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千里河澤(三)
當天晚上,阮紅衣抵達太守府。
福雅看著眼前一身風塵,面容憔悴的女子,心中暗暗與那個奸商二姐阮青衣做對比;這姐妹兩個還真是截然不同啊!
眼前這位一身破舊官服,正氣凜凜的女子,和那個一臉無害笑容,一肚子陰謀詭計的二姐,除了輪廓肖似外,氣質和感覺都截然不同。
果然,是忠良之後,國之棟樑;二姐那個奸商,估計屬於基因突變。
福雅默默打量著站在大廳中,恭敬地、詳細地說明災情的女人;心中也有了一番思量。
此女一身正氣,重修堤壩之事交給她,必定能修個百年不倒、固若金湯的大堤;不過,若是太過正直,怕也會變成一介酷吏而已,她還要想想……
而福雅評估著阮紅衣的同時,阮紅衣也在暗地裡打量著這位靈王爺;關於她的傳聞她風聞了不少;如今,她更是先帝特命的輔政之臣。
可是,她本就是養在深宮之人,之後也只是一介閑散王爺而已,短短几月便納了兩方夫郎,她疼寵夫君的名聲到很是響亮。
這次應對災情的各種指令,不知是否真的如太守所說,皆出自這位靈王爺之手,若是如此,她倒是真的心悅誠服。
畢竟,若是指派任何一名大臣前來,怕也只會雪上加霜為多啊!
她還記得,妹妹信中對這位靈王爺的評價,「人不可貌相」。
是嗎?她看著歪坐在正坐上的那位坐姿不雅的靈王爺,這個年輕的王爺,她尚需拭目以待……
自從阮紅衣抵達,福雅基本都是呆在書房中,聽她講述災情,再重新繪製受災七縣的地圖。
福雅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拿到地圖時,滿頭黑線的感覺。
那叫地圖?幾根縱橫交錯的黑線,區別就是有粗有細有分叉,她完全摸不到東南西北。
而經她要求繪製出來的地圖,連阮紅衣都驚奇不已,從來不曾見過如此精細的地圖。
幾日來的相處,阮紅衣看著這位恣意慵懶的王爺,無奈而努力地看著各縣呈交的奏貼;看似不在意,卻總能及時且有效地發出適當的指令或是頒布適當的措施。
阮紅衣心理漸漸認同了妹妹的評價,真是人不可貌相,或許,她,便是她可效忠之人。
而對於福雅,幾日里的忙碌,讓她更加堅定了早早把阮紅衣培養出來的信念;她多久沒有好好睡個囫圇覺了。
可是,想到偏院里的那個漂亮小恐龍,她就頭大;她留了大夫照看著,自己忙得還沒有功夫去看他。
趁著阮紅衣去老宅子巡查的空擋,就去看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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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雅方才進的院中,便聽見房中碗盤摔落破裂的聲音,接著便是那隻小恐龍上氣不接下氣的怒斥,「拿走,我不要吃她的東西。」
福雅皺了皺眉,緩步走進房中,看見那一臉蒼白,搖搖欲墜卻撫著胸口拚命喘息的紫千青,和急急蹲在床前收拾的如意。
紫千青一看見福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逞強道,「你來做什麼?來看我死了沒有?」喘了兩口后,接著道,「你可知我是何人?你……你……你竟敢如此輕侮於我,我……我……」
看他越形急促的喘息著,再瞄了瞄一地的狼藉,福雅輕輕淺笑,說道,「紫千青!」三個字,讓紫千青和如意都睜大了眼看著她,心下吃驚,她是如何知道的?
福雅卻笑的更加優雅了,繼續說道,卻不是對著床上的紫千青,而是對著站在床邊的如意,「如意,你家公子既然不餓,就不必強求了,外面缺吃少糧的人比比皆是,這種不必要的浪費還是免了。」
福雅的目光緩緩移向床上蒼白著臉,臉頰卻泛著憤怒紅潮的紫千青,唇邊的笑容不曾有絲毫改變,「皇子若是吃不慣這粗茶淡飯,還是早早養好身體,回安南府靜養;皇子這一揮,揮掉的幾乎是災民們一整天的口糧。性命是皇子自己的,輕賤與否也是皇子自己的事,與人無尤!」
福雅說完便轉身離開,她忙的焦頭爛額,心中更是記掛家中的兩位夫君,身邊那個總是倔強固守的蘇夢寒,也總是怕他夜深露重,著了涼。
哪裡還有空來安撫這位無理取鬧,不知自重的任性皇子。
想起總是跟著身側的那抹青衣身影,因為他口不能言的不便,四處奔波的事情她幾乎都交給了巧風和青煙。
而深夜值守的他,卻叫她異常的無力,這男人簡直是軟硬不吃,她頭疼之餘,竟然不能如同以往一般,一笑置之了。
原來,那一夜后,還是有些東西悄悄的改變了,早已經無法回到最初。
福雅不知道自己對於蘇夢寒是什麼樣的感覺,可是,她願意給的,卻不會是這個男人想要的。
她又能如何,除了這樣放任他的跟隨,放任他的執意守護,放任他只肯做她的侍衛,她又能如何?
