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來到古代以後,趙航還是第一次離開嚴府。並不是他的膽子小不敢自己出門——身為一個極限運動愛好者,他最不缺乏的就是冒險精神,但是冒險精神跟魯莽的性格並不等同,連起碼的語言溝通都做不到的話,貿然出門絕對不是一個聰明的選擇。
這陣子趙航認為自己對本地話已經相當熟悉了,可走到街上,聽著充斥在耳朵里的他完全聽不懂的叫賣聲,趙航確認在語言方面,他要做的努力還是遠遠不夠的。
這其實不能怪趙航學得不好,實在是嚴家人從上到下,說的都是正經的官話,官話跟太原話相比,差異不是一般的大,別說趙航,就是嚴霜,對本地話也挺不太懂的,畢竟她從小在開封長大,只偶爾來太原呆過一陣子,母親去世以後搬來了太原,但時間不久就又回了開封,知道嚴青病了,才再次向官家申請到太原陪父親:本朝的習慣,武將領兵在外,家眷是需要留在開封的。當然,這種習慣在現在的這位官家即位后早就名存實亡,只要打個申請,官家一般都會痛快放人。不過前些年北面不太平,嚴青哪裡可能把女兒接過來?開封才是最安全的。
這些事兒趙航當然不知道,他現在只覺得自己似乎又到了另一個國度,滿大街的人,說的話他完全聽不懂,真是太痛苦了.
除去街上的人說的話實在聽不懂,其他的東西還是讓趙航非常感興趣的。街上非常繁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趙航覺得宋朝的太原倒比二十一世紀的太原看起來明麗許多。其實這當然不是錯覺,彼時的太原,沒有後世的污染,空氣肯定會清新一些。又因為幾年前才結束了戰爭,城區內的房子大多數都是重新粉刷甚至重新修建過的。一點都沒有後世灰突突的感覺。這個城市,到處都是欣欣向榮的。
嚴霜的馬車在一個兩層的建築面前停下,她從馬車上走了下來,趙航急忙也從馬上跳了下來,跟著嚴霜走進了這座雕樑畫棟的建築里。
這是一家成衣店,讓趙航意外的是,嚴霜居然不是過來買衣服的,而是過來視察工作的。留著兩撇狗油胡的掌柜恭恭敬敬的遞上了賬冊,嚴霜隨便翻了幾頁便讓女使收好,準備回去細細查看,又問了一些店裡的事情,便帶著趙航又出去了。
接下來的行程就是一次次的重複,嚴霜一連去好幾間店鋪,每一間都是拿了賬冊,再詢問一下最近的情況,下達了一些新的指示,便出門上車,趕往下一間店鋪。
趙航跟著跑來跑去,心裡越來越驚訝,見鬼,這真是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兒么?這也太早熟了吧,這些事情難道不應該是成年人來做的么?想想自己那個對著電視里的明星發花痴的寶貝妹妹,趙航不得不承認,或許嚴霜的身體發育的比Caroline差很多,但比智商的話,她絕對把Caroline甩出去五個街區。
快到中午的時候,嚴霜終於把趙航帶進了一家酒樓,才進門,一個長相清秀的青年便走了過來:「嚴小娘子好陣子沒來了?還是去樓上雅間?」嚴霜掃了熱鬧的大廳一眼,對那青年說:「四哥(注1)幫我給他們安排安排地方,我怕這裡的空位置坐不下!」嚴霜說的「他們」是隨行的衛士。那青年點頭笑道:「坐得下,怎麼坐不下,拼拼桌子也就成了。」說著麻利的挨個桌子問去,果然很多桌上的客人都稍微挪了挪位置,騰出一張張半個的桌子來。
