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擔憂

97.擔憂

因阿追占卜的兩樣結果對比清晰分明,再戰曄郡的事已被放到了眼前。

軍隊調整、糧草調集陸續就緒后,正值秋意漸濃的時候。

王宮灰黑的牆間都時常可見金黃的葉子,青鸞宮中的草木又格外多。阿追一時興起,讓宮人暫且不必急著清掃,留幾日再說。嬴煥再來時,便見一道宮門之後,各處都如同鋪了一層厚厚的金毯一般。

因為疊得太厚,乾枯的葉子被腳踏過時的聲音都沒有那麼乾脆了,聽上去反倒綿綿軟軟,和這耀眼的風景一起,在人心底勾勒出一派華麗卻難掩凄清的感觸。

阿追近幾日心情甚好,因為蘇鸞又來戚國陪她了,銜雪也被蘇洌支了過來。三個姑娘正一道在廊下煎茶,乍聞腳步踏過草葉的聲響,一併看往院門口看。

短短一瞬,看清來人後蘇鸞與銜雪就都會意地起了身,二人相視一笑,蘇鸞又沖阿追眯眼偷笑。

「……別鬧!」阿追輕聲一斥,蘇鸞就拉著銜雪一道走了,獨扔下一份彆扭讓阿追自己去品。

近幾日戚王常來找她議事,蘇鸞看在眼裡,總拿一臉興奮壞笑的神色看阿追,阿追埋怨了幾次也無果,蘇鸞就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弄得她也總神使鬼差地跟著蘇鸞往不太對的方向去想。眼下直至二人從院中出去,她都還在心裡發虛,又緩了兩息,才從廊下走了出來:「殿下。」

阿追頷一頷首,疑惑地察覺戚王今日似乎沒有進去坐的意思,且也不見帶任何竹簡縑帛過來,不像是來議事的樣子。

嬴煥靜看了她須臾,淡笑道:「軍隊明日啟程,我一會兒就去軍營,來跟你說一聲。」

「哦……」阿追正不知怎麼接茬,他轉身從胡滌手裡接了一隻長匣過來,遞給她,「戚國先交給你了。」

「……」縱使二人一同理政已有了些時日,這話的分量還是讓阿追一滯。她摒著息打開匣子,應是工匠剛將東西制好,白玉制的國璽分了兩塊,底下的璽文一枚是「受命於天」,一枚是「既壽永昌」。上面雕琢的玉像,一個是戚宮中常用的青龍,一個是神鳥青鸞。

但虎符不在裡面。

他解釋說:「這回出戰的事是你提的,調兵又宜快不宜遲,我就先將虎符一同給上將軍了。」

阿追點點頭,便要將青鸞的那塊璽取出來,他卻又道:「兩塊你都收著吧。」

她微一愣。

「雖然說了出戰時,國中大事小情由你決斷,見一枚璽印也可,但我不在時是最易節外生枝的時候,若出了意外,我的印在這兒,許能幫上忙。」

他頓了頓又說:「別人不知兩枚都在你這裡。我在軍中下旨還有私印可用。」

阿追被他說得戰戰兢兢的,忍不住問:「殿下覺得會出怎樣的意外?」她怕有她應付不來的事。

「……只為有備無患罷了。」嬴煥狀似輕鬆地舒了口氣,默了一會兒,神色卻還是沉了下去。

他心事重重地嘆氣道:「戰事如何你卜得清楚,卻不能為自己占卜。我這一戰必定無事,但你……」他看著她的神色,很怕將心底的擔憂說出來,在她聽來就又成了引人厭煩的示好,便啞笑改口道,「總之你小心為上。如有心思不正、對你不利的,你可先行除之,不必有所顧慮。」

然後他帶了幾分開玩笑似的語氣說:「沒有哪個職位非要留著哪個人坐不可,你除掉誰,咱們戚國都還有旁的賢能之士來頂替。」

「咱們戚國」,這四個字輕描淡寫而出,猶如一柄拂塵般在阿追心頭一掻。

她莫名地悵然起來,抬眸看看他,秋日下午和暖又不刺眼的陽光下,他笑意殷殷的望著她,從容不迫地交待著家國天下的安排。好似不論出了怎樣的意外,他都可以應付得遊刃有餘。

她怔怔地憶起很久以前也是這樣。他身中邪術,她在他帳中時常能見到他一邊咳血不止一邊交待軍隊如何安排。

然後他擦掉嘴角的血跡后,還會扭過頭來認真地跟她埋怨:「士可殺不可辱,這甘凡行事太小人……你們弦國這都什麼人啊?」

.

軍隊在次日便離開了朝麓。其實從此處離開的只有兩萬餘人,餘下的兵力調自各地駐軍,沿途回合,然後齊赴曄郡。

可即便只有兩萬餘人,看上去也還是浩浩蕩蕩的,氣勢懾人。

阿追站在城樓上目送他們離開,身後是數位重臣,城樓下還有許多朝臣與貴族。但這麼多人站在一起,卻安靜得聽不到一點動靜,好像即便他們每個人都知道此戰必會大捷,此時也還是心情沉重得很。

連阿追都無法從這種沉重里抽離出來,她靜靜地看著,看著前面的旌旗遠了、騎兵的陣型遠了,再到最後,連末尾處的士兵也看不清楚了。

她也不知自己是在沉重什麼。這些人其實與她並沒有那麼多的關係,即便現下她與戚王同掌一國,戚國的成敗其實也對她並無多大的影響。

哪怕戚王死了,她也還是可以去其他地方謀士,她擔心什麼呢?

