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只因為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郡主,不好了!」
溶月剛午休小憩完,還在迷糊中,雲苓突然從外頭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嘴裡嚷嚷著什麼。
正在給溶月梳妝的玉竹停下手中的動作,皺了眉看向雲苓,「怎麼回事?這麼咋咋忽忽的?」
溶月揉了揉眼看向她,嘟囔道,「怎麼了?何事這般吃驚?」
雲苓扶著門框,傳者粗氣道,「郡……郡主,表……表姑娘死了!」
「什麼?!」溶月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扯痛了還沒挽好髻的頭皮,不由慘叫一聲,玉竹連聲道歉。
溶月顧不上痛,盯著雲苓,滿臉錯愕,「好端端的,徐若怎麼會死的?」
難道……是沈汐雲下的毒手?
「奴婢也不太清楚,只聽說康王府來了人請二夫人和二老爺過去。不過……」說到這,她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道,「我聽說,是二姑娘把表姑娘推下亭子摔死的。」
溶月倒吸一口涼氣。
這般粗暴的手段,沈汐雲她……是抱著兩敗俱傷的心態么?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她如此絕望?
「娘呢?」
「聽說老夫人聽到這消息暈了過去,侯夫人已經去榮喜堂了。」
「快伺候我梳洗好,我要過去看看。」溶月急急忙忙吩咐道。
到了榮喜堂,四周一片肅靜,丫鬟婆子穿梭其中大氣也不敢出。
溶月隨手拉住一個丫鬟問道,「祖母怎麼樣了?」
那丫鬟行了個禮道,「老夫人還在昏迷著,大夫已經請來了。」
溶月應了一聲,讓她自下去忙了,自行挑簾進了裡間。
裡間,老夫人正躺在床上,大夫坐在一旁替她把著脈,侯夫人和三夫人立在一旁,眼中露出點點焦色。
見溶月進來,侯夫人沖她招了招手,示意她站過去。
溶月點頭,輕輕走到了侯夫人身後,沒有說話,等著大夫的診斷結果出來。
大夫把了會脈,收回手看向侯夫人和三夫人道,「兩位夫人外間說話吧。」
幾人出了裡間。
大夫看著她們道,「老夫人是鬱結在心,一口氣沒提上來這才昏了過去。需好生調養著,不能再動氣了。小的再開一服凝神靜氣的藥方給老夫人服用,老夫人很快就能好起來的。兩位夫人也不用太過擔心了。」
侯夫人道了謝,吩咐知秋同大夫下去開藥方了。
溶月看一眼三夫人,見她面色沉鬱,但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知道她的心如今不在老夫人這裡。
聽說沈瀅玉這些天都一直在房中閉門不出,安靜地很,也不同任何人說話,對三夫人也十分冷淡,三夫人估計心中也很是著急吧,對旁的事情自然沒了心情去管。
侯夫人顯然也發現了三夫人的心不在焉,輕聲道,「三弟妹,四姑娘那裡還需要你照看,要不你就先回去吧。等母親醒來了我再派人去叫你。」
三夫人略一沉吟,也不推辭,謝過侯夫人後離去了。
溶月扶著侯夫人在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在旁邊坐了下來,看向侯夫人道,「娘,我聽說……表妹……死了?」
侯夫人面色一黯,沉痛地點了點頭。
「我聽說……是二姐姐將她從假山上推下的?」見四周無人,溶月壓低了聲音問道。
侯夫人頷首,「康王府來人時,二夫人和我都在老夫人這裡。來人說的很不客氣,說是二姑娘把表姑娘從假山上的涼亭給推下來了,表姑娘血濺當場,一屍兩命。如今徐府那邊已經得了消息,康王急急派人來請二夫人和二老爺過去。」她嘆一口氣,「這事鬧得這般大,估計是想壓也壓不下去了。」
溶月默然。
沈汐雲這一舉動,真真是把自己逼上了絕路,也不知這背後究竟有什麼隱情?
