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8|
片刻,門緩緩從裡面打開,露出一張中年婦人的臉。
「您找誰?」
家裡的大門已經許久許久沒有打開過了,今天聽到門外有敲門聲,馬嬸兒還以為是錯覺的。如果不是門外那人鍥而不捨的敲門,她也不會過來開。
可是看到眼前的此人,馬嬸兒卻是愣住了。
這是落峽村裡會有的人嗎?
來人穿了一身很普通的箭袖裋褐,衣服的布料看起來不甚好,但是卻是嶄新的。可是穿這樣簡陋衣裳的人,手裡居然牽著馬。
馬嬸兒也是見過馬這種牲口的,一般農戶人家根本養不起這種牲口。
還沒等到馬嬸兒繼續想下去,那人開口道:「請問林青婉是住這裡嗎?」
「你是?」馬嬸兒驚疑的望著此人。
林青亭深吸一口氣,「我是她的哥哥林青亭,找到很久才找到這兒。」
馬嬸兒愣住了,青婉什麼時候有個哥哥,不是說沒家人嗎?
可是無緣無故也不會有人上門這樣說,馬嬸兒慌忙的說了一聲,「你在外面等等,我去問問青婉。」
門從裡面合上了,門外貌似平靜的林青亭卻是開始緊張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門裡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再次被拉開。
雙方都看到彼此容貌——
在林青婉記憶中,林青亭是斯文俊秀的,渾身充斥著一股濃厚的書生氣。也許很多人都說林青亭是紈絝子弟,放蕩不羈,可是在林青婉的記憶中,哥哥一直是如此形象,從來沒有變過。
而眼前的此人,眉眼熟悉的讓人想哭,卻是皮膚黝黑,菱角分明,飽經風霜,明明看面相還很年輕,卻是兩鬢多了絲霜白,憑添了幾分滄桑。
在林青亭的印象中,妹妹一直是那種很柔弱的女子,靦腆少言,卻體貼入微,善解人意。哪怕在府中,再被人苛刻,也從來不會在他面前訴苦。總是柔笑著說,沒事哥哥我很好。
而此時眼前這個女子,一眼望去就知道日子過得很好。皮膚白皙細膩,氣色紅潤,眉眼鮮活,像一朵迎風盛開的花兒。只有那弱柳扶風的體態,才讓林青亭依稀看到以前妹妹的樣子。
彼此的樣子都讓雙方陌生,但是兩人的眼圈卻同時紅了起來。
林青婉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激動,這麼想哭。
從穿過來,接手了林青婉的身體以後,原主的所有思想都似乎散去。唯有林青亭,是心口那抹永遠去不掉的疤。
無人或者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總會不由自主的想到這個哥哥。一想到他,她的心口就忍不住的疼。她開始一直以為這是原主留下的執念,可是時間久了,連她自己都分不清這種情緒到底是誰的,只是知道自己痛,知道自己思念著他,甚至覺得林青亭就是自己的哥哥。
自己杳無音訊、生死不明的哥哥。
「哥——」話很自然而然就出口了,林青婉撲了過去。
她現在沒有辦法思考什麼,滿腦子的就是,哥哥來了哥哥來了,他來找她了,他沒有死……
「婉婉——」林青亭緊緊抱住那個飛撲過來瘦弱的身子,語氣哽咽。
這個男人,被人在軍中百般為難的時候沒有哭,被人追殺的時候沒有哭,為了熬出頭吃苦受訓的時候沒有哭……為了熬出頭讓自己更強,遭受各種致命危險時沒有哭……知道妹妹走丟失蹤的時候也沒有哭……他一直強撐著,就等找到自己的妹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可是此時卻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了……
