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鍾朗去了公司,林艾也清凈了。一上午,她都窩在廚房裡,煲了一鍋銀耳蓮子湯,王媽又特地做了幾個適合的菜,說是土方,很有效。自從林母查出病情后,醫生就建議在飲食上吃一些含低蛋白、高糖的食物,她一直竭盡全力照著做。
用保溫壺裝好,拎著就去醫院了。一路上,一掃多日的陰霾,心情雀躍,步伐也輕鬆了。腎源找到了,醫生今天給母親做身體檢查,接下來可以安排手術了。媽媽的身體就好了。
林母住在五樓,她也沒有乘電梯。一節一節的爬上去,爬到三樓的時候,她抬起頭,眼睛一晃,下意識的停下了步伐,怔在那裡。四樓的那個人!他專註地爬著樓梯,也沒有注意到她。
她默默地爬上去,那人到五樓的時候也拐進走廊里,身形沉穩的朝著病房走去,最後停在了516的門口。
林艾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會在這。站在五樓的樓梯口,那不足一百米的距離,她艱難地跨不出一步。
捏著手裡的保溫壺,擱的她手疼,也只有這絲疼痛才能讓她清醒,她挺起背。
他好像在猶豫,手上上下下,來回幾次,始終不敢敲開那扇門。
感覺到有人靠近時,一側頭,神情凜冽的看著她,棕色的瞳孔慢慢的放大,驚訝,但是很快的掩藏下去。看看她,又看看病房,好像在確認什麼。
當林艾的手觸上門把時,動作就像電影中慢動作,擰動門把那一下,「咔嚓」一聲,就像大地突然蹦出一條裂縫,梁仕昭身形一頓,呼吸一緊。
門打開的一霎那,林母的目光同時投向了門口,彷彿隔了千年之久,那兩人一里一外,站在那兒,萬籟俱寂。
「媽媽,你今天感覺怎麼樣?」輕輕柔柔的一句話,如同魔咒一般,讓梁仕昭定住了腳步。
什麼樣的大風大浪,他沒有見過,曾經的意氣揮發,此刻再無用武之地,連開口說話都變得艱難起來。
他乾咳了一下,穩了穩神色,說道,「林茹——我來看看你。」
林母朝他笑笑,「仕昭,坐。」
偶然在醫院相遇,看到她坐在輪椅上,知道她是生病了,聯繫了院方,才知道病情這麼嚴重。
「仕昭,這是我女兒,林艾。」轉向林艾,「這是媽媽大學同學,你梁叔叔。快給你梁叔叔倒水。」
林艾聽著林母的話,心裡堵得慌,一陣絞痛,雙眼像被飛沙哽住一般,睜不開。偏偏這個男人這時候出現,母親放下了嗎?又能放的下嗎?
相見不如不見,明明深深愛著他,卻生生的掩藏下。愛他,不能說。錯的是誰?
借著倒水,她平復下來。既然要演戲,她一定會做個出色的演員。
「梁叔叔,您喝水。」梁仕昭看著她,眼神黯淡。接過水杯,嘴巴動了動,「身體怎麼樣了?」
「挺好的,昨天剛剛找到合適的腎源。」林母一如既往的溫婉淡雅。
「喔喔,那就好。」
病房裡陷入了一度的沉默中。
梁仕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有什麼需要的話可以來找我。」說著遞上了一張卡片。
林艾猶豫了一下,上前,接過來,清脆的說了聲,「謝謝。」
「那我不打擾你休息了,改天再來看你。」梁仕昭起身。
林艾跟著他後面,送他出門。
梁仕昭走在前面,林艾跟在後面。到了樓梯口,林艾禮貌地說了句,「您慢走。」一切只是禮貌而已。
梁仕昭回頭看著林艾,第一次細細的打量著她。原來她竟然是林茹的女兒,他卻——
「林艾——」他叫出她的名字,有些苦澀。
「梁市長,請問還有什麼事?」
「梁市長」「梁市長」,剛剛還叫著梁叔叔,轉瞬就變成「梁市長」。
「有什麼困難來我。」他想為了做些什麼,畢竟……
林艾沒有出聲。
他也不惱,靜靜的等待著。林艾向他笑了笑,這個笑容,弧度和年輕時候的林茹多麼的相似,他突然被這個笑容蟄了,毫無臉面,「謝謝您的好意,我想應該不用了。」
「之前的事——」
「梁市長,您是個好父親。世上任何一個父親看到兒女受傷都會緊張過度的,我理解。」她轉開眼睛,看著窗外,天空很藍很藍,她的心卻是一片的暗淡。