「這店裡的工作人員辦事兒真有效率!」趙航一邊跟著嚴霜往樓上走,一邊回頭看那年輕人挨個招呼士兵們坐下,等他們走到樓上雅間門口的時候,二十個士兵居然已經全都坐下了,只生下那個軍官沒有坐,隨著嚴霜趙航上了樓。
趙航的話嚴霜並不能完全明白,不過大概意思倒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她心情不錯,十分耐心的跟趙航解釋道「他叫周四郎,不是店裡的,他是太原城裡有名的廝波(注2),不管是在飯鋪招待,還是做中人,從不拖泥帶水,辦事兒麻利的很。雖然收錢比別人多一些,但也值了。」
「啊?廝波,這算是什麼工作?」趙航很是奇怪。
「就是給嚴小娘子這樣的貴人打個下手,做些閑事兒啊!」話說間那個叫做周四郎的男人也走進了雅間:「小娘子今日要吃些什麼?」
嚴霜道看向趙航:「你想吃什麼?」
周四郎看看趙航的模樣,心裡也就大概有了點譜:「這位想來便是嚴小娘子的——」
話音未落,嚴霜便給打斷了:「四哥,我還沒洗手呢!」
那周四郎十分的乖覺,一聽這話便笑道:「我與嚴小娘子端熱水去!」
說著便退了出去,片刻斷端了個銅盆進來,這盆的樣子十分别致,中間是盆,兩邊的盆沿兒是平平的,上頭整整齊齊的疊著兩塊毛巾。周四郎放下盆,長卿便伺候嚴霜洗手,周四郎則又退了出去,不一會兒給趙航也端了同樣的一盆熱水毛巾過來。
趙航見那毛巾雪白乾凈,銅盆擦得蹭明瓦亮,不禁十分驚嘆:這地方的人,服務精神可真強。這邊洗著手,周四郎則開始報菜名:「老宋家的羹湯做得最好,石髓羹,四軟羹,雜彩羹,軟羊焙腰子羹,糊羹,攛肉粉羹,豬羊大骨羹,諸色魚羹,大小雞羹,雜菜羹……下酒菜有酒醋蹄酥片生豆腐、黃雀酢、燥子、炸白腰子、橙釀蟹、酒煎羊二牲醋腦子、東坡肉,酒炊淮白魚……,另有食羊肉饅頭、大學饅頭、筍肉饅頭、魚肉饅頭、蟹肉饅頭『秤錘蒸餅、肉油餅、燒餅胡餅……」
周四郎報了一大堆吃食,聽的趙航頭暈目眩,聽周四郎報完菜名看著他,哪裡知道要什麼好?便嘿嘿一笑:「聽著都挺好吃,全都來一份——」看嚴霜瞪他,聳聳肩膀:「開個玩笑,別這麼緊張,這些菜我也不懂,你點就行……」
嚴霜看了他一眼,熟練地報了一大串的菜名,末了又說:「先擺全果攢碟過來。」又問趙航:「你喝酒么?」
趙航一愣:「可以喝酒?」
嚴霜道:「老宋家的黃雀酢,下酒最好了。」
「還要騎馬呢,不喝了!」趙航其實是很想喝酒的,不過想到旁邊坐著個未成年的小女孩兒,再說酒後騎馬應該跟酒後駕車一樣都是很危險的事情,還是放棄了。
嚴霜點點頭:「也是,那就給我來一斛石榴露吧!」
石榴露這名字一聽就是果汁之類的,趙航也沒在意。周四郎退出去,然後一個頭上包著布的女人走了進來,手裡捧著個大盒子,打開,裡頭是各種各樣的鮮果跟果脯,每樣都很少,但種類很多,一格一格地擺放著,看著十分的好看。
那婦人輕聲道:「八十文。」嚴霜點點頭,茯苓便從隨從的褡褳里拎了一大串錢遞給那婦人:「剩下的你拿回去給狗兒買幾塊兒飴糖吃吧!」那婦人沖嚴霜主僕福了福,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一樣樣的菜便端了上來,店裡的「行菜」還端了一個小小的壺放在嚴霜跟前,等長卿把暗紅色的液體倒進嚴霜的杯子里,趙航才聞出來味道不對:「你這個,該不會是酒吧!」
嚴霜道:「是啊,老宋家的石榴露,十分有名。」
「不行!你不能喝酒!」趙航一聽是酒,態度便認真起來。
嚴霜莫名其妙:「你不喝酒,還不讓我喝酒?」
