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許曄軒和梁雨陵的訂婚酒席擺在N市一家五星級酒店。
鍾朗和林艾驅車來時,看到門口停了一溜排的名車。他嘴角一揚,走到右側拉開門,林艾遲疑了幾秒還是下來了。鍾朗挽著她的手,一身淺色西裝配著她,兩人站在一起,的確賺足了眼球。
許家和梁家包了整整一層酒店,大堂里,以白色和綠色為主,淡雅清靜。林艾本想找個安靜的角落,等著儀式的結束,可是鍾朗從進來就一直沒有放開她的意思。一路挽著她,因為他的身份,走過的人群投來一個又一個探索的眼光。
香衣雲鬢,西裝革履,林艾只覺眼花繚亂,她看到許梁兩家人滿臉的笑容,只是她的到來頓時讓流動的氣流凝凍了。她看到許夫人一臉的笑容僵硬的堆在臉上,梁夫人越來越清冷的目光,梁父雙眼殷切,卻又夾雜著痛苦,唯有許父一臉淡然。
倒是一個中年男人率先打破了這尷尬的局面,「鍾少。你好你好。」他熱切地伸出雙手。此人乃梁雨陵的舅舅,陳佳麗的哥哥,陳佳和,陳家在N市也算是納稅大戶了。這幾年,陳佳和和鍾朗在生意上也有些往來,彼此也算得上是生意上的夥伴。
他帶著笑意,打量著林艾問道,「鍾少,這位是?」
「我女朋友,林艾。」鍾朗笑意盈盈地介紹道,轉頭看了林艾一眼,含情脈脈地說道,「年紀小,不要見怪。」
眾人看著鍾朗一副寵溺的樣子,皆是愣成一團,除了梁仕昭一臉鐵青。
許夫人合上了詫異的嘴,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說道:「這下鍾夫人該是高興壞了,前幾天我還給她送了不少女孩子的照片,原來鍾少已經有女朋友了。」說著又看了林艾幾眼,臉上有鄙夷又有些不甘。
一圈子的人都詫異地看著林艾,這個飛上枝頭的女孩子,竟然讓鍾朗在這個場合里公開宣布兩人的關係。
陳佳麗雍容地一笑,「可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鍾朗緊緊地握著林艾的手,林艾感到一陣疼痛,終是咬著牙帶著笑,看著面前晃過的這一張張迷糊的臉。
她看見不遠處,許曄軒一襲白色的西服,遠遠地看著她,那雙眼睛落寞的就像冬夜的月亮,她的心莫名的一緊。這是他該高興的日子啊,他怎麼能這麼憂傷?
人員都已經各就各位了,司儀拿起麥克風,吹了兩下,刺耳的聲音頓時傳遍整個殿堂:「各位來賓,今天是許曄軒先生和梁雨陵小姐的訂婚典禮,首先,我們掌聲歡迎兩位……」
林艾木然的看著,沒心沒肺地也拍起手來,鍾朗瞪了她一眼。兩個人的確很相配,剛剛陳佳麗說的那句話,郎才女貌,天造地設,其實應該更適合他倆。
鍾朗側過臉看著她,瞥見她依舊是那副淡漠的表情,帶著不易察覺的傷感,心裡莫名的湧起一股氣。
鍾朗冷冷地哼了一聲,林艾回過神微微低下頭,「我去下洗手間。」說完,有些慌亂的走了。
縱使她現在對許曄軒沒有感情了,可是心裡還是壓抑的難受,她在洗手間呆了許久。恍惚的走出來,一步一步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樣。
「曄軒,都這個時候了,你不想訂婚,哎——」許父一聲長長的嘆息。
「今天來的客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你讓許、梁家的面子往哪裡擱?」
「前幾年,我出了事,你忘了是誰幫忙的?現在你可以一去了之,可是,人要講良心?」許父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說完這句,室內片刻的凝滯。
許父走了出來。林艾站在門口,怔怔的抬不動腳步。許父看到她,原本就鐵青的臉色更加的難堪。
「對不起,我——」話還沒有說完,許父拂袖而去。
林艾轉過身,準備離去,走了兩步,咬咬牙,轉身艱難地走進房裡。許曄軒聽見聲音,轉身看到她,臉色蒼白,「你都聽見了。」
「呵呵——」他頹喪地抓抓頭髮,突然笑了起來。
「曄軒——」
