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觀音步履匆匆的走在花園的青石路上,青石路的兩旁種滿了這時節開放的花卉,百花燦爛,奼紫嫣紅,但觀音卻無心停下來欣賞。她此時的臉上帶著慌張和焦急之色,卻又強自裝作鎮定。
優曇跟在她身側,一邊走也一邊焦急的道:「……小姐,往荊蘭院的方向,大少爺挾持俞姨娘往夫人的院子去了,說是要讓姨娘跪下來給夫人認罪。」
觀音聽著腳不停蹄的轉了個方向,往荊蘭院的方向而去,而後在荊蘭院的門前停了下來。
她看著被程觀廉持劍挾持在手裡,臉上雖看著還算鎮定,但眼底已經掩飾不住有些略微發慌的俞姨娘,只覺得手心都在冒汗。此時永安侯和程觀廉、程觀唐正在與程觀廉對峙著,他們的身後還站了一群的家丁護衛和小廝。
永安侯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瞪大了眼睛,惡狠狠的瞪著程觀廉,大罵道:「……你這個忤逆不孝的畜生,你還不將你的庶母放開,你想反了天了不成……」
程觀廉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一心要將俞姨娘往馮氏的院子帶。
程觀庭也是緊張得冒汗,整個臉都緊繃著,眼睛不眨的盯著俞姨娘,生怕程觀廉手上的劍會劃下去,傷著了俞姨娘。
他將目光從俞姨娘身上移開,抬起頭來,看著程觀廉,然後盯著他道:「大哥,母親是病死的,與我姨娘沒有任何關係。你若不信,我將醫治過母親的太醫請過來,你可以問問他們,母親的死與別人有沒有任何關係……」
而程觀唐更直接了一些,挽起手上的弓箭對準了程觀廉,陰狠的道:「放開我姨娘,否則我射死你。」
程觀庭生怕他激怒了程觀廉,使了使眼色讓他將弓箭放下來,道:「快收起來,小心他傷著了姨娘。」
程觀唐這次卻沒有聽他的話,依舊拉滿了弓,對準了程觀廉,放佛隨時都準備放開弓,將他射成肉垛。
程觀廉卻輕蔑的看著他冷笑了一下,並不將他手上的弓箭放在心上,然後低頭看著俞姨娘,道:「我終於知道我母親在侯府過的是什麼日子了,府里成了你和你生的兒女們的天下,我母親是這府里的正經女主人,卻受著你們的逼迫、壓制,你們就像是是環伺在她身邊的群狼,令她一口氣都喘不過來。你是不是還仗著父親的縱容,對母親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們這群人,簡直比地獄的惡鬼還要可怕……」
俞姨娘淡淡的道:「大少爺,我知道你為夫人的過世而傷心,但你真的誤會妾身了。妾身侍奉夫人兢兢業業,從來不敢不恭敬,何來逼迫壓制之說。」
程觀廉道:「你現在說的任何話我都不會相信,你就進去我母親的院子,跪下來給她賠罪吧。」
永安侯還在那裡罵罵咧咧的道:「……你這個孽子,你再不將湘湘放開,我就將你母親移出我程家的祖墳,讓她做個孤魂野鬼。」
程觀廉聽到這裡才觸動起來,抬起頭來盯著永安侯,恨聲道:「你敢!」
永安侯道:「你看我敢不敢。」說著就轉頭找了一群,指著一個管事道:「你去,馬上叫人去將馮氏的墳挖了,將她的屍身給我扔到深山老林去喂狼。」
程觀廉氣得連脖子都冒出青筋,臉上更是震怒到無以復加的表情。就為了這麼一個妾室,他就能讓母親連死了都不能得到安息。
觀音看著場面里越來越緊張,卻又兩邊僵持不下的氣氛,伸手將汗濕的手心往裙子上擦了擦,然後小心的不讓人發現,悄悄的繞到令一邊,慢慢的往程觀廉的身後走近。
程觀庭很快就發現了她,嚇得眼神大變,但卻不敢聲張讓程觀廉發現,只是用眼神示意觀音快閃開。
觀音避開他的眼神,繼續往程觀廉身後靠近。
程觀廉是練武之人,到底靈醒,耳朵動了動,很快就發現了身後有人在靠近。他扭過頭去,正想看清楚來人是誰,觀音則乾脆趁機撲了上去,兩隻手臂抱住了他持劍的那隻手臂,拼盡全力往外拉開。
