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崔九生怕杜兆半路上為難王家,一路跟著囚車走了。崔九前腳一走,趙蒙立馬就活了,趾高氣昂的拿著聖旨去抄家,卻怎麼也沒想到,王家這麼窮,除了桌椅板凳傢具,擺設也都是尋常東西,根本就沒有趙蒙所想的金銀珠寶,明顯就是知道信兒,把好東西藏起來了。
而且,身後這些當兵的根本不聽他的指揮,抄家抄的跟做客似的,就來回溜達了一圈,就算交差了,倒是管家沈定富,非常大方打開了庫房,讓趙蒙進去查看,庫房裡空空如也,都能跑老鼠。
趙蒙陰測測的道:「藏匿罪臣家產,可是要殺頭的。」沈定富只是不搭理,就不信他敢搜旁邊兩個院子。
趙蒙見王家的側門竟然跟旁邊的宅子連著,哼了一聲道:「定是藏到旁邊去了,給我搜。」說著帶頭走了過去,還沒進門呢,迎面跟人差點兒撞上,趙蒙剛要喝罵,抬頭看見來人的臉,忙躬身:「微臣見過二皇子。」
慕容鴻點點頭:「趙大人如今高升,威風見長啊,怎麼,連爺的宅子也想搜。」
二皇子的宅子?趙蒙愕然,指了指相連的側門,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慕容鴻挑挑眉:「莫非爺開個側門,還得跟趙大人報備不成。」
「不,不敢。」雖說二皇子比九皇子和善的多,也不是趙蒙惹的氣的,只能咬咬牙:「下官告退,告退。」這邊兒不行,就搜另一邊,老子就不信那邊也住著皇子。
那邊兒沒住著皇子,卻住著東籬先生,趙蒙一看東籬先生,頭皮都發乍:「先,先生。」
東籬先生德高望重,趙家族裡的小輩兒見了,沒一個敢放肆的,東籬先生看都沒看他,就叫人把門當著趙蒙的面咣當一聲關上了。
趙蒙碰了一鼻子灰,心裡氣的不行,暗罵杜兆老匹夫狡猾,肯定早知道沒油水可撈,才把抄家的差事丟給自己,雖心裡不甘,可慕容鴻跟東籬先生,他一個也得罪不起,只能灰溜溜的走了。
等趙蒙走了,沈定富指揮著人收拾,丫頭婆子小廝人人各盡其職,有條不紊,就跟主子還在府里一樣。
崔九看著碧青一家子進了大理寺天牢,自己轉頭就去了皇宮,卻在清和宮外被周路攔住了,崔九自來對周路就沒什麼好印象,每次看見他那雙毒蛇一樣的眼,崔九就恨不能挖下來。
以前周路這些人都在暗處活動,不會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宮裡,如今真長了行市,竟然大搖大擺的在宮裡攔自己。
崔九看了周路一眼冷聲道:「閃開。」
周路躬身:「九皇子,皇上正在清修,下了口諭任何人不許攪擾。」
崔九哼了一聲:「任何人不許攪擾,爺今兒就攪了,怎麼著吧。」說著毫不客氣,手裡的鞭子一揮,狠狠抽在周路身上。
後頭周路的手下剛要上前,被周路攔住,九皇子以前就是宮裡的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如今成了南蠻王,更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只能硬抗。
