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那晚,梁仕昭倉惶地離開了醫院。林艾的一席話,讓他愧疚地無法與她對視,他深深地意識到自己在她面前多麼的不堪,無地自容。是呀,他有什麼資格讓她叫自己一聲爸爸?自己這些年嗎,沒有給過她任何溫暖,獨獨帶給她傷害屈辱。
他彷彿一夜蒼老了十多歲。
第二天清晨,梁家的餐桌上。
梁仕昭一臉青色,第一次對他寵愛有加的女兒動了怒。梁夫人陳佳麗和梁雨陵,一臉幸福地享受著早餐。餐桌上擺放著幾朵含苞待放地紅玫瑰,嬌艷欲滴。他走進把一疊紙往桌上一仍,那力道,大的碗都一抖,足以見得他的盛怒。
「爸爸,怎麼了?大清早的嚇死人了。」梁雨陵氣呼呼地看著他。陳佳麗也有些生氣,一個晚上沒回家,一回來就發火。
「你自己看看,你做的好事!」
梁雨陵無所謂的拿起那幾張紙,一臉平靜,看完輕飄飄地往桌上一擱,「喔,就這事啊。」
「什麼叫這事?」梁仕昭兩眼瞪得大大的,語氣沉痛,「你做了這樣的事,一點悔改都沒有。」
「爸,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你!雨陵,你仗著家裡的權勢就這麼欺負你的學姐?」梁仕昭撐在桌子上,一陣眩暈。「你讓醫院拒絕接受她的媽媽,你怎麼做的出來。」原以為她是因為許曄軒的關係,討厭林艾,沒想到她竟然做出如此狠絕的事。
陳佳麗掃了眼,這事她都清楚,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女兒的氣從要找個地方撒一撒,她淡淡地說道,「好了,好了,你剛回來,先洗漱一下。」
看到她們一番風平浪靜,他氣得大拍桌子,「你去和林艾道歉!立馬去!」
梁雨陵驚愕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眼裡的恨意不斷地加深,一字一字的吐出來,「不可能!」
「你——」梁仕昭拿起桌上的碗,高高的舉起了,梁雨陵倔強地昂著頭,心痛地留下眼淚。
「仕昭,你一大早發什麼瘋?犯得著為了一個外人這麼對雨陵嗎?」陳佳麗拉下的他的手。
「呵呵,外人,外人——」他看著妻子,眼神突然覺得那麼遠,然後他無力地向書房走去。
看著女兒哭成一片,陳佳麗一陣心疼。她看著丈夫的背影,心裡又是一痛。
「媽,爸怎麼會知道這件事?舅舅不是說,醫院的事不會有人說的嗎?」梁雨陵摸著眼淚。
「你爸要查,還能瞞得了他。」陳佳麗嘆了口氣。
「媽媽,爸爸是不是知道了?」陳佳麗眼睛一暗,微微發愣,22年了,是不是一切又要重新回到原點。
天空終於放晴了。
林母從無菌室轉進普通病房,她的臉色也漸漸紅潤起來。醫生說,身體的各項指標都趨於穩定狀態。
林艾用濕毛巾輕輕地給林母擦臉,一臉的幸福,「媽媽,昨天我收到很多你學生寄來的卡片,一會兒我念給你聽。」
「好,好,我也挺想那幫孩子的。」提到她的學生,林母一臉期許。
午後,病房內傳來喃喃細語,就像一首詩。
「林老師,希望你身體快點好起來。下個月,我們就要中考了,我一定會好好努力的。」
「林老師,這次三模,我英語考了116分。聽到這個分數,您開心嗎?」
「林媽媽,你快點好起來,回來陪我們去戰場。」
「林老師,我是李軍,聽說你生病了,您一定要好起來,將來我的孩子還要您來教……」
「林媽媽,我們全班每一個人都折了一隻千紙鶴和一顆星星,祝您身體健康!」
…………
這些童真摯語,就像春天裡的風,吹得人心,暖暖的,痒痒的。
門口,梁仕昭靜靜地憷在那兒,他不敢邁進一步,怕自己突兀的出現會打破裡面祥和笑語,他就一直站在那兒,直到雙腿發酸,不能見,聽一聽她們的快樂也能得到一絲慰藉。
林母熟睡之後,林艾叫來護工。這幾天一直在醫院,日夜陪著母親。剛剛鍾朗打電話,說來接她,在母親面前,她支支吾吾地遮掩過去。
站在醫院門口的右側等待著,陽光刺目,她抬起頭,仰望那一片湛藍的天空,心裡一片純凈,終於溫暖了。風任性地吹著,她壓下被吹亂的劉海。
一輛轎車停在她的前方,當車門打開,走下來的是梁仕昭。
他猶豫地走到她身邊,打量著她,「你要去哪?」
林艾以為那晚已經把該說的話說清楚了,她瞥了他一眼,沒說話,淡淡地向後一退。
不一會兒,就看到那輛熟悉的車,直直地向那邊走去,梁仕昭叫她,「林艾——等等——」
林艾停下腳步,一臉坦然,「梁市長,該說的我已經我說清了。我請求你不要再來了,我和我媽媽只想安靜的生活。」