二夫人和二老爺當日很晚才回府。
二夫人是臉上是無邊的苦楚和絕望,二老爺則是一臉陰沉,目光幽深,讓人看不清心中所想。
沈汐雲沒有同他們一道回來。
這是,棄了沈汐雲了。
為了給徐家一個交代,只能選擇犧牲沈汐雲。只是不知,蕭梓琰會如何處置沈汐雲?
不管最後的結果如何,沈家和徐家,是徹底決了裂,再也不相往來。在朝廷上,徐瑋更是處處和沈司黎爭鋒作對,好不想讓,鬧得皇上也一個頭兩個大。
蕭梓琰本想拉攏兩家,沒想到最後卻落得這雙方不討好的局面,一時腸子都悔青了。
溶月後來才聽說,沈汐雲被診斷出再也不能有孕,定是萬念俱灰之下才起了與徐若同歸於盡的心吧。聽說蕭梓琰並沒有殺她,只是將她關在了府中的柴房裡,一日三餐照送,但再也不復從前高高在上的貴女生活。
徐家並不滿意這個處置,然而總得給蕭梓琰幾分薄面。
二老爺聽到這個消息,沉默了半晌,終是什麼也沒有說。只有二夫人,日日在房中以淚洗面,看著跛腳的沈慕傑,再想想身陷囹圄的沈汐雲,悲從中來不能自已,眼睛都快哭瞎了。
溶月亦是唏噓。
她發現,經歷過這麼多事情,她突然可以對前世那些傷害釋懷起來。若不是有前世的凄慘遭遇,她又如何會遇到這一世的蕭煜?何況,如今一家人安然無恙,雖然暫時還無法團聚,但前世那樣突如其來的滅頂之災是再也不會發
滅頂之災是再也不會發生了。
如此一想,便愈發珍惜起如今的幸福生活來。
蕭煜也很快回到了京城。
早朝上,明熙帝照例褒獎了幾句,獎了一些不痛不癢的金銀珠寶以示嘉獎,卻並未有任何實質上的獎賞。
蕭煜早就習慣了他如此的做派,並未放在心上,欣然受了,謝過恩便施施然離去,留下一地面面相覷的君臣。
他沒有回府,而是直接拐去了定遠侯府。
蕭煜如今和溶月已定親,前去拜訪一下侯夫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侯夫人熱情地招待了他。
都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蕭煜對溶月如何,侯夫人都看在眼裡,自然對她十分滿意。她也是過來人,自然知道蕭煜此次前來當然不是只為了同她寒暄的,瞧見蕭煜臉上風塵僕僕的痕迹,知道他為了讓溶月安心,一下朝便往這裡趕來了,心中不由軟了幾分。
同他聊了一會後,猶豫片刻,還是知趣地讓人將蕭煜帶到了梨落院。
溶月知道蕭煜過來侯府了,她只是沒想到,娘會派人將他帶到梨落院。
所以當她拉開房門想去院子里透透氣,看到站在院門處一臉淺笑風華的蕭煜時,整個人都是懵的,獃獃的立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在她身後的雲苓和玉竹見她突然呆住,愣了愣,也看到了院門處一襲白衣翩躚的蕭煜,抿嘴笑笑,知趣地帶著院中其他人退了下去,給兩人留出足夠的空間。
蕭煜含著淺笑,一步一步朝溶月走去。
他的眼中落滿星辰大海,一眨不眨地看著溶月,似乎要將她深深鐫刻在心裡。
蕭煜走到院子中心,伸出修長白皙的手,對著還未回過神來的溶月柔聲喚道,「阿蕪,過來。」他的聲音清醇中帶了一絲淡淡的磁性,似一壺上好的佳釀,只一句,便讓人沉醉不已。
溶月眨了眨眼,身子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