挨了一鞭子的周路絲毫未動,只是弓著身子道:」九皇子不能進去。「
崔九正要硬闖,忽聽後頭急促的腳步聲:」老九,不可。「
見太子殿下來了,周路也暗暗鬆了口氣,要是九皇子非要硬闖,自己真攔不住,慕容湛拉著他:「先跟我回東宮再說。」
崔九道:「可是碧青那丫頭……」
慕容湛低聲道:「此事尚有餘地。」看了眼周路,拉著崔九走了。
後頭周路兩個手下上來道:「頭兒咱們是皇上的暗衛,便太子殿下也須禮讓三分,頭兒何必受此侮辱。」
周路看了後頭的清和宮一眼,因終日煉丹,這清和宮總是煙霧繚繞,從外頭看去真彷彿仙境一般,可是不是仙境就難說了,這五年,周路親眼看見皇上一點點衰弱下去,長生丹越吃越多,皇上的身體卻越來越羸弱,到如今,一天大半的時間都在昏睡。
清虛老道說,皇上正在睡夢中修鍊道法,當自己好糊弄啊,有這麼修鍊道法的嗎,不過,皇上並未糊塗。
其實,對於當年沈碧青跟九皇子救走崔鳳林之事,皇上早就知道,這京城內外,一草一木有什麼能瞞過他們這些暗衛,更何況,那麼個大活人。
皇上之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周路猜測,也是不想趕盡殺絕,崔家畢竟不是赫連一族,當年的擁立之功不算,太后皇后皆是崔家人,皇上自己也流著一半崔家的血,崔鳳林是崔家人,卻也是皇上的外甥,太子跟九皇子的嫡親表弟,這親上套著親,皇家跟崔家打折了骨頭也連著筋呢。
崔家雖獲罪,皇後娘娘卻並未廢,可見皇上對崔家留了情,故此,即使知道沈碧青夥同九皇子救出崔鳳林,也裝了糊塗,如今被杜趙兩家翻出此事,皇上不得不表態,畢竟大齊律法在上頭擺著呢,還有一個,皇上大概想以此來試探沈碧青,試探王家。
對於沈碧青,周路也覺著萬分詭異,徹查了沈家的祖宗八代,都是最老實的深州百姓,祖上莫說像沈碧青這麼聰明的,就連識字的都沒有,世世代代都是大字不識的庄稼人,這樣的人家竟然出了沈碧青這麼個女兒,著實說不通。
她身上很多本事跟能力,都讓人覺得匪夷所思,並非一個武陵先生的關門弟子就能解釋的,而嶺南一行,自己更親眼見了她的本事,那詭異到極致的石筍陣,她輕而易舉便解開了,並且,再回到武陵源的時候,很快找到了木聖人留下的算學術,經由二皇子的手呈送上來。
沈碧青太聰明,聰明的事事都謀劃在前,讓人捉不到一絲把柄,卻忘了越如此越會引人懷疑,更何況,前朝富可敵國的寶藏至今不見蹤影,木聖人費了這麼多心思,難道就是一個木頭盒子,這實在說不通。
不說皇上,自己也始終懷疑沈碧青知道些什麼,總覺著她跟數百年前那位木聖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究竟寶藏在何處?沈碧青會不是真的知道什麼?這個難解的謎只有沈碧青才有可能解開。
只不過,皇上如今這般大肆緝拿王家,也頗出乎周路的意外,王大郎的赫赫戰功,沈碧青對大齊百姓的善舉,皇上很清楚,雖說有大齊律法,法外施恩也並非不可能,而且,近些年杜兆跟趙家聯合起來,也讓皇上頗為不爽。
