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醒來的,手一動,就感到一陣刺痛。好像過了好久好久,朦朧中睜開眼,窗外漆黑一片,只有風搖曳樹影的聲音。
薇薇第一個發現她醒了,驚叫,「林艾,你醒了?」其他兩個正在點豆豆的人,被這叫聲立刻驚坐起來,跑到床前。
「幾點了?」喉嚨乾澀的發緊。
「11點了,你都睡了五個小時了。」穆南看看錶。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
林艾搖搖頭,「我媽媽怎麼樣了?」
「手術很成功,阿姨現在在無菌室,我之前去看了很好。」薇薇扶起林艾。
林艾聽了,微微的發著愣。一切的代價終於值得了,值得了。
穆南看著她,眼神飄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欣然緊緊地拉著她,兩人好像在爭什麼?
「怎麼了?」
「喔,你餓不餓?保溫桶里還有些粥。」欣然上前,說出來。
這麼一說,林艾倒了真覺得餓了,這兩天一直都沒有吃什麼東西。真香,呼呼地喝了兩碗,口齒留香。
「這是哪家的?味道比學校粥吧的好多了。」
「喔,就是,就是醫院附近一家店。是挺不錯的。」欣然閃爍地說道,「穆南連吃了三籠小籠包!」
「不吃白不吃——」穆南嘰嘰咕咕地一句,聲音有些小,林艾聽的也不是很清楚。看到三個人臉上的疲憊之色,她倒是很過意不去,外面又是颳風又是下雨的,回去她也不放心。
「我去看看我媽媽,你們睡吧。」說著,就下床。這幾天一直陰雨,氣溫了驟降了許多,套上風衣。
「還是我陪你上去吧。」欣然說道。
「不用了。」林艾換上鞋子,推著欣然到床上,「你們睡一會,我是睡夠了。」
「好吧。」有多久沒有見到林艾臉上這種輕鬆的表情了。
夜晚,11點多,醫院裡靜悄悄的。外面大風呼呼的吹著,從窗戶的縫隙中擠進來,四處的遊盪,竄進領口,讓人瑟瑟發抖。
這麼晚了,竟然還會有人。昏暗的燈光照在他的背影上,為什麼看上去有些悲傷,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梁仕昭聽見腳步聲,回頭的一瞬,臉色的表情從驚喜、期待,到最後暗傷,總之精彩極了。林艾在電視上看到的他總是一派威嚴,現實生活中也只有在梁雨陵面前他才會展現出溫柔、緊張的神色。
她站在離他有兩米地之處,隔著玻璃,看著無菌室的媽媽,安穩的睡在那裡,身上插著好多管子,臉色有些蒼白,一定很痛吧,痛過之後才會重生,萬物如此,她想。
「小艾,別哭,你媽媽沒事的。」不知不覺中,梁仕昭的靠近,她都沒有發覺。
原來自己哭了,右手觸到臉面才感覺到那一片濡濕,冰冰涼涼的,抹乾凈眼淚。哭,也不能給不相干的人看。退到另一邊,與他之間隔開距離。
梁仕昭看著她避開自己,到現在連正眼也沒有看過自己,心裡一陣掙扎,嘴角動了幾次,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
林艾貼在厚厚的冰冷的玻璃上,想和母親靠的更近些,那樣似乎才能更深切感覺到母親心跳的幅度。
夜,越來越深,也越來越冷。她雙手環住自己,自我取暖。
梁仕昭看到這一幕,趕緊脫下自己的藏青色夾克,顫著雙手小心翼翼地披在林艾身上,觸到她的嬌小的雙肩時,雙手僵硬的縮回來。
林艾身形一頓。
待梁仕昭手一放下,她如觸電一般扯下衣服,塞到他手裡,「梁市長,這怎麼敢當呢。」
梁仕昭覆蓋在衣服下的手如同被刺了一般,一縮,目光深切地看著她,臉色難看了幾分,他的女兒啊,「你還年輕,身子骨要緊。」
林艾心裡一陣冷笑,抬起頭看著他,臉色冷冷淡淡的,彷彿要看清這個男人一般。
「小艾,我——」
「梁市長,這麼晚了,您還是回去吧,您的妻子和女兒會擔心的。」
梁仕昭眼睛一暗,「小艾——」
「別,梁市長,您還是叫我林艾吧。」她實在受不起他聲聲「小艾」這麼叫著。這人也太善變了。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和我說話——」語氣中祈求顯而易見,「我——我是你爸爸啊——」
林艾一臉的震驚,驚愕了幾秒。
隨即笑了,他竟然好意思說:「梁市長,我想您弄錯了。您的女兒叫梁雨陵,而我姓林。」
「不,你是我的女兒。我——」他皺著眉,慌亂地說著,向前一步,林艾慌恐地向後一退。
看到她避自己如洪水一般,心裡一陣心酸,從知道她是自己女兒的那刻,他就迫不及待地想對她好,想好好的照顧她,想彌補之前的一切。
林艾一陣冷笑,「女兒?怎麼會呢?我要是您女兒,您會一巴掌把我打下樓,您會眼睜睜的看著我給您女兒下跪?」她多咄咄地說著,難道他都忘了?