她腦中一片漿糊,也不知是怎麼走到蕭煜面前的,直到抬起頭看到蕭煜熟悉的俊顏纖毫分明地出現在她眼前,這才驚覺蕭煜是真的回來了。
溶月眼中一濕,小手已撫上蕭煜的臉龐。
許是一路快馬加鞭而來,蕭煜臉頰瘦了些許,下巴上也有些青色的胡茬,看得溶月心裡一陣心疼。
她溫涼的手指從眼角撫到眉梢,再到高挺的鼻樑,再到紅潤的嘴唇……眼神半分不曾從他臉上離開,彷彿永遠也看不夠一般。
手指在蕭煜的唇角定住,輕輕地來回摩挲著,眼中水波輕漾,上挑的眼尾像一把小刷子,勾得人心底痒痒的。
蕭煜唇畔微勾,突然伸出舌頭輕輕含住了溶月的手指。
溶月渾身一僵,腹部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
她怔了片刻,突然勾唇一笑,眼中綻放出瀲灧光華來,似一朵緩緩盛開的芍藥,光芒四溢。她輕輕抽出手指,雙手環上蕭煜的脖頸,腳尖一踮,將水潤薄唇送了上去。
兩人的唇瓣一相觸,這些日子空蕩蕩的心突然就被填滿了,鼻尖縈繞著熟悉無比的冷竹香,整個人被蕭煜的溫暖氣息所環抱,似乎身處雲端,飄飄然如入仙境。
蕭煜的大手下滑,摟住她的纖細的腰身,將她往自己的胸膛處帶了帶,兩人的肌膚緊密無比地契合在一起,似乎都能聽到彼此熱烈的心跳,一聲一聲,溶月似幸福得快要眩暈了。
她薄唇微張,似乎在無聲地邀請著什麼。
蕭煜舌頭一滑,便伸入了她柔軟的口中,反覆地攻城略地,溫柔中帶了一絲不容抗拒的霸道。
溶月只覺自己像一葉扁舟,在大海中沉沉浮浮,身子軟得像一灘水,無力地倚在蕭煜身上,任他索取。
蕭煜吻了一會,勢頭漸漸平息下來,輕柔地穩著她的唇畔,溶月卻覺得心裡又空了起來,腦中沒想其他,反而主動將自己往蕭煜口中送。
蕭煜腹下「騰」的升起一陣火焰,很快蔓延至全身。
他的大手在溶月背上遊走,感受著她身上炙熱的溫度,還有唇齒間的馨香,一時間,只覺得這些日子所受的苦都直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溶月終於敗下陣來,癱倒在蕭煜懷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蕭煜在她小巧的耳廓上輕輕一啄,用低低的嗓音笑著道,「阿蕪又喘不過氣了?」
溶月這才後知後覺地羞紅了臉,伸手一捶他的胸膛小聲道,「不許打趣人家。」
蕭煜低低笑開來,看著溶月眼中春光蕩漾的水光道,「阿蕪不請我進去坐坐?」
大力吸了幾口氣,溶月這才覺得腦中清明不少,忙拉著他的手道,「快進來吧。」
這是蕭煜第一次進溶月的閨房。
雅緻中透著一股小女兒家的可愛,房中是蕭煜熟悉的清香味,淡淡的,讓剛剛熄下去的火焰又躥了上來。他深吸一口氣,不敢讓溶月敲出了端倪。
溶月拉著他在軟榻上坐下,自己動手給他倒了杯水。
一杯茶水下肚,蕭煜長長吐進一口濁氣,這才覺得腹部那團灼人的火熱被暫時壓了下去。
溶月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不肯錯過他身上的任何一個細小的地方。蕭煜被她看得心生奇怪,淺笑道,「阿蕪,怎的才一個多月不見,你變得愈發熱情了?」
溶月嗔他一眼道,「你身上有沒有地方受傷?」
方受傷?」
蕭煜搖搖頭,「我的本事你還不放心么?」
溶月狐疑地眯了眼眸打量著他。