杜兆聰明了一輩子,臨老卻成了糊塗蟲,皇上之所以把崔家跟赫連家連根拔起,就是不想看到世族獨大,沒了崔家赫連一族,他杜趙兩家又起來了,皇上前頭那些年的功夫豈不白費勁兒了嗎,相比之下王家算很聰明的,只不過王家無意間聚攏起來的人心,或許更讓皇上憂慮。這一次究竟王家的命運如何?周路覺得還是要看沈碧青的態度。
崔九被慕容湛拽到了東宮,一進書房,慕容湛就忍不住拉著打量半晌兒方道:「黑了,卻比過去壯實了,這一晃都五年了,怎也不說回來瞧瞧,母後天天惦記著你呢,若不是王家出事,你是不是還不回來呢?」
崔九:「孟氏統馭南蠻日久,雖我當上了南蠻王,想要讓部落蠻族真正歸服,奉我為王,仍需時日,更何況,南蠻歷經戰火,百廢待興,前年又鬧了一場瘟疫,若不是王記源源不斷運去的藥材,跟碧青那些防控瘟疫的法子,還不知死多少百姓呢,太子哥,碧青是有本事,可碧青的本事不會造反,不會對大齊有任何威脅,她建武陵源的初衷,不過就是想讓鄉親們不再忍飢挨餓,這些年一步一步走過來,即使她製作了連,弩跟震天雷,也是為了大齊,我大齊如今之所以能如此昌盛,她居功至偉,她跟大郎並無野心,父皇為什麼如此疑心於她?」
慕容湛嘆口氣:「父皇之所以疑心,或許還是因為前朝的寶藏。」
崔九一愣:「當初在嶺南,周路不是已經把木聖人留下的盒子拿走了嗎,我們其他人連裡頭是什麼都不知道,碧青跟我們同進同出,又怎會隱瞞什麼,更何況,她對寶藏從無興趣。」
慕容湛點頭:「你我都知道她的性子,可父皇卻不知,父皇看到的只是她異於常人的本事。」
崔九:「照這麼說,王家豈不沒救了。」
慕容湛搖搖頭:「這倒未必,雖王家獲罪,可父皇卻始終沒下旨緝拿鳳林歸案,這裡頭留著空呢,只要鳳林不投案,此事便能推脫。」
崔九一愣:「可,可是我在武陵源說人是我放的啊。」
慕容湛皺了皺眉:「這麼多年,你這莽撞的性子,真是一點兒都沒變,即使如此,你只要不認,就憑你南蠻王的身份,杜趙兩家絕不敢追究。」
崔九:「既如此,我得去攔著他,以我對鳳林的了解,若他知道碧青獲罪,必會進京。」
慕容湛笑道:「不用去了,鳳林如今就在東宮。」
這是碧青第二次來這裡,不禁暗暗苦笑,自己跟天牢倒真有緣,碧青現在倒安心了許多,武陵源,深州,王記能保住,已是大幸,那麼多的無辜老百姓,剛過上幾年舒心日子,若是因為自己,沒了生計甚至丟了性命,自己就成了兇手,她擔起了這些人的生計,卻著實但不去這麼多條無辜的性命。
這麼多年,天牢的牢頭仍沒變,碧青早不記得他了,可天牢的衙差個個都受過王家的好處,這一回王記並未受牽連,王家出事後,小五就沒幹別的,上下奔走打點,生怕碧青他們在牢里受委屈。
尤其天牢,一早就把銀子送到了各個衙差家裡,可這回竟沒一個收的,不是不敢,而是不想收,牢頭說:「之前沒少沾王家的光,如今王家落難了,這時候趁火打劫,連畜生都不如。」拍著胸脯跟小五保證:「只要在天牢里,保證受不了一點兒委屈。」
故此,天牢這個被人提起來就哆嗦的人間地獄,如今甚為溫暖,所有衙差對王家人都異常恭敬,在有限的條件內,伺候的無比周到。