轉過臉,雨水滑過玻璃上,留下了一道道長長的水痕,這些痕迹輕輕一抹,就沒有了,玻璃依舊可以恢復窗明几淨。可是午夜夢回,她從樓梯「咚咚咚」滾落的痕迹、她下跪的疼痛,是再也抹不去了。
空曠的走廊,寂靜無聲,她的聲音更顯得凄厲無奈,讓人心疼。
「您的女兒,現在在那個華麗的房子等著您呢。我不是!我也不會是。」她說地緩慢,原來以為自己不在乎了,可是說出來還是會痛,就如同傷口已經結痂了,硬生生的把那塊痂給撕下來,然後又是一片血肉模糊。
「小艾,你別激動。我今晚來只是想看看你媽媽。你媽媽沒事,我也放心了。」他一提到她媽媽,她心裡就更來火。
他憑什麼?憑什麼想來就來。
她咬著牙,眯起眼睛,表情陰鬱,「您走吧,我和我媽媽,這麼多年過的很好。」沒有你,我們依然活得很好。
「這個你拿著,你們以後還有很多要用錢的地方——」說著就把一張支票塞進林艾手裡。
她的臉色越來越白,雙肩不住地顫抖,慢慢的看了看那張支票,怔怔的看著,這是施捨嗎?
不知道多久過去了,抬頭對上了梁仕昭的雙眼,「沒想到,市長的待遇竟是這麼好,到底是國家公務人員,隨隨便便一張支票就可以夠我們這些小老百姓過一輩了。」
梁仕昭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般,林艾心裡越來越痛,恨也好,愛也罷。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從來沒有像這個晚上一下子彷彿說了一輩子的話,「不知道這錢是不是梁夫人陪嫁的錢?呵呵。」
梁仕昭白著臉,身子一晃,往後一退。
林艾又重複了那個動作,雙手從中間一撕,支票越來越細碎。她看著梁仕昭的眼睛,他眼中的痛苦,雙手捧著那碟紙,往空中一拋,白花花的一片。
梁仕昭哆嗦著嘴唇。
「梁市長,您知不知道,錢,我能有的比你支票上的那個數多十倍,百倍。」她輕飄飄地一笑,「我媽媽生病,白天上課,晚上在酒吧打工。你們做了什麼?把我在酒吧那些照片寄給學校,我被人揩油,被人輕浮,給人賣笑時,您的女兒在快快樂樂地彈鋼琴。呵呵,如你們所願,我被學校開除了,我可以忍。」她吸了一口氣,咬著唇,「你們又讓醫院拒絕接收我媽媽,我一家一家醫院跑過了,求了多少人,您知道嗎?可是沒有一家敢接收的——」
當時,林母的病對她來說是一把刀,戳在心窩裡,而這些人卻是把刀一點一點向裡面推,鮮血淋淋,她痛得快要死去。
「我不知道雨陵會這樣做——」一句不知道,就能抹乾凈嗎?真是可笑。
她緊緊的握著自己的掌心,掌心的刺痛讓她堅持說下去,「後來,我給您的女兒下跪,求她——求她——對了,這個您親眼看到的,我也不必多說。我被學校開除了,租在一個小閣樓里,繼續在酒吧賣笑,飽受著客人的刁難,拿著小費——」
窗外的風,繼續呼呼的吹著。梁仕昭的臉越來越白,汗珠悄然滑過。
「我是在酒吧遇到鍾朗的——」
梁仕昭顫著聲,雙眼通紅,聲音哽咽,「他提出包養你?」
「呵呵,酒吧里什麼樣的人都有。他這樣的,又有錢,長的又好,我為什麼不答應呢?」
梁仕昭愧疚地無法面對她。
「您可能沒有查到吧?」林艾聲音一轉,幽幽地拋出一句話,「我是被他強、暴的。」
夜空中突然一道閃電劃過,白光閃閃,照亮了整個夜空,幾秒后,雷聲滾滾而來,「嘭」得一聲炸開來。
梁仕昭頹然地雙眼睜大,一退再退,倚在冰冷的牆壁上。雙掌捂住自己的臉……這個男人哭了,一滴又一滴的眼淚,順著掌心的縫隙,滴在了地面上……
說出來了,終於說出來了,她沒有想到有一天他竟然是她的傾聽者。她本以為這一切一生都不會和別人說,就像她沒有想過有一天這個男人會來找她、認她。而今這一切都是一個笑話。她的恨、她的痛,他也嘗到了嗎?她親愛的父親。
傾盆大雨,如豆一般,噼里啪啦的。老天,你是不是知道人間有人傷心,同她一起哭泣。
她似自言自語一般,「知道我為什麼回來N市嗎?高二的時候,我偶然在許曄軒那裡看到你的照片,很奇怪,家裡只有一張你的照片,可我還是認出來了。」