相對於林艾這番善解人意的話,梁仕昭硬是把剛剛到嘴地話給噎下去。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出來了,「你爸爸他還好嗎?」
林艾打了一個寒顫,定在那裡,努力地平復好自己的情緒,轉過頭來,看著他的眼睛,一直笑著,笑著,空洞無力,爸爸——爸爸——吸了一口氣:「我爸爸呀,他很早就去世了。」食指輕輕地拂過眼角。
明明是一雙清亮的眼睛,梁仕昭此刻卻無法看清那雙眼,清冷、悠遠,壓抑著波濤駭浪一般。
「梁市長,我要回去看我媽媽了。」
林艾站在門口,平復了許久,硬是把自己的憤怒壓下去,抓著門把時才發現她的手跟金屬門把一樣的涼。
「媽媽——」她輕輕地喚了一聲。
林母的手快速地掃過眼角,可是林艾還是看見了,淚。
林母低頭不語,林艾盛了一碗銀耳湯,端到她的面前,她輕輕地搖了搖頭。林艾張口,「媽媽,我現在什麼都不求,只希望你身體健康。爸爸,我都缺失了22年了,現在再來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他一直不知道你的存在。當年——是我主動離開他,我和她說,我和你陳叔叔有婚約,家裡安排好一切。我們各自放手。」
陳叔叔,多久母女倆沒有再提起這個人,只敢在心裡默默的想念著。兩人久久的沒有說話,表情越來越凝滯,痛苦。
「在我心裡,陳叔叔就是我的爸爸。誰也無法取代!」林艾堅定的說,拉著林母地手,指尖傳遞著力量,「可是眼前我們還有一座山要翻越。」
離開醫院的時候,她拿出口袋的那張卡片,壓在口袋裡,皺了,上面還暖暖的溫度。林艾看都沒看上面寫什麼,中間一撕,然後對摺再對摺,撕成細小的碎片,往垃圾桶一扔。
那個人,對她來說,就如同這些碎片一般,無足輕重。
醫院在給林母做了全身檢查之後,定於周二手術。
梁仕昭晚上回到家,坐在書房裡,右手夾著煙,面前放著一本厚厚的泛黃的書,他細細地看著,卻一直停在那頁。
這張照片是大學時拍的,他一直沒有放在影集里,獨獨地夾在書中,自從雨陵出生以後,他再也沒有翻開過了。
再見到林茹之後,心裡那空餘的一角,越來越疼痛。
「爸爸——」梁雨陵推開門,親昵地叫著,「咦,一股子煙味,難聞死了。爸,小心媽媽讓你睡書房。」
梁仕昭掐掉煙,快速地合上書。梁雨陵走過來,摟著他的脖子,「爸爸,我想和曄軒一起出國。」
「等你畢業再去。」
「爸爸——」
「雨陵,6月初,你們就訂婚了。爸爸就你一個女兒,你忍心留下爸爸—」
「爸,你怎麼和小孩子一樣?」梁雨陵嘟著嘴。
「雨陵,你那個學姐,林艾——」梁仕昭皺著眉,「她今年多大了?」
梁雨陵一愣,目光閃爍,「我哪知道?」頓了一下,一臉委屈,「爸,你沒事提她幹嘛?」
梁仕昭一噎,「爸爸知道隨便問問。」
自家女兒從小喜歡曄軒,他都看在眼裡。偏偏曄軒這孩子轉後學就喜歡上林艾,早期許梁兩家對林艾的排斥,大家都心知肚明。
幸好,這次曄軒答應訂婚,倒是令兩家人鬆了一口氣。曄軒這孩子,他從小看著長大,品性各方面都不錯,最重要的是女兒喜歡。他也是個自私的人,女兒的幸福,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爸爸,你再考慮考慮我出國的事,好不好?」看到女兒堅持,他無奈地點點頭。
「謝謝爸,我就知道爸爸最好了。」梁雨陵摟著他的脖子,開心的說著。
那一晚梁仕昭已有公事要處理為借口,一個在書房,呆了一夜。深夜的時候,他撥了一個電話給自己的秘書。
很快,第二天他要的資料全部都到了。不多,六張紙而已。輕飄飄,風一吹即散。
他卻沉痛地無法置信,看一眼就心就被劃上一刀,雙手不受控制地狠狠地垂在紅木書桌上,一下,兩下,三下……抬起自己的右手,哆哆嗦嗦。不久前,他就是用這隻手把林艾打的滾落了樓梯。
那是——那是他的女兒啊?他都做了什麼?