碧青他們進來之前,牢頭就帶著人把幾間牢房從裡到外刷了三遍,還特意去藥鋪買了艾草來熏了一個時辰,牢里鋪的稻草都是新的,厚厚的鋪了好幾層,乾淨柔軟,每間牢房裡都放了一張乾淨的小桌子,摺疊的,碧青一看就知道是自家作坊的東西。
一日三餐不說雞鴨魚肉,翅肚海鮮,著實不差,還有紙筆書籍,書籍大概是小五叫人送過來的,都是碧青喜歡的,尤其還有師傅所著,正在連載的鬼怪志,已經出到了第五冊。
有時候碧青常有種莫名的罪惡感,感覺師傅是讓自己這個弟子給帶壞了,因為很喜歡師傅寫的鬼怪故事,碧青便作坊印出來,自己看之餘還對外賣,卻不想賣的極為紅火,以至於印刷作坊的管事,有事沒事兒就跑到武陵源來催稿,恨不能師傅一天寫出一百個故事才好。
也因此激發了師傅的寫作熱情,天天有一半時間都耗在上頭,東籬先生來了之後,也加入其中,外頭那些舉著話本追捧的讀者,永遠也想不到,這些故事是出自大齊雙寶之手。
話題遠了,接著說天牢,總之,天牢的舒適程度讓碧青有種療養的錯覺,也不再擔心爹娘跟婆婆。
王沈兩家都是從苦日子裡過來的,沒有吃不了苦的,而且,這樣的天牢說實話,比當初家裡不知強了多少,也就有些擔心孩子。
燕子這幾年在武陵源,讓碧青養的比那些世族的小姐還要嬌慣,碧青始終認為窮養小子富養女這句話很有道理,所以對燕子相當寵溺,吃穿用度,所有東西都是最好的。
王家如今最不缺銀子,更不缺工匠,江南的王記開了之後,有了專屬自己的繡房,首飾作坊,籠絡了不少江南的能工巧匠,碧青又熱衷於打扮燕子,所以燕子每一件衣裳每一件首飾都是最好的,哪怕一方帕子,都不是尋常的絹紗,故此,碧青有些擔心燕子不適應,攏了攏她的鬢髮:「要是覺得不舒服……」
碧青話沒說完就被燕子打斷:「娘您不用擔心女兒,這幾年跟著娘自然過得好,娘莫非忘了,燕子當初在北胡的日子了。」
碧青一愣,倒真是忘了,只不過自己寵著長大的閨女,總怕她吃苦,見燕子懷裡的桂花糕睡著了,碧青想把小傢伙挪到一邊兒的稻草上,燕子搖搖頭:「娘,我抱著弟弟就成了,弟弟還小呢。」
碧青搖搖頭:「武陵源誰家的小子不是泥地里滾大的,哪這麼嬌氣,而且這小子最近又胖了不少,你抱著他一會兒胳膊就酸了。」說著把桂花糕接過來放到稻草上。
燕子抬頭望了望上頭的窗戶,從木柵欄里飄了幾點雪花進來,怕凍著弟弟,拿過被子來給他蓋上厚厚的兩層。
碧青也抬頭看了看,這一晃都進臘月了,往年這時候,正是家裡最忙的時候,各地鋪子里的賬目攏上來,幾十個賬房一起,也得算上十幾天才能把賬結出來,分紅,年貨,還需分發下去,簡直忙的不可開交。
碧青當年真沒想把買賣乾的這麼大,就想吃飽穿暖就成,後來一步一步的,竟然折騰出這麼大的一攤子來,想收是不可能了,牽連著萬千家的生計,故此,絕不能讓武陵源塌了,哪怕知道世上沒有真正的桃源,她也必須盡自己所能撐下去。
只不過常生千萬別回來,從出事開始,她就讓常生躲去了北胡,交代他不管聽見什麼,都不要回來,賀魯雖是朝廷封的代州大都督,卻仍是北胡的大王,有賀魯在,常生就不會有事兒。