「小艾——」許曄軒一把擁住她,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絕,「我們走吧,離開這裡。」此刻,他真的願意放下一切。他期待的看著她的眼睛。
「你真的放得下你的爸爸媽媽?」她哽著聲說道。
許曄軒身子一僵,人生有太多的無奈,有時候連自我選擇都是一件奢侈的事。
「如果當時我沒有撿起那張試卷,或者一切都不會發生……」那麼她也不會和他有交集,她也不會來N市,也不會遇上鍾朗……「不,不是的。我從來沒有後悔過。」許曄軒的眼角慢慢的溢出了淚,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那半個學期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時刻,讓我遇見你,愛上你。」
林艾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慢慢地滑過。
「你們在作什麼?」
林艾慌忙的轉身。
梁雨陵不知何時站到門口,姣好的面容,精緻的裝扮再也無法掩蓋住那一臉的陰霾,她憤怒地衝上前,「林艾,你要不要臉。」她咬著牙,憤怒的看著許曄軒,「曄軒,你到底有沒有想過我,今天是我么訂婚的日子,你竟然和她摟在一起?」
許曄軒撇開眼,拉住梁雨陵,「你冷靜些。」
「冷靜?你讓我怎麼冷靜!我的未婚夫在訂婚典禮無緣無故的失蹤,跑到這和別的女人說愛她!你想過我沒有?」她抓住林艾的手臂,那尖長貼著水鑽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林艾的肉里,眼裡發出嗜血的光,「你為什麼要來?為什麼?」倏地舉起手,一旁的許曄軒一聲怒叫,「住手!」快速的一把推開她,梁雨陵腳下穿著高跟鞋,腳一歪,跌落到地上。
她匍匐在地上,肩頭微微的顫著,「你推我,你為了她推我?」一聲聲的質問,無限的委屈。
「怎麼回事?」大概兩家人見他們許久不露面都尋了過來。「雨陵——」看到女兒半坐在地上,梁父梁母一陣心疼,梁父眉間深深的一蹙,看了眼林艾,趕緊扶起女兒。那純白的紗裙上粘上了黑色的痕迹,梁雨陵抬起頭,臉上的妝都花了,狼狽不堪。
梁父輕柔地替她拍去紗裙的塵土,梁雨陵怔怔的看著她的爸爸,忽然間一把推開自己的父親,梁仕昭一臉詫異。「雨陵——你怎麼這麼對爸爸?」
「爸爸?哈哈——」
「為什麼要有你?為什麼?」「你為什麼總是要搶我的東西,曄軒你要搶,我的爸爸你也要搶?」眾人聽得莫名奇妙。
「我恨你——」她幽幽地看著梁仕昭,「爸爸,她為什麼偏偏就是你的女兒?」所有人聽到這句話都怔住了,一句話就像一個炸彈一般,砰然一聲,然後鴉雀無聲。
梁仕昭身體明顯一震,「雨陵,你——怎麼知道?」他無力地撇開自己的眼睛,看到女兒那雙哀傷的神情,他竟然失去了勇氣。
鍾朗不知何時站到林艾身邊,看到她搖搖欲墜的身子,他眼裡萬分憐惜,緊緊地箍住她瘦弱的胳膊。
許曄軒滿臉錯愕,不可置信地看著林艾,像是在找什麼答案。他的雙腳被釘在原地,嘴角顫動,原來林艾是梁叔的女兒。怎麼會是這樣呢?他無力地立下那兒,右手抵在心口,那一刻,心陡然地抽痛著。
原本剛剛還是艷陽高照,一眨眼,天空就已經黑壓壓的一層,烏雲密布。
暴雨突然而至,狂風呼嘯。梁雨陵瘋了一般,就像一匹脫了僵的野馬衝出了門,誰也拉不住她。
陳佳麗緊隨梁雨陵跑了出去,梁仕昭滿眼的哀傷看了一眼林艾,也匆匆地追了上去。
許曄軒走到她面前,「林艾,其實你很早就知道你的身世了是不是?」彷彿破了洞氣的氣球,一點一點的癟下去,乘著最後一口氣,拚命地掙扎著。
他笑了起來,「你來N大不是如你當初所說我們分開了,你不想去B大……」他的眸光一閃,「你答應去我生日,也只是想見梁叔,是不是?原來,你從頭都知道了。」他笑著,卻比哭還要難堪。
「後來,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他仍然不死心。
林艾回頭,雨水打在她的臉上,隔著那層雨水,眸光哀傷,帶著一份抱歉,一份的釋然。千言萬語,一切的種種只換作一聲,「對不起。」