她的好意,他卻,不願領受。
難得偷到些許空閑,福雅索性回房,倒進了床鋪之間,軟軟的床榻,鬆軟的錦被,她卻毫無睡意。
她埋頭在綉枕內苦笑,自打離開京城,離開王府,她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習慣了他們的相伴,竟然無法一人獨眠了。
她無奈地閉上眼,摸著腕間的相思豆,想著,能閉目養神一會兒也好。
空氣中漸漸浮動的存在感,讓福雅的唇畔泛起一個真正愉悅的笑容,啟唇喚出一個名字,「墨?」是問話,卻帶著肯定的嘆息。
「是。」
兩個字的間斷對話結束后,福雅煩躁的心漸漸平復下來,想著身邊無聲陪伴的男子,想著那夜,月色下,陪她鞦韆高盪的男子;她盡已對他的氣息熟悉到了這種地步,還是,他刻意釋放氣息,讓她知道他的存在?
胡亂想著,福雅漸漸地,漸漸地,模糊了意識,沉入了夢鄉。
而蘇夢寒卻只是默默地守在門外,那股氣息,能感覺到的又豈止是福雅,他起碼能辨別出房中是否還有其他人,否則如何成為她的侍衛。
他不是第一次感覺到這種氣息,卻沒有感覺到任何的殺氣;是誰?能那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的房中,可以昭示著存在感的人,到底是誰?
他心存疑惑,卻不會去問及答案;他謹守著自己的本分,從不逾越,或許是,不許自己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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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福雅接受了阮紅衣的提議,和她出城,看到了河水淹沒下的千里河澤;沖毀的大壩早已被河水淹沒衝散,看著阮紅衣急切卻欲言又止的眼神。
福雅只是平靜的轉身,繼續巡查,沒有回應她默默的請求。
她知道她想說什麼,也知道她迫切的想要她追究責任,一除隱患,為民請願;可是,她要考慮的卻不僅僅只是這一方的百姓。
她有她的顧忌,她有她的考量,就算要追究,就算要清算,也要一筆一筆慢慢來。
而歷年來的修堤款銀的流向,她卻早已心知肚明了,這些官員不過是些小魚小蟹;清理起來也易如反掌。
她只是在等,所謂敵不動,我不動;現在就看看誰是那個倒霉鬼了。
阮紅衣比較像她娘,太過耿直,不知變通,難怪外派這麼久,都還只是個小小縣令;為什麼一個爹爹生的,和她那個一肚子花花腸子的二姐,差這麼多。
阮青衣不願意入仕為官,不喜歡官場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對她來說,用盡心機,看見財源滾滾的時候才是最開心的時候。
所以,她最喜歡的戰場便是黃金滿地的商場。
一路巡查下來,福雅發現,雖然城內的災民安置的很好,可是城外災民的生活卻要艱苦很多,賑糧已經所剩不多,看來,目前最迫切的是糧食、藥品與民生問題。
最基本的解決不了,所謂重建不過是空話而已。
算算日子,巧風和青煙應該也差不多要從京城回來了,她們除了替她給皇姐送上奏摺外,還領了她的另一項指令,一項可以讓她們財源滾滾的指令。
太陽下山前,福雅、阮紅衣一行人,踏著夕陽的餘暉回到了南亞府的太守府中。
福雅也找來了如意,一問之下,知道那位任性的皇子今日倒是乖乖地用了膳食,服了葯,睡下了。
放心之餘,福雅草草用了晚膳,便進了書房,河水漸退,之後的接踵而來的瑣事會更多,她還是早早籌劃比較妥當;另外,京中的平靜讓她有些不安,二皇姐一直按兵不動,她也不宜輕舉妄動。
那日一別,二皇姐見她一如往常,好似下藥之事從不曾有過一般;這個皇姐,明明自己能夠看透她的性情,明明自己能夠摸清她的心思,卻為何總是料不到她的行動?
有些困惑的福雅,覺得有些窒悶,索性起身,出了房門,站在廊下,習慣性地望向夜空,看見那半隱於雲層后的彎月;習慣性的撫上了腕間的紅豆。
福雅心中暗嘆著回首,看見的還是那靜靜站在書房門前的青色身影,嘆息更深;白日里陪著她四處巡查,夜裡想必也是更深露重的守著,如何都勸不住;這人怎麼這麼倔強呢!
