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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翊時心中震怒,冷漠地應了一聲:「原來是你,修佛需修性,既來之則安之,莫要再生了得隴望蜀的心思。」
這話說得有些重,他不願再讓田蘊秀再抱著什麼不該有的心思,索性一句話封了她的後路。
田蘊秀的眼中泛起一層水光,在庵中的日子清苦枯燥,沒有燕窩滋補,沒有首飾胭脂,沒有風花雪月,更沒有詩詞歌賦,每日只聽到那些嚶嚶嗡嗡的念經聲,才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她滿腹的才情、如花的容顏就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在漸漸枯萎。
萬幸……她沒有看走眼,小喬子這個小太監簡直是一員福將,居然真的得了帝寵,居然真的把蕭翊時帶到了這洛安寺,這是她最後的機會,再不抓住她就要在這尼姑庵中青燈古佛終老一生了!
「陛下,我在此修身養性,日日為陛下為大晉祈福,只是午夜夢回,總是淚濕衣襟,」田蘊秀朝著蕭翊時走了幾步,語聲輕顫,「陛下的言談舉止,圓秀就算斷了塵根也不能或忘一時,陛下,你對圓秀難道就沒有半點思念嗎?」
「沒有。」蕭翊時冷酷地道,「既然你已經皈依佛門,從前種種就譬如昨日死,你要是再糾纏不清,就別怪朕不客氣了。」
他一甩袖,憤而轉身,滿腦子都是該如何修理喬梓的念頭,是打一頓板子還是罰她的月例?這次一定要讓她長點記性,小東西越來越大膽了,居然能動出這樣的腦筋來,簡直翻了天了!
「陛下!我對陛下一片真心,天地可鑒,我……」田蘊秀失聲哽咽,蕭翊時對她無意,她便是到了絕路,難道是天要亡她不成!
她的腦中掠過數個念頭,好像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浮木孤注一擲:「磨嚓磨嚓……似魔鬼的步伐……」
蕭翊時的腳下一頓,倏地一下轉過身來:「你……你說什麼?」
「似魔鬼的步伐……我……我的頭好痛……」田蘊秀一下子捂住了額頭,搖搖欲墜地□□了起來。
蕭翊時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抓住了她的肩膀,急促地道:「你怎麼知道這句話?」
田蘊秀整個人都朝著他依偎了過去,啜泣著道:「我不知道……頭好痛……陛下……我一年前被人從台階上推下,好多事情都記不清了……就記得我曾經和你說了這句話……」
「你再想想,當時你是不是戴了一個面具……」蕭翊時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最後卻警覺地停住了話語。
「面具……」田蘊秀的腦中急轉,一瞬間把所有和面具有關的場所理得一清二楚,這是一場豪賭,她只能贏不能輸,「好像是,是在牡丹花會,我戴著面具遇見了陛下……頭好疼……」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閉氣直接暈在了蕭翊時的身上。
喬梓靠在竹林外的大石頭旁,無聊地踢著腳下的石子。
怎麼還沒有出來?難道是俊男美女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嗎?
她的心裡好像壓了一塊石頭,這時間越長,石頭越重,膈得她心裡發慌。
要不是晌午桃盈在後廟叫住她,她真的已經把田蘊秀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連從前的謀划也忘得一乾二淨。
既然被舊主找上門來,她也只好意思一下出把力,就她和蕭翊時相處這些日子來的跡象表明,蕭翊時壓根兒沒把田蘊秀放在心上,當面拒絕了也好讓田蘊秀斷了念想。
腳步聲傳來,喬梓心裡一喜,從石頭后跳出來迎了上去:「陛下恕罪,奴才知道錯了……」
她頓住了口,一臉驚愕地看著蕭翊時懷中的田蘊秀。
蕭翊時看都沒看她一眼,冷冷地道:「怎麼,心想事成了高興傻了?朕這不是如你的意了?」
「不……奴才不是這個意思……」喬梓吶吶地道。
蕭翊時把人往她身上一放:「扶著!掐她的人中,送她回庵里去!」
喬梓被田蘊秀壓得晃了晃,蕭翊時眉頭一皺,沖著不遠處的蕭鍇招了招手:「過來幫忙。」
蕭鍇應聲而至,告了一聲罪剛要上前,田蘊秀頓時悠悠醒轉,虛弱地道:「不必了,我沒事,多謝陛下相救。」
喬梓滿心不是滋味,扶著她疾走了幾步,忽然胳膊上被捏人了一下,抬頭一看,田蘊秀沖著她使了個眼色。
她小聲道:「田……怎麼了?」
田蘊秀嗔了她一眼,回過頭去幽幽地叫了一聲「陛下」,眼帶期望,神色哀戚。
蕭翊時心裡有些亂,良久才道:「朕自有安排,你安心休養便是。」
一路回宮,蕭翊時再也沒和喬梓說過一句話,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聖上這是真的生氣了。
一入四通殿,蕭翊時便直接往寢殿而去,喬梓跟在他身後進不得退不得,只好站在寢殿前等候示下。
應珞領著人伺候洗漱,來回經過她的身旁,看她垂頭喪氣的模樣不禁有些好笑,小聲道:「小喬子你又惹陛下生氣了?」
喬梓點頭懇求道:「應珞姐姐,你幫我和陛下說說好話,就說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應珞進去后不久又出來了,目不斜視地從她身旁走了過去。喬梓跟著她小步後退,不死心地念叨:「應珞姐姐,陛下怎麼說的?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應洛噗嗤一樂,旋即板起臉來:「陛下說了,不許理你,讓你這個小滑頭長點記性。」
喬梓死心了。
整整站了大半個時辰,腳底板生疼小腿肚也發酸,喬梓往牆角靠了靠,扭扭腰、蹬蹬腿,心裡有點發憷,這蕭翊時不會要罰她站個通宵吧?
