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遮掩

96.遮掩

雁逸心緒矛盾著,上前兩步,復又頓住腳:「主上恕臣冒昧,敢問主上現下是什麼心思?」

戚王:「我要阿追留在戚國。」

「那您就斷不會放過雁遲。」雁逸斷定道。

「不,我會。」嬴煥搖頭,站起身走向他,「我要她心甘情願地留在戚國,你是條件之一,所以我不會殺雁遲將你逼走,更不能要你的命,讓阿追自覺負罪。」

他說著自己的尷尬境地,口吻卻輕鬆得像在講一間稀鬆平常的家務事:「只是我不能讓雁遲留在朝麓了,你把人交給我,我送她離開。這件事我不追究,甘凡的事與她有什麼干係,我也不做追究。」

雁逸悚然一驚:「主上知道……」

「阿追其實夢到莫婆婆對你說的話了,但也不要緊,你在殿里說的那些,我可以幫你圓過去。」

嬴煥說著,悠然地緩了口氣,復又認真地看向雁逸:「戚國沒有多少值得她留戀的地方了,請你幫本王為她添個念想。」

雁逸疑惑不定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末了還是十分疑惑:「主上要把她留在戚國,但是想讓她……念著臣?」

「嗯。」戚王點頭,主動解釋道,「別誤會,我說的要她留在戚國……不是想強娶她。」

雁逸稍鬆了口氣,未在追問更多,沉吟須臾,道:「不知主上想將阿遲安置去何處?可否讓臣直接送她去?」

戚王眉頭微挑,雁逸也沒多做隱瞞:「臣確實不知主上說不會殺她,究竟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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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將軍府出來,嬴煥忽覺一身清爽。

好似壓在心頭許久的一塊巨石突然被強風吹開,連呼吸都變得順暢了許多。策馬回宮的路上,他總不時想笑,又不知自己想笑什麼。

直至到宮門口時才倏然恍悟,心無旁騖地幫了一個人後,原是這般感覺。

阿追……

他在青鸞宮前靜立了許久,心又有些沉了下去。他禁不住地在想,如若他早一些做一做這樣的事,目下該是多好。

罷了,嬴煥搖著頭說服自己,現下這樣也很好。縱是她再不肯對他有曾經的親昵了,但也沒有像前些日子那樣恨他。只要她肯留在戚國,他總還能時不常地見一見她,她已然主動請他進去喝過一次茶了,應該不至於再到見了他就下逐客令的地步。

——那些時日才是最可怕的,她像是在無形中栽了一片荊棘,讓他縱使愧悔、縱使想去道歉,也沒有機會靠近她半步。

但也好在彼時她是那樣。因為她夠決絕,他才幡然明白自己的心思和個中利害。不是誰都會因他是一國之君,就對他逆來順受的。

嬴煥望著宮門上的牌匾笑了一聲,又兀自搖了搖頭,舒了口氣,舉步進去。

炎夏,石廊上墜著的一串串紫花正值旺盛時,淡淡的馨香被厚重的蔓藤圈在其中難以散去,廊下便幽香沁脾。

阿追已來回在此處踱了許久,想去前面打聽一二,又覺得或許按兵不動更好。

刺客死了,最直接的審問無可繼續,她卻已說了對雁遲的懷疑……現下是什麼情狀尚不清楚。戚王更信誰,她也不知道。

乍聞身後腳步聲傳來,阿追猛地回頭,望見正走進石廊來的人時滯了一瞬,略作躊躇,還是主動上了前:「殿下。」

她緊張地望著他,視線一觸,訝然發覺他竟似乎心情很好?

「事情如何了?」阿追遲疑著道,「是不是上將軍……」

「上將軍?」他銜著笑舒了口氣,「你覺得是上將軍殺人滅口?不是的,是那人見上將軍親自去審,自覺事態嚴重,又因已熬了多日的酷刑,絕望之下便咬舌自盡了。」

似是說得通的。阿追心弦一松,想了想,又說:「可廷議後殿下問上將軍那話的時候……」

雁逸明明有所隱瞞。

「我問過他了,他說是因涉及隱情,彼時卻未及時稟報。我突然問起,他便有所心虛。」

是這樣?

阿追正思索著其中真假,聽得他又道:「上將軍不會害你的。」

「這我知道……」她抬眸看他,他正神色不太自然地抬頭看石廊上的花串。

真羨慕雁逸。無傷大雅的小錯遮過去,她便信;他說他不會害她,她便理所當然地說她知道。

可若他說「我不會害你」呢?她必定眉梢眼底都會寫上不信,然後毫不掩飾地呈現給他看。

嬴煥只覺自己心裡一股酸味,緩了一緩,才重新看向她:「放心吧,你當我會幫上將軍遮掩?」

阿追輕輕一怔,繼而便想通了。他是不會幫雁逸遮掩的,先前那樣的狠手都下過,如若雁逸再有半點把柄落在他手裡,他大概巴不得他死。

他將她的一臉釋然盡收眼底,心下一陣無奈,卻又笑道:「我說的事,你想得如何了?」

阿追又一怔。這一下午,她都還沒心思琢磨那件事。

「沒有那麼難吧?」戚王的口氣慵慵懶懶的,「你比我更有能保證決斷正確,朝臣們也都念你的恩情,不會不服。」

阿追點點頭贊同他說的,但眉頭仍蹙著:「可一山不容二虎。」

嬴煥險些脫口便回她「除非一公一母」。

他嚴肅地咳了一聲:「是,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一國不容二君。可我覺得,亂世該另當別論。」