只要常生沒事兒,這私縱死囚的罪名或許能推脫,常生聰明,應該也明白這個道理,碧青怕只怕,這小子一聽自己關進天牢,就亂了分寸。
見燕子睡著了,碧青給她拉了拉被子,側頭看了看旁邊兒,虎子正給婆婆蓋被子,懂事兒的樣子讓碧青不由想起了當年的二郎。
虎子生的濃眉大眼,小時候都說像大郎,如今大了些,輪廓間反而有了些碧青的秀氣,倒更像二郎了。
二郎跟大郎關在對面,哥倆已經睡了,全家人沒有一句埋怨自己的話,卻讓碧青心裡更為難過,但能有一線希望,自己也會儘力爭取。
半夜裡周路來了,碧青不大記人,早不記得周路是誰了,但是見牢頭戰戰兢兢的樣子,加上周路白面無須的臉,碧青頓時就明白了。
周路很客氣,微微躬身:「請姑娘跟在下走一趟,皇上有些話要問姑娘。」
果然,碧青站起來,周路的聲音不大,彷彿不想吵醒別人,老人孩子們一路驚嚇顛簸,早已經睡熟了。
燕子卻猛然驚醒,拉著碧青,有些不自禁的顫抖,碧青摸了摸燕子的臉:「別怕,娘沒事兒。」
大郎看著周路:「俺一起去。」
周路忙道:「還請將軍恕罪,皇上只召見沈姑娘,。」
大郎擔心的看著碧青:「媳婦兒……」叫了一聲兒媳婦兒,卻又不知該說什麼,碧青沖他笑了笑:「放心吧,不會有事兒,我去去就回。」
跟著周路出了天牢,馬車通暢無阻的進了皇城,這還是碧青第一次進宮,東宮不算。夜裡只記得一道宮門連著一道宮門,彷彿永遠也走不完一般。
終於到了清和宮,離著老遠就能聞見一股硫磺的味道,碧青抬頭看去,繚繞的青煙在籠罩在清和宮四周,即便在夜裡也看的一清二楚。
雖聽師傅說,皇上迷戀長生煉丹之術,卻沒想到迷戀到這種程度,單辟出一個宮室來專門煉丹,而且,這麼晚了皇上既然還在,恐是住在這裡的。
煉丹的法門碧青不清楚,卻知道所謂的仙丹,無非就是鉛汞等劇毒之物,不僅不會長生不老,還會加速人衰敗死亡,如今的皇上,也是一代聖君,為什麼會忽然迷戀起這種虛無縹緲的長生術。
清和宮殿門緊閉,周路在外頭稟告了兩遍,方聽見裡頭叫進的聲音,殿門一開,硫磺的氣味更濃。
碧青忍不住皺了皺眉,大殿中間放著一個老大的爐鼎,一個白鬍子老道正在爐鼎前的蒲團上閉著眼念念有詞,想必這老道就是那個劉盛舉薦的那位清虛真人。
碧青跟周路進來,老道的眼睛睜開了一下,看了碧青一眼,就合上了,這一眼,碧青就斷定這老道絕對是個騙子,倒是膽大包天,敢騙到皇宮來了,大概忘了自己怎麼死的,或者是想享受幾天榮華富貴,死了也值,所以才敢進宮。
碧青看了看丹爐旁邊堆放著許多金,銀,雄黃,硫磺,硃砂等物,大概是煉丹的原料。碧青實在不能理解皇上,這些東西煉出來的丹,吃了不死都是好事兒,怎麼可能長生。
皇上在側殿內的軟榻上靠著,碧青只瞧見個影兒就忙跪下磕頭,半晌兒方聽見剛才那個衰老虛弱的聲音響起:「你是沈碧青?」
碧青:「臣婦正是沈氏。」
皇上努力看了看,下頭的女子,想看看這個傳說中的女子有什麼不同,頗意外,雖是個頗有姿色的女子,卻並沒看出什麼稀奇之處。
皇上開口道:「你跟木聖人有何淵源?」