楊鐵柱在一旁嫉妒的臉都歪了,要不是聽說這人是婉婉的哥哥,他非上去一把把他捏死。
可是、可是就算是哥哥,也不用抱得那麼緊啊。還有婉婉這名兒明明是他一個人叫的……
於是楊鐵柱森森的醋了,醋得還有點厲害。
他走過去,貌似和藹可親(感覺就這個詞貼切)的把兩人拉開。
「婉婉快別哭了,進去再說吧。」並把媳婦兒拉進自己懷裡環著。小孩子氣兒的示威動作,只可惜沉浸在驚喜交加中的兩人並沒有發現這一表象。
林青婉摸摸眼淚,不好意思對哥哥笑了下。
林青亭也覺得有些尷尬,古銅色的臉上滿是窘然。
一行人進了院子,馬叔走過來把馬牽走。
林青亭邊往裡面走,邊暗自打量著四周。房子不甚豪華,但是看起來卻極其溫馨順眼,是一個非常小巧的農家小院。
進去在堂屋坐下,馬嬸兒去泡了茶。
剛開始的激動的兩人,此時坐在這裡了,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安靜了半響。
「哥哥你好嗎?」
「婉婉你過得好嗎?」
兩人相視而笑,幾年不見的生疏也在這一笑中蕩然無存。
林青婉看了一眼楊鐵柱,開口給林青亭介紹道:「哥哥,這是我的相公,楊鐵柱。」
「鐵柱,這是我的親哥哥,林青亭。」
楊鐵柱按下心中的疑慮,鞠身施了一禮,「大舅哥。」
林青亭趕忙站起來,扶住他鞠下的身子。
「好、好妹婿。」
這話,林青亭說的極為不自然。因為這種大舅哥和妹婿之間的相處,他從來沒有經歷過。而且說到妹婿這個詞,又讓他極為心酸。他妹妹的出嫁,他沒有在場,也不是他送出門子的,居然就有了妹婿。
雖然來之前他就知道他有這麼一個妹婿,但知道和見是兩回事。
林青亭心裡正複雜著,林青婉手裡牽一個,懷裡抱一個走了過來。
「哥哥,你來看看兩個侄兒。大點的這個叫諾諾,楊諾,小的這個叫哼哼,楊恆。」
林青婉見哥哥臉色複雜,怕他說出什麼不好的話語出來,趕忙把兩個娃娃都領了出來。一來是打算分散注意力,二來也是想告訴哥哥,你看我現在有相公,娃兒都有了,事實已經造成,你也就別糾結了。
林青亭手忙腳亂的摸著兩個小男娃,立馬也顧不得心思複雜了。
哼哼現在七個多月大,天氣炎熱就穿了一個紅色小肚兜,小手臂小腿兒肥嘟嘟的,可愛至極。而諾諾現在還不到兩歲,可是說話已經極為熟稔了。
聽娘說讓叫舅舅,他就乖乖的叫了聲舅舅。
不得不說林青婉這招狠,兩個小男娃立馬把林青亭的注意力分散了,又是抱又是塞見面禮的。
還是剛才那句話,雖然早就知道自己有兩個外甥了,但是知道和見到又是兩碼事。
林青亭立馬被兩個可愛的奶娃征服了,糾結的心思頓散。
是啊,他還糾結個什麼,妹妹已經嫁人,不管她嫁的好壞,至少夫妻和睦,子嗣順利。連娃兒都生了倆,他還能怎樣,還不得老老實實就認了。
想是這麼想,眼睛卻是暗地裡挖了楊鐵柱一下。
這個男人最好對妹妹好,如果對妹妹不好,他一定不會忍著要把妹妹帶回去的。當然,兩個侄兒也要帶走。
至於你問林青婉一個婦道人家,拖兩個娃兒以後咋辦,此時大腦糾結的林青亭肯定會說,妹妹侄兒我來養。
林青亭看過兩個娃兒后,在椅子上坐下。
林青婉見他樣子沉默,估計等下就要說家裡事了,便讓馬嬸兒把兩個娃兒抱了下去。
屋裡安靜了下來。
過了良久,林青亭才緩緩開口,滿臉愧疚「婉婉對不起,都是哥哥的不好,當初我應該把你安排好再走,也不會讓你受了這麼多苦。」
林青婉此時的心情也非常複雜,畢竟她不是原主,可是她此時的心境又完全是把林青亭真正的當了自己的哥哥,甚至也為久別重逢而喜極而泣。