他邊說邊緩緩向前走了起來,阿追不由自主地跟上,聽他說得抑揚頓挫:「盛世時若一國兩君,治國想法不同便會拼個你死我活。可目下亂世,我常要領兵征戰,莫說一旦戰死戚國會如何,就算我在外活得好好的,許多國事也會因我征戰在外不得不暫緩。可守土開疆是大事,百姓安樂也是大事,如能兩邊皆照顧到才最好。」

也不失為一番認真考慮。阿追無可反駁他這番說法,只又問:「那待得殿下統領江山、已是盛世之時呢?」

嬴煥腳下忽地一停,她隨在他身後險些撞上去。正不快地抬頭,就見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他靜了靜道:「怎麼?你怕到時想法不同,會拼個你死我活?」

阿追看出他面上的戲謔,瞪了這張俊逸的面容兩息,火氣卻又消散下去,她別過臉冷聲:「到時準是我死你活。」

嬴煥嗤地一笑:「豈敢?評判過往利弊,我許比你強,但決定將來如何,還是你拿手。」

他作勢神色誠懇地一揖:「真有爭執不下的事,也只好勞你一卜哪一樣結果更好。只求國巫女郎到時莫要面子太薄——若你見是自己錯了,就編個假的答案騙我,我大概只好受你這騙了。」

「我才不會……」阿追脫口嘟囔,翻眼一白他,終於氣息一沉,「好吧,如是這樣,此事倒沒有乍聽那麼荒謬。」

嬴煥頓顯欣喜:「你答應了?」

「試試看吧。」她思量著道,「如若不行,我就在殿下一統天下前離開。」

左不過就是不可行便不做,但若可行,在這裡掌半國權勢,確實是比去他國為臣要好些的。想隱於民間過安生日子的事她倒也想過,只不過……

這傍身的一技不是她想丟開就能丟開的,又是亂世里顯得尤為有用的一技,坦言來說她並不信有哪一國的國君可以隨她「隱於民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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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日後,一場大雨灑了大半個戚國,自晶瑩而落的雨水間,沁出了幾許秋涼。

雨中,快馬踏著地上的積水進了王宮,刺客的事便算有了終結。

阿追是從雁逸口中聽到的結果,雁逸道確是雁遲收買了刺客要殺她,戚王看在他的面子上未殺雁遲,但也將人送走了。

「送去褚國國府了,我親自送的。」雁逸平淡地說著,連日的奔波在他面上寫了分明的疲憊。

而後他沉默了許久才又說:「沒想到她會做這樣的事。」

阿追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她知道雁逸只剩了雁遲這麼一個親人,可雁遲行刺在先,她又並無理由為此道歉。

是以相對無言了許久之後,阿追才道:「上將軍放寬心,殿下只是未免再出事端才將人送走,並非囚禁起來不讓旁人見,褚國國府那邊……想來也不會委屈夫人?」

「是。」雁逸回想著點了點頭,也有了些笑意,「那邊會改建整修一番,日後算作戚國的行宮。」

阿追頷首,雁逸的目光在她面上定了一會兒,喟嘆道:「我聽主上說了那晚的兇險,抱歉,讓你受驚了。」

「沒事的……」阿追乍聞道歉便窘迫起來,咳了一聲,蘊笑說,「總不及上將軍救我時兇險……」

她邊說邊靜了靜神,繼而胳膊伏在案上,往前湊近了兩寸誠懇地望著他:「再說也不是上將軍的意思,在我心裡本是與你無關的事。說來我還該謝你不做偏袒,你可千萬別覺得欠我什麼……」

那就太奇怪、也太冤了。雁逸這樣好的一個人,這些事不該怪到他頭上。

她這般想著,雁逸視線一抬就對上她的滿面擔憂,連日來的沉悶驀地散去。他微滯了一瞬,下意識地便抬手敲在她額上:「我有數。」

下一瞬二人同時回了神,雁逸的手還懸在空中,阿追就見他的臉唰地紅了。

「咳。」他別過頭去清嗓子,她也紅著臉忍笑低頭抿茶,又不約而同地一齊偷眼去看,轉瞬又再度齊刷刷避開。

半開的窗外,胡滌安靜地舉著傘,連呼吸都放得輕緩。

他悄聲打量了戚王好幾次,才終於遲疑著喚了一聲:「主上……」

嬴煥稍回神,目光微挪。胡滌膽戰心驚地詢問道:「是不是……臣請國巫出來?或將原委同她說一說?」

嬴煥又睃了房中一眼,無聲地搖了頭。

他轉身離開,吩咐得平靜無比:「就當沒看見。等上將軍離開再來告訴國巫一聲,我傍晚來找她議事。」

「諾……」胡滌應得發悶。

嬴煥踏出青鸞宮的宮門,沉重地緩了兩息。

她能多念著雁逸也好,他只是要她留在戚國,她為雁逸留下也還是留下。

左不過……他不多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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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禍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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