趙航少有地嚴肅起來:「未成年人不能喝酒,對大腦發育很不好。而且——」他伸手在頭頂比劃了一下:「會長不高……」
嚴霜哼了一聲:「無稽之談!」說著便拿起酒杯準備喝,趙航伸手就把酒杯給奪了下來:「不行,你不能喝酒!」
趙航不是什麼功夫高手,他雖然動作敏捷,但並不穩當,一杯酒一拽一拖,一大半都灑在了嚴霜的身上,嚴霜臉色難看,猛地站起身來,拽過茯苓手上拿著的披風披在身上,抬腳便往門外走。
趙航沒有想到嚴霜的脾氣這麼大,趕緊追了上來,擋在門口:「對不起,剛才是我不小心,你不要生氣,看,這些菜剛上來,你才吃了幾口,就這麼走了,這些東西不就浪費了?」
嚴霜道:「一桌菜錢罷了,我還掏得起。」
趙航搖搖頭:「這不是掏得起掏不起的問題,而是太浪費了。有錢,可以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再貴都沒關係,但是不能浪費,要知道,這世界上許多人都還餓著肚子。」
嚴霜冷笑道:「你是要跟我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么?茯苓,讓人把這桌菜都撤去,送給外頭的討飯的吃!」
趙航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嚴霜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如何?」
趙航長出了一口氣,緩和了一下口氣:「你總要為別人著想一下,你點了一桌子的東西,自己不吃,全都送給外面的乞丐?你讓飯店的人怎麼想?」
嚴霜怒道:「你剛才一幅悲天憫人的模樣,這會兒又覺得乞丐們不配吃這裡的飯么?」
趙航搖搖頭:「不是這個問題,吃剩的東西,即使是山珍海味,送給別人也不算真的尊重。如果你是真心想幫助那些乞丐,就應該認真地為他們準備一些能吃飽,乾乾淨淨的食物,而不是這樣把自己吃剩的東西,在鬧脾氣的時候丟給別人。」說到這裡他又認真地伸手摸了一下嚴霜的頭髮:「我知道你不高興我把你當小孩子,但是實際上,你確實很小,你真的沒必要這麼辛苦的撐著自己。你可以像你這個年齡的女孩子一樣鬧個脾氣,就像今天這樣——但是喝酒是不行的,你就是再生氣,我也不會讓你喝的。在我們那裡,只有年滿十八歲才可以喝酒,這並不是針對某一個人,而是法律的規定。凡事賣給十八歲以下的顧客酒類的店主,是要被罰款的。國家專門頒布這樣的法律,難道是專門跟少男少女們過不去么?當然不可能。確實是因為這個年齡的人還沒有發育完全,酒精對他們的身體影響很大。大娘,我在十八歲之前,也是從來沒有碰過一滴酒的。」
嚴霜臉上的怒氣下去了一些,再不提把酒菜扔給乞丐的事兒,但在酒的問題上卻並不贊同趙航的想法:「你們那裡的規矩,管不到我的頭上。我們這邊的兒郎,十四歲就可以從軍打仗了!太原城裡的小娘子,哪個不能喝幾口酒?要虛成什麼樣子才一點酒的受不住。」說罷一甩披風,走回到自己座位上,拿了斛來又準備給自己倒。
趙航說了半天,誰知道人家一點兒都沒聽進去,於是再次伸手把酒壺奪了過來:「不許喝!」
嚴霜這會兒倒不生氣了:「不喝?白白地點了不喝,這會兒你又不提浪費了?」
話音未落,之間趙航提起酒壺,就著壺嘴,咕咚咚地一口氣把一壺酒都灌了下去了,喝完了伸手拽了個手帕擦擦嘴:「好了,現在不浪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