俞姨娘低頭一看,迅速移著步子離開,而程觀庭也迅速上前,將俞姨娘拉了過來,接著便想上前去救觀音。
而程觀廉被觀音這一撲,看著俞姨娘被救走,伸手將觀音抓住往地上一摔,然後條件反射之下,拿著劍就要往她身上刺。觀音轉過身子看著刺過來的劍,身子連摔著的身體都忘記了疼,只顧著瞪大了眼睛,看著那閃著銀光越來越往自己身上刺過來的劍尖。
她只來得及聽得見俞姨娘尖叫的一聲「觀音」,然後便什麼都聽不見了,她想,完了,她這輩子估計就交代在這裡了,只是這一次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個運氣,再重生到另一戶人家。
而等程觀廉看清楚了來人是誰,心下一驚,正想收劍,但卻已經來不及。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雙手突然將觀音拉了出來,然後「鐺」的一聲,程觀廉手上的劍被另一把閃著銀光的劍撥開。
觀音驚魂未定,好一會之後才重重的鬆了一口氣,然後睜開了眼睛,接著便看到了站在她身側,正高高在上看著她,面無表情的孟紹。
他伸手將她拉了起來,俞姨娘撲過來,一邊抓著她的手臂上下打量一邊紅著眼睛焦急的問道:「觀音,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傷著哪裡?」說著看到她手腕手臂上被擦傷的地方,特別是手腕的背面處,大約是摔下來劃到尖利的石頭的緣故,被劃出了好大的一個口子,此時正源源不斷的滲出血來。
俞姨娘抓住她的手腕,驚叫道:「流血了,流了好多的血。」說著又哭又罵道:「真是無法無天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殺人,還是自己的妹妹。」接著又在觀音身上拍了一巴掌,罵道:「誰讓你出頭的,誰讓你逞強的,這裡自有你的父親和兄長,用得著你?」
觀音被俞姨娘這一巴掌拍得疼得「嘶」了一聲,俞姨娘聽了,又連忙問道:「怎麼,我拍疼你了,我拍得很輕的,你是不是身上也受了傷?」
觀音被程觀廉那一摔摔得全身骨頭都在疼,比起來,甚至連手上的傷都不算什麼。她不敢說出來讓俞姨娘擔心,連忙強露出一個笑容來,對俞姨娘道:「姨娘,我沒事。」說著又望了一眼將她救下來的孟紹,屈膝福了個禮,謝道:「多謝國公爺的救命之恩。」
孟紹沒有回應,只是一直盯著她手上的傷在看,猶豫了好一會,終是從身上掏出一塊帕子來,遞給她。
觀音訝異的看著他,而孟紹見她不接,乾脆直接拿帕子捂在她的傷口上,聲音依舊冷冷的道:「自己捂著不要讓血流出來,難道還要我親自替你止血嗎?」
觀音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將手放在帕子上面捂住傷口。
而孟紹則上前走了兩步,看著程觀廉,開口道:「我原以為你離開了幾年,能沉穩一些了,沒想到還是這麼的衝動。你今天若是殺了俞姨娘,或者是你自己的妹妹,你知道會是什麼後果嗎?整個京城的人都會知道你殺庶母殺親妹,你會被從程家除族,然後變成狠辣不仁之人,為天下人所唾棄。你的前程還要不要了,你想讓岳母和你姐姐走了都不安心?」
孟紹比程觀廉年長兩三歲,程觀廉對這個姐夫向來敬重,此時心中雖然憤怒,但卻已經沒再說話。
永安侯卻在這時候怒氣騰騰的道:「來人,給我將這個孽子綁起來。翅膀硬了,竟然敢對著自己的庶母喊打喊殺,看我不將你打死我都不姓程。」
孟紹聽著皺了皺眉,轉頭對永安侯道:「岳父,岳母剛下葬,觀玉的喪事都還沒辦完,你確定這時候你要對你唯一的嫡子痛下殺手。」
永安侯想到程觀廉剛才挾持俞姨娘喊打喊殺的樣子就氣得脖子冒煙,此時也不管眼前這個是自己討好的女婿,不管不顧的道:「孟紹,你雖然是我的女婿,但我管教兒子也輪不到你插手。你今天也看到了,對著自己的庶母喊打喊殺,還對自己的親妹妹下手,這樣的兒子我不要也罷,我今天就將程家的宗族們都請過來,要將這個孽子除族……」