見溶月似信非信的神色,蕭煜戲謔道,「要不要我拉開衣裳給阿蕪仔細瞧瞧?」
「不用了!」溶月慌忙瞥過目光。
見她害了羞,蕭煜便不逗她了,把這一個月他在涼州發生的事都同溶月講了一遍。
饒是在信中已經知道了個大概,這是再聽蕭煜講來,還是有些膽戰心驚。
「卿彥這次是真的有意求和么?」溶月懷疑道。
「他若是再變,別說是大齊了,便是赤狄百姓也會受不了的,所以這次應該就定下來了。」
「我爹和長歌什麼時候回來?」
「他們要安排好涼州的軍務才能動身,大概還有十來天就能到京城了。」蕭煜分析道。
溶月定下心來,好在這次爹爹和長歌都沒出什麼事,只要能平平安安回來就好了。
*
轉眼間又過去了十來天。
溶月她們事先得了准信,說定遠侯和顧長歌今日班師回朝,上午時分便會率軍隊進城。
得到消息的顯然不止溶月,全城的百姓似乎都知道了,也知道了赤狄請和的消息。蕭煜同卿彥交戰一事,除了朝中大臣,普通百姓自然是無從知曉的,所以大部分民眾都認為此次赤狄終於肯請和的原因,是因為定遠侯和顧長歌打了勝仗。一時間對這兩個英雄般的人物景仰不已,紛紛擠到街邊想一探究竟。
定遠侯倒還好,他一向就是大齊的戰神,所以此次能旗開得勝也是人們意料中的事。只是顧長歌便是一匹橫空出世的黑馬了,大家都在議論紛紛。聽說他出生平民,卻在軍事上天賦異稟,獨當一面輕易地擊退了敵人的進攻。更重要的是,顧長歌還很年輕,又是未婚,人們對他的興趣顯然超過了對定遠侯的興趣。
街上這般熙熙攘攘,侯夫人是不便拋頭露面了。
定遠侯和顧長歌入京后定是要先入朝面聖的。
溶月著急見爹,便央著沈慕辰帶她出府先看看爹和顧長歌的馬上英姿。沈慕辰拗不過,便同意了。
瞧著時辰快到了,便帶著扮了男裝的溶月出了門。
一到街上,溶月被嚇了一大跳。只見街邊站滿了人,都在翹首以盼,便是街邊的商鋪上也擠滿了喜形於色的百姓。
定遠侯班師回朝多少次了,可從沒遇到過這樣的場景。
溶月不由嘖嘖稱奇,耳邊飄來各種議論之聲。
「你聽說了嗎?這次打了勝仗的那個校尉才二十歲誒,真是年輕有為啊。」
「是啊是啊,聽說不光年輕,還長得很帥,也不知家中有沒有娶妻?」
「你沒聽說過嗎?顧校尉出身平民,家中就他一人,哪裡來的妻子?」
「沒有娶妻,這麼說我也有機會了?」
「你也不照照鏡子,就憑你?顧校尉可是能當將軍的人,怎麼會娶你這麼個要才沒才要貌沒貌的人?」
瞧見街邊蠢蠢欲動的女子們,溶月不由失笑。
本以為會來街上拋頭露面的應該只是平民家的姑娘了,沒想到溶月似乎還看到了好幾個有些熟悉的面孔,雖然帶著面紗,但臉上的期待之情還是一覽無遺。
溶月為難地看著人山人海的街道,看向沈慕辰道,「哥,我們這怎麼擠得進去啊?」
沈慕辰放眼望去,果然哪裡都是人,何況站在街邊實在太容易出事了,他也不放心。想了想道,「我們找一家臨街酒店二樓的包間吧。」
只是抬頭一瞧,街邊二樓的窗戶口處也伸出不少翹首以盼的面孔,哪裡還能找到空著的包間。
溶月突然靈光一閃,看向沈慕辰道,「我知道了,哥,你跟我來。」
沈慕辰見溶月一臉神秘,不知她想到了什麼,倒也沒有多問,緊緊跟在溶月的身後。
溶月走到來兮樓面前停了下來。
走近店內,一名店小二滿臉歉意地迎了上來,「不好意思客官,今日本店已經全滿了。」
溶月看他一眼,「你們掌柜的呢?」
那小二見她和沈慕辰均是器宇不凡,哪裡敢怠慢,忙把他們引到了掌柜面前。