爸爸——爸爸——這兩個字,太艱難了。「梁市長,您還記得陳叔叔嗎?」她一臉的陰冷,「您說我是你的女兒,那您知道我的生日嗎?」
梁仕昭身子怔了怔,他……不知道。
「呵呵,一個父親連自己的女兒的生日都不知道?真是可笑!」她一陣冷笑,滿臉的嘲諷,「我的生日是11月26號。您不記得,可是陳叔叔一直記在心裡。那個善良的人,他記不得自己的生日,可是永遠記得我和媽媽的生日。在我7歲生日那天,他給我訂了一個小蛋糕。那是我第一次能夠在自己的生日上擁有一個小蛋糕,我開心的不得了。一路上我牽著他的手,蹦蹦跳跳地回家。可是——」淚水終於滑落了,「可是——突然一輛車像失了控一般,向我們奔來,我在外口,愣在那裡,是陳叔叔,一把推開我,自己卻來不及——」
「你看,我的出生是我媽媽賦予的,我的再生是陳叔叔賦予的——梁市長,此生我的爸爸只能是陳叔叔。您又有什麼資格說我是您的女兒呢?」
「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們。」他,心痛的要死,除了「對不起」來懺悔,無能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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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通宵營業的餐館里,沈欣然默默地留著淚,原來這就是所謂的真相,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那些話,字字如針,扎在她的心頭。
她對面的男人,默默地坐在那兒,抽著煙。
「鍾朗,你怎麼能那麼對林艾!她——」平日里那些罵人的毒詞,此刻她卻一個字都說不來。
欣然伏在桌子上,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她是個堅強的女孩,這麼多年哭得次數屈指可數。
原本她是想去陪著林艾的,站在樓梯口,卻看到林艾在和一個男人說話。正準備轉身離開地時候,她聽見了,那個男人說:林艾是他的女兒。她的腳步一滯,心跳突然加速。腳步虛晃,差點倒下去,嚇得出了一層冷汗。幸好,後面有人扶住了她。
她回頭道謝的時候,發現原來是他。林艾說他是她的表叔,她知道不是。他看林艾的眼神明明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愛意。
她不想偷聽,可就是鞋底像塗上了強力膠,兩人靜靜地站在那兒。這層樓靜悄悄,掉根針,都能聽到。他們的談話,聽的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什麼也沒有聽到。
她看到身旁的男人,青筋暴露,顯然已經在盛怒的邊緣了。
在聽到林艾那句話時,她身體虛軟,搖搖晃晃,震驚地咬著唇。看看身邊的男人,就彷彿看到魔鬼一般!鍾朗也慢慢地泄了氣,拖著她,走在雨中,任由雨水沖刷。
「我是被他強、暴的」,剛剛她那凄厲的聲音,痛苦的表情,讓他明白原來她是那般得恨,再光鮮、再幸福的表現也掩飾不了當初的骯髒。他以為這段時間她可以試著了解自己,慢慢地愛上自己,可是……他也恨!恨自己!當初自己怎麼那麼混?
鍾朗看著窗外,雨勢漸漸地小了,黎明的曙光是不是要到了?
「鍾朗,你個混蛋,禽獸不如!你等著,你會有報應的。」沈欣然聲聲控訴,再也受不來和他坐一起,站起來,看到面前的一杯半冷的茶水,毫不猶豫地潑到鍾朗臉上,一臉的憤恨。
原來一直以來他和梁家人扮演的都是同一個角色。
茶水慢慢的流下去,打濕了他昂貴的西服,流下暗黃的茶漬,幾根茶葉沾在他臉上,他何曾這樣狼狽不堪,而他並沒有暴怒。
因為,她是她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