碧青楞了一下,沒想到皇上直接就問這個,不禁自嘲一笑,原來竟還是為了寶藏,碧青道:「臣婦之前並不知木聖人是何人,只是喜歡算學,見師父的藏書里有一本算學書,就常常拿來研究,后二皇子到武陵源,臣婦方知那書是木聖人所著。」
皇上沉默良久:「那你是如何會解開岩洞內的石筍陣?」
碧青仍中規中矩的道:「此是算學里的九宮迷途,臣婦湊巧知道解法罷了。」
皇上道:「沈氏你需知,若再朕跟前打謊,可是欺君之罪。」
碧青道:「臣婦句句屬實。」
皇上忽道:「你抬起頭來。」
碧青這才抬頭,看見皇上那一刻,著實嚇了一跳,偌大的軟榻上靠著一個已經瘦到了只剩下皮包骨的人,不是他身上穿的明黃袍服,自己絕不會以為他是皇上,他簡直已經接近骷髏了。目光渾濁,臉上泛著青黑之色,這樣的人還能活著,簡直是奇迹,怪不得他說話如此衰弱低沉。
「怎麼?被朕嚇到了?清虛真人說,道法修鍊長生之術,必然要經歷這一關,不破不滅,就如鳳凰涅槃重生,方可脫胎換骨。」
碧青沒說話,皇上如今痴迷道法長生,這並不是一言兩語就能勸得了的,更何況,自己的身份還是少說為妙。
皇上等了一會兒,不見碧青說話,忽道:「沈氏朕跟你做個交易如何?」
碧青愕然看著他:「只要你把藏寶圖的隱秘全部告訴朕,朕就恕你王家無罪,如何?」碧青目光閃了閃:「臣婦不知皇上所知為何?更不知,臣婦一家所犯何罪?」
皇上臉色略沉:「沈氏你是跟朕裝傻嗎,你私縱死囚,乃是殺頭滅族之罪,事到如今難道還想不認?」
碧青:「皇上剛不說若再皇上跟前打謊,便是欺君大罪,臣婦不敢欺君,故此,這未做過的事兒,臣婦也不能認,況且,皇上聖旨上只說押解回京候審,並未定罪,據臣婦所知,定罪需大理寺卿三堂會審,人證物證俱全方可,說臣婦私縱罪犯,人證是誰?有何物證?私縱的死囚又是何人?現在何處?這些都沒有,便定罪,將我大齊律法置於何處,將那些為了大齊南征百戰的將士們置於何處,至於皇上所提藏寶圖的隱秘,被二皇子請去南境之時,臣婦尚不知緣由,更不知有藏寶圖了,而藏寶圖上那四十二道算題,與其說是臣婦解開的,不如說是二皇子之功,臣婦豈會知道什麼隱秘。」
皇上揮揮手:「不提藏寶圖,說說你的武陵源吧,都說武陵源是世外桃源,你王家更是善名遠播,你王記的生意遍布大齊州縣,你王家的商船,在南北商道上通行無阻,你王家能制攻無不克的連,弩,能制出足以使山崩地裂的震天雷,沈氏,大齊能安穩,你武陵源居功至偉,湛兒跟老九都說你王家忠心不二,朕相信你夫妻並無二心,但你能保證,王家的子子孫孫都跟你們夫妻一樣嗎?」
「這……」碧青愣了愣,原來皇上真正擔心的是武陵源,碧青仿若醍醐灌頂,是啊,不管自己如何低調,連,弩跟震天雷都是出自武陵源,而王記的生意給王家帶來了巨大的財富,有錢,有武器,這樣的王家,皇上如何能放心。
碧青略沉吟道:「臣婦願意把所有王記的鋪子作坊以及王家的家產悉數交於戶部,一文不留。」
饒是周路見過多少大場面,都不由震驚,王記的鋪子作坊,家產,這是多少銀子啊,聽人說只王記京城一個鋪子,一年的收益就不止幾十萬,這麼一大筆銀子,沈氏毫不猶豫就交了出來,實在令人震驚。人哪有不貪財的,難道沈氏竟然真能做到視金錢如糞土,視名利如浮雲嗎?