梁仕昭瑟瑟地苦笑,嘴角微張,剛要說什麼。
又是一陣風卷過,額頭的發又被風吹起來,輕輕地漂浮著,額角的那道傷痕,就這樣落入了他的眼,他抿著唇,心臟一緊,那塊疤痕是他起手留下的,此刻疼痛的不只是他的心,還有他的手。
鍾朗,一身休閑西服,一步一步走來,風流倜儻,梁仕昭看到他眉頭不自覺地皺了一下。
鍾朗看了眼梁仕昭,把林艾拉近身邊,一手自然的攔住她的腰,揚起眉峰,「梁市長,真巧。」
「鍾少。」梁仕昭的手僵了一下,面色沉痛。親身父親看到女兒與包養她的人一起,他只有默默地看著,卻無力指責。
這一幕林艾倒是覺得痛快。
「對了,提前恭喜了,曄軒和雨陵倒是金童玉女。」
梁仕昭乾乾地扯了一個笑容,臉色越來越不好。
「梁市長,我們先告辭了。」
梁仕昭點頭,「替我向鍾老問好。」
鍾朗捏著林艾的手,向著車裡走路,而他如同一個局外人只有在遠處默默地看著,眼裡一片刺痛。
車子平穩的開著,兩人靜默著,車裡悶悶的。
許久,路過一個紅燈時,鍾朗餘光看了一眼她,問道:「你媽媽身體怎麼樣?」
「挺好的,醫生說,過段時間就可以出院了。」提到林母,她的表情慢慢的柔和起來。
窗口開著,微風吹進來,她的髮絲打亂,鍾朗伸長右臂,替她把頭髮憋在耳後,輕輕地拂過。
很快,紅燈又變成綠燈了,車子又奔跑起來。
「你怎麼會認識梁市長的?」
「喔,他是我學妹的父親。」林艾的臉撇向一邊,關了一邊的窗口。
「學妹的父親。」鍾朗低低的沉吟著,雙手緊握著方向盤,手背上青筋暴起。車子陡然間加速。
林艾莫名地緊張起來。
回到別墅,王媽迎了出來,「先生,小姐,你們回來了啊。」
「恩。」鍾朗冷冷地丟下一個字,隨即就上樓了。
王媽一臉詫異,這早上不是高興地和啥似的,怎麼又變臉了。
晚上,林艾坐在地毯上,盤著腿,正在津津有味地看新一季的美劇,鍾朗走進來。躺在大床上,雙腿垂在地上,疲憊地地閉著雙眼,久到最後,林艾以為他睡著了,她把聲音調小。
他一進來,林艾就覺得氣壓有些低,一異國的語言一句又一句的蹦出來,在這個安靜的空間,更顯得怪異。看完一集,再也沒有興趣看下去,合上電腦。
她剛剛躺在床上,動作輕之又輕,她緩緩的閉上眼皮,就聽到鍾朗發出低沉的聲音,「林艾,你恨過人嗎?」
偌大的房間里,皎潔的月光灑進來,映在紗簾上,微微地飄動。林艾的背脊一僵。
她不是天使,她的心和所有普通人都是一樣的,心很小,也很軟。怎麼可能沒有恨過呢?可是恨又有什麼用呢?也只有自己痛苦。
這一切要恨的人太多了,恨命運的安排,上一代、這一代的交錯,甚至她自己都恨自己。
她的選擇是遺忘,在現實的痛苦中,恨,只會顯得無力,埋葬了過去,才能新生。不幸已經太多太多,如果還沉浸在這些埋怨中,痛苦只會源源不斷。
黑夜中,誰也看不清誰,誰也不懂誰。
林艾拉了拉身上的薄被,指尖微涼,很輕地回了一聲:「早點休息吧。」
第二天,當鍾朗提出同她一起去醫院看望她母親時,她一陣恍惚,清晨的時候,也許是人防禦力最低的。
一路上,她都忐忑著,她不願意他去,可是終究說不出口,最難推卻的就是別人的一番好意。
自然是林艾先上去了。一刻鐘之後,鍾朗姍姍來了,兩手提了很多東西。這些東西,之前林艾是一點都沒有看到。一看就知道是補品,待接過來,才發現大多是是特供的。
「林老師,這麼久沒來看你。聽說這次手術很成功,我來看看。」鍾朗自然地說著,大氣穩重。
「鍾先生,實在太感謝您了。您人來,我就很感激了,帶了這麼多東西倒是過意不去。」
鍾朗又詳細地問了幾位專家林母的情況,專家都給予的肯定,熬過了排斥期,一切都好了。
林艾心裡微微一動,他竟會這麼細心,這麼關心人,倒是在她母親面前把「善心」的企業家形象樹立的更加高大神聖。
欣然他們來醫院時,鍾朗剛剛準備離開,門打開的一剎那,林艾心裡覺得不妙,一顆心都提到嗓子了。
可是令林艾驚訝地是,她們這一次並沒有熱絡的和鍾朗打招呼,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就好像面對的是空氣一般。
鍾朗起身告辭之後,幾個人坐在病房裡閑扯著。馬上就要畢業了,穆南家裡安排好工作,薇薇也簽了Z市一家翻譯公司,欣然還是決定留在N市。四個人,依依不捨地擠在沙發上。
四年之後,大家各奔東西。最初的相遇是偶然,最後的離別是必然,一生中總是充斥著這一次次的偶然與必然,才會凸顯出常伴於你我身邊的人顯得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