曲終人散,風中搖曳。林艾邁著步子拾級而下,小小的身體一晃一晃的,那纖細的背影就像浩淼海水中一葉孤舟,只要來一卷海浪,就會翻船。
鍾朗看著她魂不捨身的樣子,上前拉著她,「林艾——」
她抬起頭看著他,眼睛里空空蕩蕩的,她悲涼地莞爾一笑。
沒有哭,沒有淚,這樣的平靜讓人心怵。
她轉頭對上鍾朗的眼睛,「現在什麼都清楚了。」什麼都清楚了,梁家的難堪並不是她想要的。她恍惚地說道,「鍾朗,求你一件事?」語氣卑微,「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鍾朗眉頭緊蹙,握緊的手一緊再緊,終究無力地放開了,「好!」
「雨陵,你回來。」雨勢越來越大,迷離了雙眼。
梁雨陵流著淚,她從小愛慕的人,無論她怎麼追趕他終究不愛她,可是他卻獨獨喜歡那個人,他父親的女兒。她咬著牙心痛到極點。
雨幕中,前方一輛車打滑突然向她衝來。一剎那,雨水交錯著血水,滂沱著流淌在地上,鮮紅的血水慢慢的暈散。
那一刻,陳佳麗在後面悲痛的嘶喊,「雨陵——」伸手卻無法觸及,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倒在了血泊之中。
陳佳麗上前,抱住了她,梁雨陵的眼神越來越渙散,「媽,我疼——肚子好疼——」
陳佳麗坐在長椅上,死死地咬著嘴唇。渾身的衣服都濕透了,微微的發抖。漫長的等待著。
許母流著淚,罵道,「曄軒,你看看——」
梁仕昭拿著衣服過來,給她披上,「佳麗,雨陵會沒事的。」
陳佳麗沉默了許久,才說道:「仕昭,我和你不一樣,我只有雨陵一個女兒——她是我的命啊!」陳佳麗低聲訴說著,雨水順著她的頭髮下滑,她慢慢地抬起頭,凄厲地笑起來,「你現在心裡心心念念的恐怕是你另一個女兒吧?」
「你的女兒,你和林茹的好女兒啊。當年是她媽媽,而今是她。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老天爺!」陳佳麗滿臉的淚水,陳佳和上前摟住她,一臉的陰霾,冰冷如劍的眼神掃過梁仕昭。
這是一張網,只不過之前在黑暗中,現在突然就這樣□裸的擺在眾人前。讓人心酸,卻無可奈何。
屋外突然閃電一個接著一個劈過,白茫茫的一片。
手術燈熄滅的時候,所有人齊齊的擁了上去。
「我女兒怎麼樣?」
醫生摘下口罩,一臉的疲憊,「手術很成功。病人的脾臟破裂已經摘除了——」
脾臟摘除!陳佳麗身子搖搖欲墜,眼神陰冷,看著梁仕昭:「仕昭,你聽到了嗎?脾臟摘除,雨陵的一輩子啊!」
那一天,梁雨陵被車撞了之後,陳家人大怒。夜晚十點多了,陳佳和和陳佳麗大鬧林母病房。
開門的剎那,林茹怔住了。22年沒有見了,沒想到再見時卻是這個情景。
陳佳麗一臉悲憤交加,上來就是給林茹一個巴掌。
「你為什麼要生下那個孽種?」陳佳麗惡毒的說著,「你明明承諾過,永遠不會再踏足這裡。為什麼要來N市?你回來報復我們是不是!你的女兒害我的女兒現在躺在醫院裡。」
一聲聲的指責,讓林茹目瞪口呆。
「媽——」林艾從洗手間出來,就看到病房裡站著兩個不速之客,母親側著臉,右臉紅腫,明顯的被人打了。
她想也沒想,上前一把狠狠的推開陳佳麗,「你們給我滾!」
陳佳麗穩了穩身子,「哼,真是有其女必有其女。」
「梁太太,這裡不歡迎你們,請你們馬上出去,不然我叫人了。」林艾壓抑著內心的怒火,擋在林母面前。
「叫人?好啊?你去叫,我倒要叫大家看看。」陳佳麗環視著房間一圈,直視著林母,「林茹,你憑什麼住這麼好的病房?真是個好女兒啊?賣身救母。多麼感人!」
「閉嘴,這裡不歡迎你。」林艾上前,拚命地推著他們。陳佳和手一揮,她就摔在地上。
陳佳麗一臉尖酸,直直地看著林母,嘴巴殘忍的一咧,「想你也見過鍾先生了吧?真是蠢的可以。」陳佳麗向她哥哥點點頭,陳佳和從包拿出一迭照片。
林艾驚恐地看著,「不——不要——」她上前拽著陳佳和的手。
陳佳和一陣冷笑,手一揚,「嘩」的一下,一張張照片,全都灑在林母面前。
那一張張照片,林艾在酒吧的,和鍾朗在一起的……林艾抓著、籠著那些照片,可是林母還是撿起來照片,怔怔地看著,搖著頭,自言自語一般,「不可能……」