皇上沉默良久揮揮手,周路低聲道:「沈姑娘皇上叫退下了。」
碧青這才站了起來,出了清和宮,忽覺渾身冷颼颼,這麼一會兒的功夫,竟然出了一身冷汗,卻徹底明白了皇上的意思,私縱死囚不過是借口,真正讓皇上想辦王家的原因,一是武陵源的勢力,二還是那張藏寶圖。
皇上至今仍不信沒有寶藏,其實,碧青也不信,木聖人費了這麼大勁兒,難道就是為了藏一個盒子,想起山壁上哪三個字,碧青更為懷疑,綠柳庄究竟什麼意思?
不過,碧青絕不會把這件事告訴皇上,皇上如今只是下意識疑心,如果自己說了這件事,就做實了自己知道寶藏的隱秘,皇上說不定,真會以王家為要挾,逼自己去找什麼寶藏。
而皇上對於鳳林的事兒,不過一帶而過,從皇上的語氣,碧青很懷疑,皇上早就知道當年自己跟崔九弄的那場把戲。
碧青跟著周路出了皇宮,卻彷彿不是回天牢的路,直到看見東宮的大門,碧青方側頭看了眼周路,暗道,這人真是相當聰明,這個節骨眼兒投奔了慕容湛,皇上那樣兒估計很難撐下去了,幾乎到了油盡燈枯之時,思路還能維持正常,已經相當不易。
而剛才皇上跟自己說話的時候,幾乎每句都說的很慢,且斷斷續續,想來是邊仔細斟酌,邊說的,若皇上龍馭賓天,繼位之人毫無懸念便是太子慕容湛,周路若不趁此時投誠恐,待皇上賓天之時就是他的死期。
換句話說,周路是皇上的心腹,他都投了太子,皇上跟前恐怕都是慕容湛的人了,想到此,碧青鬆了口氣,看起來王家有救了。
碧青並未見到慕容湛,而是只看見了崔九跟常生,常生一見她就撲了過來,到了碧青跟前,忙站定叫了聲:「師姑。」
碧青眼眶都有些發燙,上下打量他一遭,這一晃多少年不見了,記憶中那個俊秀的少年,已經長大了,比自己高出一個頭還多,眉眼兒仍能看出舊年的影子,輪廓卻硬朗起來,褪去了少年的青澀,成了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只是他的目光依舊跟舊年一樣,望著自己充滿孺慕之思。
「師姑,是常生不小心,才連累了師姑……」
碧青打斷他:「別說傻話,這種事再小心也沒用。」說著拉著他的手,問他這些年過得好不好?在胡地習不習慣?即使這些年每隔幾個月就能聽見他的消息,那畢竟不是他親口說的。
崔九在旁邊兒看著,心裡都有些酸溜溜的,說起來,鳳林也沒見過碧青幾面啊,怎就如此親近呢,不是年齡不對,崔九都覺著他們是母子了,就算對自己的乾兒子,也沒見這丫頭這樣啊。
常生命運多舛,又對碧青全心依賴,激發了碧青所有的母性,所以對常生,碧青總是格外親近。
周路在外頭催了一聲,碧青把常生腰上的流蘇捋了捋站起來道:「你在東宮好生待著,萬事只聽太子殿下跟崔九的,等過去這陣兒,師姑給你做好吃的。」
常生點點頭,碧青往外走,剛走到門口忽聽常生道:「師姑,你后不後悔?」
碧青轉身看著他,笑著搖搖頭:「師姑不後悔,若重來一次,師姑仍會救你。」
常生眼裡晶瑩閃動,碧青嘆了口氣,這麼多年過去了,即使他長高,長大,內里卻一點兒都沒變,仍是那個可人疼的孩子。
崔九送她回的天牢,寬大的馬車裡,終於只剩下了他們倆,令崔九有種莫名欣喜,五年了,她彷彿還是原先的樣子,半點兒都沒變,不,應該說變了,變得比原來更漂亮,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
想到此,忽道:「碧青咱們兩家定娃娃親吧,我有兩個女兒,你有兩個兒子,正好。」
碧青愕然,瞪了他一眼:「不定。」