溶月壓低了嗓音亮出自己的玉牌道,「我是明珠郡主,你們王爺的那間碧落閣現在可還空著?」
明珠郡主便是未來的閑王妃,這事早就已人盡皆知了,何況蕭煜還特意跟自己名下所有的產業都打了招呼。所以掌柜一瞧,面色頓時恭謹起來,忙不迭點頭道,「空著空著,郡主,您這邊請。」他看一眼溶月身後跟著的沈慕辰,堆著笑道,「這位想必就是沈公子了吧?」
溶月雖然好奇他為什麼要確定沈慕辰的身份,還是「嗯」了一聲確認了。
掌柜著這才笑著點了點頭,親自引著他們到了碧落閣。
若不搞清楚郡主身邊這男子的身份,回頭主子若是問起來,自己可就交不了差了。
掌柜的心中打著小九九,給他們上了茶後退了出去。
沈慕辰環顧了一圈碧落閣房中的布置,看向溶月似笑非笑道,「王爺倒是有不少好地方。」
溶月笑笑,「反正他今日也不用,我便借來一用咯。」說著,走到臨街的那一扇窗戶旁推開一瞧,面露喜色,「哥,這裡看得可清楚了!」
沈慕辰走到她身側往
到她身側往下一瞧,果然是個角度極佳的地方。
兩人在窗邊坐下,耐心等著定遠侯和顧長歌入城。
這時,因窗戶開著,隔壁房間的對話聲飄了過來,其中一人的聲音,頗有些熟悉。
溶月皺了眉頭凝神聽著。
「哎,那個顧長歌真的長得有那麼俊?」這聲音,不正是許久未見的蕭姝玥?
溶月不禁好奇,蕭姝玥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另一個似乎是宮女的聲音響了起來,「公主,奴婢也不知,不過大家都是這麼說的。」
蕭姝玥嘟囔道,「最好是,不然可就枉費我特意早早地定下這間包間的苦心了。」到後頭,她的聲音漸弱,說的什麼就有些聽不清了。
沈慕辰顯然也認出了蕭姝玥的聲音,同溶月對視一眼,狐疑道,「樂安公主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溶月搖搖頭,猜測道,「聽她方才的談話,似乎只是對顧長歌有些好奇罷了。來兮樓是蕭煜名下的產業應該沒有多少人知道,我們還是不要讓她知道我們在這裡了,免得解釋不清楚。」
沈慕辰點點頭,顯然也贊同她的想法。
等了一會,人群似乎開始騷動起來。溶月忙凝神屏氣朝窗外看去。
一開始並未看到什麼,只有黑壓壓的人頭在下方攢動,很快,視線當中便出現了整齊的一隊人馬。
為首兩人是開道的士兵。
士兵身後,先是一襲戎裝的定遠侯,面容肅穆,目不斜視。他身後便緊跟著同樣是一襲黑色盔甲的顧長歌,顧長歌緊攥韁繩,並不看旁側,但溶月從他僵硬的姿勢還是能看出來他有一絲小緊張。
走到來兮樓樓下時,街道旁邊突然有個胖胖的姑娘大吼一聲顧長歌的名字。
顧長歌似乎被嚇了一跳,身子晃了晃,雖然很快便坐穩了,但臉上好像出現了可疑的紅暈,給他的面龐染上一絲酡色,愈發顯得他芝蘭玉樹面如冠玉了。
人群中似乎響起了一絲倒抽冷氣的聲音。
顧長歌在馬上的身姿,似乎愈加僵硬了。
溶月看著他這模樣,不由輕笑出聲。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溶月的注視,顧長歌抬了眼朝溶月看來,正好瞧見窗邊的溶月,先是一愣,很快便揚起一抹開心的微笑來。