「小艾,這不是真的,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林母哽著聲,腦海突然浮現出林艾脖子間痕迹,還有她平時接電話的躲閃……陳佳麗輕蔑地看了她一眼,「林茹,你見過你女兒額角的那塊疤嗎?」
額頭……疤……
「呵呵,那可是仕昭親手打的——」陳佳麗悠悠地望著她,雙眼充滿了仇恨,譏諷的笑道,「狠狠地一巴掌,然後看著林艾從樓梯上滾落下來。」
「你滾,你滾——」林艾掙扎著推著她,奈何陳佳和一旁死死地拉著她,她碰都碰不到陳佳麗。
「你的女兒在酒吧賣笑,被人包養,哈哈——」
「對了,她還是被你的恩人鍾朗強-暴的!」陳佳麗靠近林茹,輕飄飄地說了這一句,嘴角上下地蠕動著,聲音猶如寒冬臘月般陰冷。
林母死死的咬著唇,心裡一陣絞痛,心彷彿被人生生地給挖了,潰爛*,一張臉慘無血色,嘴角哆嗦著。
「林茹,我恨你,從仕昭帶你回來的第一天,我就恨你。」
陳佳麗彎腰撿起幾張照片,「你的女兒長的不錯,難怪鍾少迷了這麼久。為了她請了全國最好的專家給你治病。」輕輕地又將照片扔在地上,「這些就當是我送你的見面禮。」
房門再次被狠狠的推開,梁仕昭聞言趕到病房,一臉陰沉地拉住陳佳麗,「你這是做什麼?」
看到梁仕昭緊張地維護著,她更加的氣憤,壓抑著怒火,喃喃地說道,似哭似笑,她一步一步的走到林艾面前,「我一直奇怪,當年你答應和曄軒分手,放著好好的B大不念,跑來這裡,原來,一切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是來報復的!你騙了所有人!」
林艾彷彿拼勁力氣一般,掙脫了陳佳和的束縛,眼睛里像有團火一般,一步一步地走到陳佳麗面前,咯咯地笑起來,「梁夫人,您太高估我了,報復?」
她一頓,眼睛閃著寒光,「論報復,到底是誰在報復?我媽媽被你們趕出醫院,我被你女兒趕出學校?梁太太,人在做,天在看,我自認我從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你們的事,偏偏你們非要視我為眼中釘。」
她眸光一轉,看著梁仕昭,吸了一口氣,強忍住不讓淚水奪眶而出:「我只做過一件錯事,那就是選擇來N市,只是想靠近我父親所在的這個城市……」
那年,她隻身一人輕輕地來到N市,她只是想慢慢的靠近,遠遠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和他呼吸著同一片城市的空氣。原來打算如來時一般,悄然的離去。可是命運卻和她開了一個玩笑,讓她遇見了梁雨陵,拉開了這剪不斷的緣分,註定著讓她帶著滿滿的悲痛離開這座城市。
「哼,你現在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反正曄軒和雨陵……而你又多了一個有權有勢的父親……」
林艾心中一痛,揚起頭,一臉的決絕,「您放心,我林艾命賤,這樣有權有勢的父親,我受不起。今生,我也只會姓林。」
一旁的梁仕昭臉色越來越白,嘴角顫顫的,臉上浮現的悲痛越來越深,而最後只化作一聲大喝,「走!」
一干人等走後,病房裡四處凌亂的散落著照片,林母痴痴的癱坐在地上,目光停駐在那些照片上,無聲的流著眼淚。
「小艾,是媽媽對不起你。」她哽著聲,淚水流進嘴裡,不覺絲毫的苦澀,心裡的苦,比這不知道稠千倍萬倍,她純良的女兒為了她,竟然遭了這麼多的罪,「我就是死,也不願你為我做這些。」
林艾雙眼婆娑著爬到林母身邊,「不,媽,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放棄——」什麼都可以。
林艾伸出手,就像小時候一樣,輕輕的擦拭著母親眼角的淚。林母攬住林艾,溫柔的來回撫著她的背,林艾再也支撐不住,嚎啕大哭出來。
委屈、不甘、傷痛……一切的一切,她終於可以找到一個懷抱盡情地哭泣了,一次把心底滿滿的苦澀哭盡了,滾燙的淚水,就像煮沸的開水,一滴一滴的落入林母的脖子間,千瘡百孔的心裡一陣錐心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