老天和他看了這麼一個玩笑。
難怪林艾會姓林?難怪在曄軒的生日上,她第一次見到自己,會用那種眼神看著自己,當時他不懂,而今遲了——林茹並沒有如當年她所說,和陳岩鋒結婚。
「我爸爸呀,他很早就去世了。」他終於明白林艾為什麼在說這話時,眼神里充滿了落寞與蒼茫。親身父親站在她面前問她父親可好?真是諷刺,可笑。
「哈哈——哈哈——」梁仕昭撐在桌前,仰天長笑,神情悲苦。
他對不起林茹,對不起林艾。
周一的下午,一連幾日晴空萬里竟然飄起了綿綿細雨,陰沉的天氣讓人的心情也變得煩躁起來。
整晚,聽著窗外雨打樹葉的聲音,就好像敲在她的心一樣,不疼不癢,卻令她焦躁不安,一直翻來覆去。
鍾朗早已經入睡了,她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他的睡相很好,沒有絲毫的鼾聲。
原本鍾朗是摟著她的,等他熟睡了,她就慢慢地移出來。她怕吵著他,貼在床沿,又是翻身,又是嘆氣的。
其實她不知道,他一直都是醒著的。黑暗中,看不到那緊蹙的雙眉,擔憂的眼睛,一直在注視著她。
凌晨的時候,細雨變成滴答滴答的小雨滴,林艾也是疲憊極了,身體稍微放鬆下來,睡下了。
就在那一瞬,鍾朗長臂一伸,溫柔地將她拉入懷裡,輕輕呢喃,「小傻子,會沒事的。」
清晨,林艾驚醒,出了一身的冷汗。
「怎麼了?」鍾朗沙啞的問道,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氣,手臂縮回來,麻麻的一點知覺都沒有了。
「我——我——」她夢到——,不停地搖著頭,身子瑟瑟發抖。
鍾朗爬起來,拉她入懷,「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你要相信科學,現在醫學發達,這樣的手術成功的病例很多。」一席話竟然讓她慢慢地靜下來。
她起來穿上衣服。
鍾朗看她這樣,也跟著起來了。
出門的時候,竟又飄起來了雨。
鍾朗送她到醫院門口,「今天我要去趟B市,就不陪你了。」窗外五顏六色的傘漂浮著。
林艾低著頭,點了一下,沒有說什麼。
鍾朗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又緊,最後只說了兩個字「放心」。
「謝謝。」林艾的聲音也是毫無情緒。
鍾朗遞給她一把傘,她接過,一直低著頭,他難以看到在聽到他不能陪她時,她眼中的失望。
穆南、沈欣然、周薇薇都來陪著她了。四個人手拉著手,站在手術室門口,這一次她不再孤單了,有最好的朋友陪著她,她們一起為母親祈禱,媽媽一定會度過難關的。
見慣了強大的親友團的醫生們看著這四個單薄的小姑娘一臉的堅強,都為之動容。進手術前,為首的醫生,看著她們,嘴唇一動,「放心!」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手中的汗水是幹了又濕,林艾眉頭緊蹙著,牙齒緊咬著下唇,心裡一直默念著。此刻,她的心是七上八下,臉色越來越白,有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怎麼還沒有出來?」她低低地念著,離預定的時間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
彷徨的無助,之前建立的信心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一點被吞噬。
她們哪經歷過這些,心裡也慌了起來,欣然強忍著,勸慰道,「放心吧,我們要相信這些專家。」到底是孩子,身邊也沒個大人,臉上的緊張害怕之越來越深。
天空灰濛濛的一片,雨,越下越大,風聲、雨聲,交替著,人聲就顯得那麼的微小。
「鍾總,要不要去看看她們,看樣子是急了。」鍾朗站在隱蔽的角落裡,目光深幽地看著她,點點頭。
「你——」話還沒有說完,「手術中」的燈就滅了。醫生前前後後地走出來,摘了口罩,一臉疲憊卻帶著濃濃的喜色,「手術很成功!恭喜你們。」
「太好了!太好了!」她們三個人叫了起來。
「好了,現在送病人去無菌室,這段時間還要觀察。」
林艾的腳步從開始基本上就沒有移動過,她發現雙腳好像被定住了一般,眼前的一切似乎越來越迷糊,緊繃的那根玄終於可以放下了,她笑了,傻傻地笑了,如同星空一般璀璨。然後一陣天旋地轉,她什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