溶月沖他笑著示意了一下,趕緊躲會了窗后,免得被樓下的人看見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顧長歌自然也明白他的顧慮,很快收回了目光。
隊伍漸漸走遠,隔壁的交談聲卻又響了起來。
「紫竹,你看到了嗎?方才,方才顧長歌是不是對我笑了?」
那宮女似乎猶疑了一瞬才道,「奴婢……奴婢瞧著好像是這樣的……」
溶月不由失笑,難不成蕭姝玥幫方才顧長歌看自己的那一眼當真看她的了?若真是這樣,那可就有些意思了。
既然蕭姝玥這麼想,溶月自然不會告訴她真相,便由著她保留這個美麗的誤會吧。
眼見著定遠侯和顧長歌的聲音終於消失不見,溶月和沈慕辰又在碧落閣待了一會,見人群都散得差不多了,隔壁也沒了動靜,這才出了來兮樓。
依溶月的猜測,爹已經官拜大將軍,又襲了爵,在官職上是不會再進一步了。不過顧長歌這顆冉冉升起的新星,皇上一定會想辦法拉攏的。
果然不出溶月所料,定遠侯只是賞賜了些金銀珠寶,錢帛布匹以資嘉獎,對於顧長歌,皇上卻是大肆褒獎,不僅賞了錢物,更封其為振威中郎將。聽說顧長歌孤身一人在京城舉目無親,還特意賜了座府邸給他。
如此殊榮,當真讓人有些瞠目結舌了。
看樣子,皇上是想培養一個能取代定遠侯的人出來了。
西北局勢如今趨於穩定,赤狄使團不日又將前來大齊議和,定遠侯和顧長歌便暫時留在了京中,等候明熙帝的下一步旨意。
聽說皇上對顧長歌青眼有加,不管皇上的目的如何,溶月還是打心眼裡替顧長歌高興。
為了避嫌,顧長歌下了朝之後去了皇上賜給他的宅邸,沒有同定遠侯一起來侯府。
溶月明白他的苦衷,自然不會放在心上,等過幾日這陣風頭過去了,自己再偷偷去他的中郎將府上參觀參觀便是。
然而溶月還沒來得及去顧長歌府上找他,便先等來了赤狄的議和使團。
赤狄的議和使團來得比眾人想象中的要快許多。同來的,除了赤狄的議和使,還有赤狄如今唯一的長公主卿靖寧。
聽到這個消息,溶月不由大吃一驚。
靖寧怎麼會出現在議和使團中?
她身為公主,出現在這裡,那便只有一個原因——和親。
可是先前在卿彥的來信中並未提到想同大齊和親一事啊?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變故。
溶月不方便去找卿靖寧問清楚,想了想,派人去找了蕭煜。
蕭煜很快給她回了信,信中說,卿靖寧同父同母的皇兄赤狄二皇子卿堯於近日去世了,這很有可能是造成她前往大齊和親的一個誘因。
事已至此,溶月也沒有什麼別的法子,只得靜觀事態的發展。
赤狄使團一行在京中的驛站安頓了下來,第二日早朝時,便被明熙帝派人請進了宮。
*
卿靖寧坐在馬車中,聽著車外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聲音,不
的聲音,不知為何,生出一絲恍如隔世的感覺。
踏上大齊的這片土地,從此,她就該跟生她養她的赤狄說再見了,心中不由五味雜陳。
便是她自己也沒想到,她最終會走到這一步。
背井離鄉,遠嫁他鄉,最後白骨埋於青山,再也回不去她的故國。
她知道,若是自己不主動提出這個請求,三皇兄本是沒有打算讓她和親的。
可是,她實在是在那個冰冷的大都皇宮中待不下去了。那個冰冷的地方,害死了她的娘,害死了她的皇兄,也許用不了多久,自己也會枯萎在那方狹窄的天地里。
她知道,和親並不是一個很好的解決辦法,可是她真的需要逃離那個地方。在那裡,她甚至覺得每一次呼吸都無比的艱難。