程觀廉看著他,冷冷的哼了一聲,道:「你以為我稀罕做你的兒子,我身上流著你一半的血,我都感覺恥辱……」
永安侯怒道:「你說什麼,你說什麼,看我不打死你……」說著搶了護衛手上的棍子,拿了就過去用力的揍在程觀廉身上。
程觀廉站著不動任她打,只是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暴怒,握著劍的那隻手青筋冒起,彷彿隨時都要將劍提起來。
永安侯見了,繼續罵道:「怎麼,殺庶母不成,現在是準備弒父了嗎?你殺啊,你殺啊,就讓我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膽子敢將我殺了,你這個不孝子……」
程觀廉眼睛赤紅的看著罵罵咧咧的永安侯,握了握拳頭,伸手將劍抬了起來,放在了永安侯的脖子上。
永安侯終於停止了罵罵咧咧,看著自己脖子上的劍,然後望著程觀廉,恨道:「你竟然真敢!」
孟紹看著越加的蹙起了眉頭,正想上前將兩人分開,結果這時候卻一個聲音傳了過來,道:「住手!」
通往荊蘭院道路的方向,程太夫人正由幾個丫鬟扶著,一邊拄著拐杖一邊匆匆的往這邊趕。等站到了程觀廉和永安侯跟前,她才盯著程觀廉,道:「觀廉,把你的劍從你老子脖子上拿開。」她的表情帶著幾分惱怒,此時聲音不由便帶了幾分厲色。
程觀廉喊了一聲:「祖母。」
程太夫人繼續盯著她,一邊厲聲道:「拿開。」
程太夫人自小疼愛程觀廉,程觀廉自小也對這個祖母孝順,何況他本就是被永安侯氣急,一時做出來的激動之舉,所以才會拿著劍對著永安侯,此時聽到程太夫人的話,也就順勢將劍放了下來,只是整個臉上也頹然了起來。
程太夫人對身邊的人使了使眼色,讓他們將程觀廉手上的劍拿走,然後才拿起拐杖,在程觀廉身上打了幾下,罵道:「你祖父辛苦教你武藝,不是讓你拿劍指著你老子的。那是誰,那是你老子,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去了,連孝道都不知道?」永安侯是她的兒子,她唯一的兒子,母子兩人平日再又芥蒂,兒子在她心裡的位置也不是孫子能比的。
程太夫人繼續罵道:「我寫信叫你回來,不是讓你回來殺你老子的。」
程觀廉在地上跪了下來,對程太夫人道:「祖母,孫兒不孝。」
程太夫人道:「你當然不孝,但你不是對我不孝,是對你老子不孝。」她說著接著道:「觀廉,你給我記住,死死的記住,你老子有些事情做得再有不對,那也是你老子。」
永安侯這時候道:「母親,你看到了,這個不孝子竟然敢拿劍對著我,我看他心裡根本沒有我這個父親。」
程太夫人「呸」了一聲,拐杖在永安侯身上敲了一下,罵道:「他心裡沒你這個父親,難道你心裡就有他這個兒子,你這個父親是怎麼當的,兒子一回來就喊打喊殺,恨不得再將他趕出府去。這是你的嫡子,你唯一的嫡子!我今天就把話放在這裡,誰想要趕他走,誰想要將他除族,除非我死了,否則,想都別想。」
她說完又走到俞姨娘跟前,眼睛惡狠狠的盯著俞姨娘道:「還有你,你這個攪家精,黑心爛肝的女人,我真後悔當年准了你進府,結果將侯府鬧得父不父子不子,家不像家,嫡庶顛倒。現在外頭人看我們永安侯府,就是一個笑話。」
俞姨娘聽著在心裡冷嘲了一聲,面上卻作出一副冤屈的模樣,道:「太夫人,您這樣說,這簡直是要逼妾身去死,妾身……」
程太夫人罵道:「你要是真捨得死,我還倒省心了。」
永安侯不滿道:「母親,這又關湘湘什麼事,你沒看到嗎,湘湘也是受害人。」
程太夫人道:「你給我閉嘴。」說著卻是一句話都不想跟他說了,該說的她都說了,他是一句都沒有聽進去的。
她又走到程觀廉跟前,對他道:「你起來,跟祖母回院子去。」
程觀廉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程太夫人又打斷他道:「你放心,有祖母在,沒有人敢委屈了你,該是你的,祖母也會幫你拿回來。你父親不懂事,祖母還沒有老糊塗。」
