永安侯府的大少爺,程婁的長子程觀廉。」說著疑惑了一下,又接著道:「說起來這位程大少爺當年被永安侯以忤逆不孝的罪名趕出侯府,至今也有三四年了,沒想到他今日會出現在了京城。」說完又覺得他的出現並不意外,又道:「不過他母親過世,今日正好出殯,他會回來倒是也不足為奇了。」

魁梧男子道:「你會不會看錯,那一位當時明明自稱姓馮,殿下當時見他身手好,還想將他招至麾下,只是沒想到他救了我們之後,沒留下隻言片語又偷偷走了。」

錦衣公子道:「我怎麼會看錯,說起來我小時候還跟他打過架呢?」說著又不好意思的道:「只是我學藝不精,最後輸給了他,為此我父親還將我揍了一頓。」然後又道:「他的母親正是姓馮,大概是在外用自己本來的姓名行走不方便的緣故,所以隱蓋了自己的身份,取了自己母親的姓氏。說起來他也是挺可憐的,他的父親永安侯寵愛妾室,永安侯府嫡出的一系被庶出的一系壓制,而最近他的母親和胞姐更是接連去世。」

座上的黑衣男子放下茶杯,突然笑了一下,別有意味的道:「有意思,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他的那位胞姐,嫁的正是孟貴妃的侄子,宋國公孟紹吧?」

孟紹的元配還沒下葬,孟貴妃現在可已經十分賣力的物色新的侄子媳婦了。孟貴妃為了十皇子,可真是不予餘力,連個跛子都不介意,想讓孟紹娶了。

錦衣公子走過來,對黑衣男子道:「正是呢。而且微臣最近還聽說了另外一件極為有趣的事情,宋國公夫人難產去世,臨死前想讓自己的舅表妹嫁進侯府照顧孩子,但永安侯府好像是另有打算,想讓府里的庶出的六小姐嫁入宋國公府。」

黑衣男子問道:「那位自小寄養在寺廟,出了名漂亮的程六小姐?」

錦衣公子稱是。

黑衣男子腦中不期然浮現出一個絕色的小臉來,那張小臉在黑暗的馬車裡顯得格外的狡黠而又沉靜。

但他很快又讓那張臉在自己的腦中消散,漫不經心的開口道:「說起來的永安侯府和宋國公府都是功勛之家,當年一起鎮守西北,在軍中頗有影響。宋國公少年有成,繼承了上兩代國公的遺志,有在西北軍中影響力漸大的趨勢。倒是永安侯府這一邊,永安侯沒有武將的天分,老永安侯只好將希望寄放在庶子身上,結果庶子的天分也是平平,只比永安侯好一些而已。又因程舉貪生,不願意去外族經常入侵的西北,反而謀了福建的武職,平日就打打水寇。程家在西北軍中的威名勢力漸漸走弱。」

他頓了一下,垂下眼喝了一口茶,然後接著道:「找人去跟著程觀廉,引他到我麾下。聽說他自小是老永安侯親自教導的,是老永安侯十分得意驕傲的孫子,我齊王府需要這樣的人才。」

孟紹是孟貴妃的侄子,西北軍不能讓孟紹一家獨大,程家在軍中的威名雖然漸弱,但畢竟實力的底子還在,老永安侯往日的同僚門生也還有許多在軍中效力,他需要一個跟程家有關係的人接掌程家在西北的勢力,替他對抗孟家的一家獨大。

魁梧的男子道了一聲是,屬下馬上就去辦。

黑衣男子點了點頭,繼續漫不經心的喝著茶。

而在另一邊,程觀廉騎著馬一直追到了京城外,通往程家祖墳的驛道上。

梁氏熱得受不了,用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汗,然後用帕子扇了扇風,在心裡罵了一句「鬼天氣」。結果這時候,旁邊的程觀庠拉了拉她袖子,指了指後面正往他們這邊騎馬趕來的人,問她道:「娘,你看一下,那像不像大哥?」

梁氏轉過頭去,因為離得遠,她看得並不大清。她用力的睜了睜眼睛,直到那人走近了,才確定那確實是程觀廉。

她拍了拍程觀庠的肩膀,吩咐他道:「快快快,往前面去告訴一聲你大伯。」

程觀庠道了一聲是,然後跑到前面去了,對著永安侯說了幾句話。永安侯臉上一沉,回頭望了一眼,然後便揮了揮手讓出殯的人馬停下來。

俞姨娘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問他道:「怎麼了,侯爺?」說著循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然後便看到了背後跳下馬背,一臉痛苦的走過來的程觀廉。

她沉了沉眼,手上握緊了拳頭。

程觀廉走過來,看著站在馮氏棺柩旁邊的俞姨娘,眼中迸發出憤恨之色。再然後,他直接越過她,走到棺柩旁邊,扶著棺柩,撲在那上面,哭道:「母親,孩兒回來了,孩兒回來了……」

觀音在披著麻服站在後面,看著痛哭的程觀廉,突然低下了頭去。她不知道現在該是什麼樣的心情,該同情眼前的這個失去母親的男子,還是該為俞姨娘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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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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