三皇兄最終還是妥協了,最後一次順了她的心意。就這樣,卿靖寧加入了議和的隊伍當中。
可是她沒有想到的事,三皇兄自己也喬裝打扮混了進來。等到她發覺的時候,隊伍已經出了大都了。
卿靖寧獃獃地看著宮裝袖口上繁複的花邊,心中有一絲隱隱的猜想。
三皇兄之所以會冒這麼大的險潛入大齊,為的是見一個人,那個人,是他求而不得的執念。
若不是有一天自己撞見了三皇兄對著一副小像發獃,卿靖寧也不知,原來他冷心冷情的三皇兄,這一次是真的動了心了。
可惜,他是在錯的時間遇到了錯的人。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卿靖寧收回思緒,知道大齊皇宮到了。她的陪嫁宮女彩玲先下了車,替她打起了帘子。
她深吸一口氣,邁下了馬車。
大齊皇宮比赤狄皇宮來的要精緻雅淡一些,卿靖寧粗粗掃了一眼,心中心事重重,沒有多看,便跟在引路的內侍身後朝宮內走去。
很快便到了大齊議事的崇政殿。
卿靖寧提了提裙擺,跟在引路的內侍後進了大殿。
「赤狄靖寧長公主到!赤狄使團到!」隨著內侍的一聲尖利通傳,殿內的大臣紛紛朝殿門處望去。
謝祁立在朝臣中,微微皺了眉頭。
他也是昨日才知道赤狄此次的議和使團中居然有靖寧長公主。
赤狄雖然是戰敗國,但大齊並未提出此種要求,赤狄大可不必讓靖寧長公主遠遠地嫁過來。卿彥又在打什麼主意?
他還未想出個所以然來,靖寧長公主和使團已經到了殿內。
「赤狄卿靖寧攜來使見過皇上。」卿靖寧面色沉靜,眼中神色水波無痕,對著上首的明熙帝儀態端莊地行了個標準的宮禮。
「平身。」明熙帝揮揮手,示意她不用多禮。
「久聞靖寧長公主國色天香,姿容不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明熙帝打量了她幾眼,笑著道。
卿靖寧淡淡一笑,「皇上謬讚了。」
「懷帝一切還好?」明熙帝笑著問起了卿彥。
卿靖寧眼中閃過一抹一閃即逝的異色,「多謝皇上關心,皇兄一切安好。」
明熙帝嗯了一聲,「赤狄和大齊兩國相交甚久,此番議和也是民心所向。懷帝能捨得將靖寧長公主嫁到我國,實在有些出乎朕的意料。」
卿靖寧面上的笑容已經是淡淡的,她抬頭看了明熙帝一眼,假裝沒聽出他話中的試探,清泠道,「靖寧身為一國公主,為國分憂本就是分內之事。」
明熙帝笑了兩聲,「靖寧公主果然是個識大體的人。你放心,你嫁到我大齊來后,我大齊絕不會虧待你。」
卿靖寧淺笑著謝過了,面上清冷的神情並未有絲毫的改變。
明熙帝望著下首立著的卿靖寧,心中不住地思索著。
這個靖寧公主,比他想象中的要沉著得多,明明可以不用背井離鄉前來和親,卿彥卻依舊堅持要將她嫁過來,為何?明熙帝心中打著鼓,對卿靖寧的來意持有一絲懷疑的態度。
他今日喚她上朝,本就是先試探試探看她的態度,再順帶考察一下她這個人的性子如何。
今日一瞧,美則美矣,然而傲骨錚錚,不卑不亢,一看就是個極有主見的人。這樣的人,又是這樣的身份,並不適合嫁給任何一位皇子。
可若不嫁給皇子,適齡的皇族子嗣中又沒有合適的人選,一時間頗有些頭疼。
卿靖寧眸色微眯,抬眼看了明熙帝一眼,對他的心思也猜出了幾分來,思及此,開口道,「皇上,靖寧有個不情之請。」
明熙帝抬頭看向她,「公主請說。」