程觀廉當然不是怕留在府里會受了委屈,他只是不想再看到侯府里這些令他厭惡的人。他的母親不在了,侯府不再是他的家。
孟紹看著這像鬧劇一樣的永安侯府,想了想,對程太夫人開口道:「太夫人,讓舅兄暫時住到我府里去吧。我看今天舅兄和岳父鬧得也有點僵,兩人暫時分開各自冷靜一下也好。」
程太夫人看了一眼仍還是氣呼呼的永安侯,再看一眼程觀廉,終是點了點頭,對孟紹道:「那就麻煩國公爺了。」
孟紹道:「不麻煩,正好觀玉過幾天也要下葬了,舅兄或許會想好好看看觀玉。」
孟紹帶著程觀廉走了,程太夫人對著俞姨娘冷冷哼了一聲,也帶著人走了。
俞姨娘也對著程太夫人的背影冷笑了一下,接著回過頭來,看著觀音手上還在流血的手,一邊小心的拿起來細看,一邊吩咐人道:「快,快,去請大夫來。」
說著又轉頭問觀音身邊的幾個丫鬟,眼睛散發著寒光道:「今天是誰將這裡的事情告訴六小姐,讓六小姐過來的。」
優曇小心翼翼的走了出來,對俞姨娘屈了屈膝,道:「是奴婢。」
俞姨娘揮手給了她一巴掌,冷聲道:「自己下去領三十大板。」
觀音看著有些氣急,道:「姨娘,你又責怪我的丫鬟做什麼。她是我的丫鬟,告訴我府里的事情是她的本分。」說著抬起那隻沒有受傷的手,要去撫摸她臉上被俞姨娘打出來的五個手指印,又問她道:「疼不疼?」
優曇搖了搖頭。
俞姨娘將她伸出去的手抓了回來,繼續道:「當丫鬟的就該知道什麼該對主子說,什麼不該對主子說。不知道為主子好的丫鬟,留著何用。」
觀音道:「那你現在罰了她們,我不護著她們,以後誰還會忠心對我。」
俞姨娘想了想,終是道:「將三十大板改成三天不許吃飯不許喝水。」
觀音還想說什麼,而優曇則馬上跪了下來,對俞姨娘道:「奴婢領罰,謝姨娘輕饒之恩。」說完對觀音搖了搖頭。三天不許吃飯不許喝水已經是很輕的處罰了,她不想六小姐再因為這事和俞姨娘再起爭執。
程觀庭這時候道:「姨娘,這罰丫鬟的事以後再說,現在趕緊送觀音回去,讓大夫來給她看看傷口才是要緊。」說著扶了觀音往雙藻院的方向走。
在另一邊,二房居住的院子里。
梁氏聽著身邊的婆子回報外面的事情,聽完遺憾的道:「就這樣完了,竟然最後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那婆子點了點頭。
梁氏可惜道:「我還以為有好戲看呢,真是白浪費心情,程觀廉也真是孬種,這樣都沒將俞姨娘給殺了。」他怎麼不將俞姨娘殺了呢,死了俞姨娘不說,順便也毀了他這個長房嫡子,這樣於他們二房才有利。
程觀庠不滿梁氏說的話,道:「娘,大伯一房發生了這種事,你不去阻止,躲在屋子裡裝不知道不說,怎麼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梁氏罵道:「阻止什麼阻止,你沒聽見你大哥是提著劍的,刀劍無眼,將我傷著了怎麼辦。你就見不得你娘好了是吧。」說著在他身上拍了一巴掌,罵道:「不孝子,生你還真不如生塊叉燒。」她巴不得大房的人全都死光了呢,這侯府才能輪得到他們二房來做主,她做什麼要阻止。
程觀庠不高興的閃到了一邊,惹得梁氏又瞪了他一眼。
梁氏接著又想到了什麼,又高興起來,問道:「不是說觀音也受傷了?觀廉將她摔在了地上,怎麼樣,有傷到她的臉沒有,有沒有毀容?」
那帕子在心裡「呃」了一下,實在沒想到梁氏會問出這樣的話來,頓了一會之後,才小心討好的笑著回答道:「沒聽說六小姐傷到了臉,只是說手上傷得嚴重了些,身上大概也有傷。不過老奴打聽得也不仔細,說不定有這回事但老奴聽漏了呢,要不,老奴再去打聽打聽。」
梁氏聽著收了笑容,真是可惜,搞了半天,大房竟是什麼事都沒有。她有些無趣的揮了揮手,讓那婆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