屋裡的燈還亮著,蕭翊時還沒就寢,喬梓卻漸漸有些困了,她打了個哈欠靠在了牆上,迷迷糊糊中好像看到了蕭翊時沖著她在笑。
「陛下,你原諒我了?」喬梓樂了,「我就說嘛,男人不能這麼小氣,不就是帶你和前女友見個面嘛。」
「我不要前女友,我有喜歡的人了。」
「你喜歡誰?」
「傻瓜,喜歡你啊。」
那張俊美的臉朝著她貼了過來,不由分說地吻住了她的唇瓣……
喬梓驟然驚醒,揉著眼睛惶然四顧,只見蕭翊時站在離她不到一丈的地方,眼神幽深地落在她身上。
原來是一場春夢。
如釋重負卻又好像若有所失。
喬梓跪下來請罪:「陛下,奴才知道錯了,以後萬萬不敢再犯。」
蕭翊時冷冷地道:「你錯在哪裡?」
喬梓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奴才不該自作聰明,帶陛下去見了田……圓秀師太,可奴才也是一片好意,陛下每日案牘勞形,身旁沒有一個知冷知熱的,圓秀師太說……說她是陛下從前的未婚妻……奴才以為……」
「朕如果和她兩情相悅,你覺得朕能把她扔在一個破廟裡不聞不問這麼久嗎?」蕭翊時淡淡地問。
喬梓啞口無言。
四周悄寂無聲,只有偶爾的春蟲唧唧啾啾,愈發顯得靜謐安寧。
「起來。」
喬梓應聲而起,惴惴不安地垂手而立。
「抬起頭來,看著朕。」
她抬起頭來,眼神猝不及防地落入一雙深眸中,那眼神壓抑,彷彿在勉強控制著什麼。
「喬梓,」蕭翊時定定地看著她,「你覺得朕對你如何?」
喬梓的胸口撲通撲通亂跳了起來,她想讚美稱頌一下蕭翊時對手下的寬厚仁愛,可從前伶俐的口吃卻不知為何一下子不見了蹤影,只是重複著兩個單調的字眼:「陛下對奴才……很好很好。」
蕭翊時笑了笑,只是這笑意卻未入眼底,帶著一絲寒意:「朕對你好,即便不需要你同樣的回報,也不是為了讓你把朕像貨物一樣送給別人,你今日所為,太讓朕失望了。」
一股委屈從心底泛了上來,喬梓眼底泛酸,她沒把蕭翊時當成貨物,她只是和田蘊秀有過約定,那會兒她還不知道蕭翊時就是皇帝呢!
「朕的心底的確有個人,不過不是那田蘊秀,現在看來,是朕自作多情了,」蕭翊時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既然你不想再呆在朕的身旁了,朕強留你非君子所為,從今日起,就如你所願,去……東合室當差,不用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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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合室離正殿有段距離,一年到頭可能也就沒幾次面聖的機會,但也算是四通殿里的人,走出去也不會被人小瞧。
蕭翊時還是替她著想了最後一次,這對於喬梓來說這算是最好的結果。
小路子對她重回東合室十分好奇,明裡暗裡地探聽了幾回,喬梓只是裝傻充愣。
日子重新變得和從前一樣清閑,可卻又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喬梓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無論在做什麼,蕭翊時的臉龐總會不經意地浮上心頭。抹著桌子便想到他批閱奏摺的模樣,掃著地便想到他龍行虎步的模樣,拔雜草便想到他含笑而言……
居住的那間小屋更是都是蕭翊時的蹤影。
屋前的小樹上,那隻朱頂雀日日唱得婉轉動聽,是因為他要趕鳥才被喬梓把窩挪到這裡的。
屋前的小籠子里,他送的那隻雪兔正在歡快地竄來竄去,拱著門朝她討著吃的。
牆上掛著他的御筆,胸前掛著他的佛牌。
……
喬梓的情緒很是低落,遠離蕭翊時,這是她原本就想好的,可事到臨頭,她卻發現蕭翊時早已不經意間滲透在她日常的每一個角落,她想那個冷厲寡言卻又偶爾流露溫柔的男人。
這日天氣正好,喬梓正心不在焉地搬出藏書曬霉,外面傳來了一陣說話聲,有個聲音低柔嬌媚地傳來:「多謝公公,小喬子乃是我的舊仆,得陛下恩准,我來瞧瞧他。」
隨著那說話聲,從月洞門裡走進來幾個人,為首的一個一身藕荷色裙襖,頭戴一頂粉色小帽,粉色的羅紗從帽檐墜了下來,隨風輕舞,嬌媚的容顏若隱若現,更添幾分麗色,正是田蘊秀。
喬梓整個人都呆了,「吧嗒」一聲,手中的書掉在了地上。
不是說田蘊秀不是他的心上人了嗎?
不是罵她把他當貨物亂送,還罰她來東合室了嗎?
為什麼把田蘊秀接進宮來了?
假的,都是假的,男人都是愛說謊的騙子!
一股氣往腦門上沖,喬梓快要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