福雅定定地盯著蘇夢寒,那張秀氣的臉龐,秀氣的五官,這麼秀氣的人,內里卻剛強無比,寧折不彎。
蘇夢寒卻是被她這麼肆無忌憚的注視看得偏過了頭,他漸漸燒紅的耳根,讓福雅心中一動,唇邊泛起了笑意。
福雅轉身離開,蘇夢寒連忙跟上她,一路緩緩行來,等到福雅站定后,他才發覺,這,竟是他的房間。
福雅傾身拉著突然局促起來的蘇夢寒進到房中,直直將他推上了床。
蘇夢寒微一怔愣后,撐起身子想要起來,卻被福雅抱住,壓倒床榻上,頓時掙紮起來,卻也不敢太過用力,畢竟,她不會武功,他也不敢強行使用內力。
「別再動了,」福雅貼住他燒熱的耳朵,輕輕說著,「你要是再動,我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福雅滿意地感覺到身下的他停止了掙扎的動作,卻在下一刻意識到他似乎想要掙脫,索性收緊雙臂,壓上了他秀氣的唇,對上了他睜大的秀眸。
只是這麼壓著他的唇,這甚至稱不上一個吻,福雅卻感覺到腹間蠢動的火焰,她暗地裡詛咒了一聲,詛咒這裡女人體內無窮盡的**。
她暗中吸了一口氣,抬起頭,看著閃避著她目光的蘇夢寒,和他雙頰無法掩飾的紅暈,笑道,「你老老實實躺著,否則,我不介意這麼抱著你睡。」
看著他有些惱怒般的閉上了眼,福雅笑著起身,站立在床榻邊。
蘇夢寒有些困惑地睜開眼,對上了床邊的她,帶著笑意的妙目,那一瞬間,他的腦中一片空白,遺忘了所有,若是可以,他希望,這一刻便是永恆。
「你乖乖躺著,不許動,不許跟來。」福雅見他睜眼,語帶警告的說著,見他沒有起身的打算,這才心情愉快地轉身走出房去,唇邊是斂也斂不住的笑意。
終於,她終於找到了他的弱點,找到了他的軟肋,他,害怕她的接近,害怕她的親密。
雖說這種弱點似乎有些打擊她,可是,能夠讓這個男人聽話,她可以努力忽視那種被打擊感覺。
而蘇夢寒卻是看著那閉上的房門好一會兒,這才漸漸收回目光,看著頭頂的床帳發愣,最終有些疲倦地閉上了眼。
白日里的奔波,守夜的辛勞,即便他身懷武功,也難免會疲倦,其實,夜裡的他,根本不需要守夜,那個夜夜都會出現在房中之人,武功想必已在自己之上,有這樣的人在,又有什麼不放心呢?
可是,他卻還是想要那麼守著,似乎,已經變成了習慣……變成了……
不想再想著關於她的事,蘇夢寒索性放鬆心神,任疲憊席捲,睡意濃濃。
意思昏沉間,臉上突然溫熱的感覺讓蘇夢寒猛然驚醒,睜眼便看見手執升騰著熱氣的福雅,坐在床沿。
是她?看了看她手中之物,再看看床邊猶冒著熱氣的水盆,她竟是去替他打水洗漱?方才一路行來,也不曾見到一個下人,因為已是深夜。
可是,她卻……眼中有著些微的刺痛,方才若是敵人,自己早已身首異處了,他的警覺竟已如此低了,還是,自己已經習慣了她的靠近?
忐忑間,他仍是艱難地開口道,「你……不必……如此,這……」
他酥酥軟軟的聲音聽在福雅的耳中,只覺得自尾椎骨升起一股酥麻的感覺,腹中方才壓下的火焰也蠢蠢欲動,可他艱難的發音卻讓她心中泛起了憐惜。
明明很好聽的聲音,卻因為會刺激起某種**而收納起來;明明可以開口講話,卻因為這聲音,而終日里扮作啞巴;想要講話時,卻因為語言障礙而艱難。
「沒事的,你累了就睡吧!」福雅打斷他,不忍見他艱難若此,絞乾了布巾,再次擦拭他的臉頰。
蘇夢寒閉上眼,他不敢睜開,眼中的刺痛漸漸擴大,他怕,怕會被她看見自己的脆弱,自己的……淚……
多少年沒有這種想要落淚的感覺了?他最後一次落淚的記憶早已模糊到無法追尋了。
這種從來不曾存在於他記憶中的呵護憐惜的感覺,讓他無措,卻也讓他貪戀,可是,他也謹謹銘記著,自己沒有這個資格,沒有啊!
那麼,就讓他記住這種感覺,記得曾經有個女子,這樣的呵護過他,憐惜過他;或許,他以後可以就這麼記著她,度過餘生。
福雅替他擦臉,凈手,褪去他的鞋襪,拉他起來洗腳,自始至終,這個男人異常的聽話,異常的乖巧;訝異之下,她更多的是夾雜著憐惜的喜悅。
畢竟,她頭疼了許久,不知要如何應對這倔脾氣的男人,好在……好在……他的弱點就是自己。
他的傲骨,她很欣賞;他的倔強,她很無奈,卻不會覺得厭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他的,她願意等到他想要坦誠的那一天。
在此之前,她尊重他的選擇,即便最後的他,選擇離開,她也會微笑著送上祝福;可是,福雅知道,自己的心,經過那瘋狂的一夜,已經記住了這個男人,這個秀秀氣氣卻無比堅韌的男人。
一切妥當后,福雅替他蓋好錦被,吹滅燭火,帶好房門;沒有看見黑暗中,側過頭時,蘇夢寒眼角滑落的晶亮。
作者有話要說:更一半先,明天儘快奉上
我先睡一覺的先……
好睏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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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齊!!
我不是變懶了,我是變忙了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