轉念又一想,原主不是因為她才逝去的,反而因為她的到來生命繼續下去。她既然承擔了別人的身體別人的記憶,肯定是要承擔別人的一切。
此時她就是林青婉,林青婉也就是她。
見林青亭一臉愧疚的樣子,林青婉用屬於自己的方式開口安慰道:「哥哥你不要多想,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別人想害你,防也防不住。更何況就算沒有發生這件事,被柳氏嫁到一個看起來不錯的人家,誰知道內里是啥樣,我覺得我現在挺好了。」說著,就轉頭看看自己的男人還有兩個可愛的娃兒。
林青亭來之前就知道妹妹是怎麼被賣出京的,就是林青蘭那賤丫頭假借上香的名義把妹妹騙了出來。
林青蘭的手段並不高明,但是架不住他們兄妹倆在府中沒有自己勢力,而柳氏母女勢力又太大,自己的親爹對他們不聞不問,才會發生這樣說出來會笑掉全京城大牙的荒唐事。
妹妹安慰他的道理,他也懂,但還是止不住的后怕不已。
幸好柳氏母女顧忌著林青蘭以後的名譽,林青蘭本人也因為當時年紀甚小手段還不毒辣,沒有直接害了妹妹的性命。如果事情的開頭是柳氏出手,可能完全會是兩個樣子。也是有了林青蘭這個蠢女人在前面胡亂出招,柳氏無法才能事後補救,妹妹此時才會是不幸中的大幸。
林青亭就把自己從軍以後和如何找到林青婉的事,慢慢講訴給自己妹妹聽,期間有些敏感的地方,他倒也沒有提,都是含糊其辭一句話帶過了,只說了自己現在在景王府當差。
對於楊鐵柱的心裡彆扭,也就是林青亭一時的情緒。認真想來,妹妹之所以能過得不錯,也多虧了這個妹婿。不過有些東西,因為對這個妹婿還不夠了解,林青亭當然會隱瞞一二的。
既是如此,楊鐵柱也在一旁聽的震驚不已,但還是強忍著沒有打斷媳婦兒兄妹倆的續舊。
從林青亭來的時候,林青婉就知道自己以前的事情瞞不住了。不過她也沒有想瞞自己男人,當初之所以不說,也是因為覺得跟家裡能聯繫上微乎其微。
林家那群人,她從來沒有把他們定位成家人,也就林青亭算的上是真正的家人。而當初她也是聽到林青蘭說林青亭可能已經死了,之所以會抱著哥哥沒死的念頭,也是給自己留了一些希望。雖說是希望,心裡卻是覺得希望很渺茫。
上蒼保佑,讓哥哥沒死,既然如此身世什麼的,也沒有再隱瞞的必要。
林青婉聽完哥哥的講訴,聽他幾次險死還生,聽他努力出人頭地……聽得也是熱淚盈眶。
她穩定了一下心緒,又把自己身上的一些事情訴說了一遍。說完后,非常抱歉的望了楊鐵柱一眼,又補充說道:「我當初心想,哥哥失蹤沒有音訊。自己已經被賣掉,我也不想再去和林家人有什麼牽扯,便把自己的身世隱瞞了,連相公都沒有告知。」
林青亭神色複雜,「你這樣做其實挺對,如果當初你不甘被賣,試圖聯繫林家那裡,我估計柳氏就會出手了。」
輪到柳氏出手,為圖省事,可能就是一擊斃命。
林青婉當初也是考慮到這些,父親忙碌於公事,柳氏在家裡一手遮天,她如果真的僥倖逃走聯繫家中,很可能人還沒到家,就被人滅口了。也因此,她才會安穩的就在這裡呆著,沒有想去聯繫所謂的『家人』。
「我已經跟那邊斷絕關係了,以後也不想和他們再有來往,以後就我們兄妹兩人算是一家人。」頓了頓,林青亭又說道:「當然,還有妹婿和兩個侄兒。」
「哥哥不準備回京城了嗎?」說完,林青婉失笑道:「哥哥在景州那邊很好,幹啥回那種複雜的地方。」她不用聽別人述說,就知道那種權利中心的交匯點,鬧心事肯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