「我自知此時身份尷尬,本不應提這樣的要求,但聽說皇上最是通情達理,希望能對靖寧的請求考慮一二。」她頓了頓,又道,「大齊的皇子各個都是人中龍鳳,然而靖寧別無他求,只希望能安安穩穩地過完下半生的日子。因此靖寧希望皇上將靖寧賜婚給普通的士族公子即刻。」
她衣袂翩躚立於大殿,將自己的要求娓娓道來。明明是在說著關乎自己一生的大事,面上卻不見一絲羞怯,只有那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愈發流光溢彩起來。
卿靖寧的話一出,底下頓時炸開了鍋。
大臣們看向卿靖寧,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都在揣測她這番話中是否有什麼陰謀。
便是謝祁,此時也頗為吃驚。
她既然千里迢迢來了大齊和親,為何又是這般萬念俱灰的心思
俱灰的心思,似乎對什麼都不再感興趣一般?難道……她此次和親,是被卿彥逼來的?
謝祁百思不得其解,皺了眉頭盯著卿靖寧。
許是謝祁的目光太過強烈了一些,卿靖寧的目光往他這邊輕輕一掃,正對上謝祁皺眉沉思的目光,不由一愣。然而這停頓也不過是一瞬,很快她的目光便又轉了回去。
不管底下的臣子如何揣測,卿靖寧此番話,卻正中明熙帝的下懷。
卿靖寧身份尊貴,若不嫁給皇子,其他人著實有些配不上她的身份,為了顯示出大齊和親的誠意,明熙帝自然不能把她隨意找個人嫁了。正為難間,卿靖寧便提出了這等請求,豈不是瞌睡給他遞來了枕頭。
可是明熙帝還是留了個心眼。
他清了清嗓子,示意底下的朝臣安靜下來,看向卿靖寧道,「公主,古往今來,並沒有將和親公主嫁給皇族之外的人的先例。若朕真允了你的請求,恐怕X帝那邊會覺得朕有意給赤狄難堪。」
卿靖寧語聲清朗,「皇上大可不用擔心這一點,來之前,我已經將我的想法同皇兄說過了,皇兄也表示贊同。若是皇上覺得大齊這方沒有什麼不妥的話,還請皇上答應靖寧這點唯一的要求。」
明熙帝沉吟不語。
不得不承認,他的確被卿靖寧的話給說動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已有正妃,卿靖寧嫁給他們顯然不合適。四皇子雖然尚無正妃,但側妃都已納了兩個,最近又出了那種事,明熙帝自然不可能再考慮他。剩下的七皇子,雖然尚未娶妻,年齡也合適,但並非明熙帝心中合適的儲君人選,若因尚了別國公主而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來,那就實在是得不償失了。
左想右想,還是卿靖寧所提的這個請求比較靠譜。
想到這裡,明熙帝看向卿靖寧,「既然如此,朕也不好拒絕公主這唯一的請求。過兩日朕會在宮中舉行一個宴會,到時候朕會讓京中所有適齡未婚的男子都來參加,靖寧公主若在宴會上看到自己喜歡的,大可向朕開口便是。」
卿靖寧勾唇淺淺一笑,語聲愈發清幽起來,「多謝皇上美意。只是……靖寧心中其實已有了心儀的人選。」
「哦?」明熙帝眯了眼眸,顯然頗為吃驚,一動不動地看著卿靖寧道,「不知公主口中的這人是誰?」
卿靖寧抬起手腕,纖纖玉指朝著左側一指,擲地有聲地吐出兩個字,「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