崔九不禁著急起來:「為什麼?你看不上我那倆丫頭?你是沒見過,我那倆丫頭,一個賽一個好看,對了,祝月你是見過的,爺那倆丫頭比她們娘好看多了,真的,配你兩個兒子,可是你佔了便宜。」
碧青雖說眼饞崔九的倆女兒,可也不會拿兒子一生的幸福開玩笑,崔九如今是南蠻王,這親事若定下,就絕不能反悔,不然,就是兩國的事兒了。
兒子還小,即便崔九的倆閨女生的閉月羞花,可男女之間的感情婚姻,也不是全靠外貌,萬一將來兒子喜歡上別人怎麼辦,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跟崔九一樣變成花蝴蝶,娶了老婆,還納一堆小妾,夫妻之間彼此忠誠相守著過一輩子,這種美好幸福,不是崔九能理解的,她希望自己的兒子女兒都能有這樣的幸福。
所以,自己不會去干涉他們的選擇,哪怕兒子將來帶回一個要飯的乞丐,只要他自己覺得是心中所愛,自己也會坦然接受。
不過,現在說這個,實在有些不合適:「這件事以後再說,先顧著眼前吧。」
崔九不禁道:「爺還以為你膽子多大呢,這麼點兒事兒就怕了啊。」
碧青嘆了口氣:「要只是我王家一家的性命,我也不怕,可干係整個王記,干係武陵源,你算算有多少人?這些人靠著王記為生,靠著武陵源糊口,一旦王家獲罪,會牽連多少人,要不然,我也不會如此著急的把你叫回來了。」
崔九不禁有些心疼,卻哼一聲道:「誰叫你當初逞能的,鋪了這麼大攤子。」
碧青瞪著他,忽的笑了起來:「咱們這都五年不見了,好容易說上句話,還拌嘴,兒女也好幾個的人了,叫人聽了還不笑話死。」
崔九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不是爺不讓著你,是你每次都跟爺吵。」說著不禁道:「我父皇如何了?」
碧青搖搖頭:「你父皇中毒已深,恐過不去這個臘月了,若你能勸你父皇,讓他離開那個清和宮,或許還能多幾日。」
崔九一愣:「中毒?你是說那妖道給我父皇下毒?待爺進宮一刀宰了他。」
碧青道:「你還是別莽撞,你這會兒進宮殺了他,恐有心人會說你要謀反篡位,你如今是南蠻王了,行事該多替南蠻的百姓想想,想必太子殿下早有對策了。」
崔九道:「那你呢?王家呢?這都臘月了,難道要在天牢過年不成。」
碧青笑了:「在天牢過年倒是挺新鮮。」
崔九急道:「爺跟你說正經的呢。」
碧青:「王家應該沒事兒,皇上只是不放心的試探,或者也是提醒,皇上並沒有我之前想的那麼無情,對崔家,皇上也算仁至義盡了。」
崔九一愣:「你是說父皇知道鳳林之事。」
碧青沒點頭,卻看向車外的周路,崔九頓時就明白了:「那父皇為什麼會被妖道蠱惑,迷戀長生之術?」
碧青:「這個或許我們老了,就能理解了,說到底皇上也是人。」
碧青回到天牢的時候,就見大郎正焦急的來回走,明顯有些慌亂,看見碧青,再也顧不得規矩,從牢里出來一把抓住她,上下看了半天,確定碧青完好無損,方鬆了一口氣,卻一把把碧青抱進懷裡,抱的緊緊,生怕一鬆手碧青就沒了。
燕子有些臉紅,低下頭卻忍不住偷著看向爹娘,爹娘很恩愛,從在雁門的時候就如此,爹對娘言聽計從,有時看見爹爹望著娘的目光,燕子覺得,像是望著全世界,哪怕是在這個蔽塞的天牢里,爹的目光依然如此,燕子不由的想,自己什麼時候也會遇上爹這樣的男子就好了,那麼她肯定也會跟娘一樣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