阿追輕吁著氣,搖搖頭,到底克制住了沒讓自己再順著蘇鸞想看熱鬧的方向去想。她轉過身走下城樓,眼前的那許多人恭敬而小心地頷首後退,讓出一條道來。

她突然覺得或許該說些什麼。

停下腳步靜了一會兒,她抬眸朗聲道:「殿下會平安歸來的。」

語罷想了想,又心緒微亂地補充道:「將士們都會平安歸來的。」

此後數日忙得焦頭爛額。

戚王發話將國事留給她,從前戚王親征時會稟去軍中的大事小情便都呈到了她這裡。阿追恨不能一天有二十四個時辰才好,感覺自己每時每刻都忙得連走走神的工夫都沒有。

每天料理晚事情后都覺得疲憊不已,可上了榻后,她又睡不著。

她閉上眼就會無可抑制的胡思亂想,擔心軍隊出什麼意外,比如會不會糧草不足?會不會遭遇偷襲?會不會再潛入一次刺客?

其實她是最不該為此擔心的一個,前前後後的占卜都是她親手做的,而且軍中也每隔兩日便有例行的稟報傳回來,讓她知道軍隊的動向。同樣,朝麓城中要緊的安排她也著人細緻地記錄后呈至軍中,讓戚王知道。

可阿追還是覺得心裡發空,少點什麼。

她好似越來越忍不住地想要寫封信過去,卻又十分清楚這信寫了也沒什麼用——她想問的事其實在那些回稟里都已經寫得一清二楚了,無論她寫信問誰,得到的回信里所述的,都不可能比那些例行回稟更細緻。

是以阿追為此專程從榻上爬起來后,卻在案邊懸著筆琢磨了很久。久到墨汁在筆尖上一點點積起來,綴成了個珠子又砸下來,將潔白的縑帛一角砸出了一汪墨漬。

阿追嘆了口氣,筆終於落了下去,毫無意義地問了一句:萬事皆安?

墨跡晾乾后她叫來信使,將縑帛折了幾折后信手遞給他:「呈交戚……」語出驀地一挑眉,「呈交上將軍。」

信送出去后她平心靜氣了一陣子,安心地躺回去,過了會兒又坐起來,叫來宮人:「明日一早去知會庄丞相,我要擇日祭拜月主,為軍隊祈福。」

.

戚軍大營。

如若正常行軍,再有十日便可抵達曄郡了。一切皆已安排穩妥,主帳中雖每日早晚仍會各議一次事,但已都是些小安排,在朝麓的事情稟來時,眾人也一併聽一聽朝麓的動向。

這日晚又送來的朝麓稟報是庄丞相親自寫的,比以往的內容多了一些。嬴煥一時心弦緊繃,接過來一看,才見是阿追要祭祀月主,關於祭禮的各項事宜、開支都在這次的稟報里,所以才顯得格外長。

他鬆了口氣,見那信使手裡還捧著一方縑帛,便問:「那是什麼?」

「國巫親筆。」信使回道,嬴煥心中一喜,下一句便傳進耳中,「是呈交上將軍的。」

「……」他面色微沉地點了頭,信使行到雁逸身邊,雁逸便接了信。

戚王不由自主地側眸去看,想看看縑帛背後有沒有透出什麼筆跡來。他一邊想問阿追寫了什麼,一邊又怕無關公事而是私下裡親密的詢問……那他便不想知道了。

卻見雁逸看了一眼便撲哧笑出聲來,帳中的另幾位將領見狀都一愣。戚王面色陰晴不定地默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問了:「寫了什麼?」

「……」雁逸摒了笑,正正色,將縑帛呈了上去。

娟秀而熟悉的字跡激得嬴煥眉心一跳。

萬事皆安?

卻不是問他,只是問雁逸。

「哦,無事便好。」他平緩著氣息看向別處,淡聲道,「上將軍記得給她回信。」

他深深地緩了一息,剛理好心緒欲繼續議事,另一信使模樣的人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主上!」

眾人齊看過去,嬴煥蹙眉:「說。」

「主上,雁……雁夫人不見了!」那信使跪伏在地氣喘吁吁,「行宮那邊說,夫人說想出城散散心,出城后又說想自己在河邊待一會兒,讓旁人都退開,過半個時辰回行宮。可半個時辰后護衛去找她,人就不見了……他們在一座石橋下見到些許划痕,似是藏過船。」

雁逸悚然驚住:「她去了何處?」

「小的不知……」信使心虛道。

嬴煥壓住心驚想了想,蹙眉道:「那是哪條河?」

「是……」那信使想了想,「是蠡州南邊的項伏河。」

嬴煥與雁逸同時呼吸一窒,相互一望,誰也沒能掩飾住驚懼。

項伏河,是徊江四大支流中的一條,而徊江流經各國。

再者,項伏河還直接流經朝麓城前。

他第一次救起阿追的地方,其實也是徊江的這一條支流的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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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禍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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