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篝火之吻(4)
第66章篝火之吻(4)
她突然想,要不然,就這樣算了吧,反正除了他,她再也無法愛上別人。
楊喬要回美國了。
他的這個決定來得格外突然,事先一點風聲也沒有。
聞歌正和他在早餐店裡解決早餐,油條在熱氣騰騰的豆漿里浸了一會兒,她剛夾起來,一口咬下去時聽到這個消息,豆漿汁水四濺,她被燙得一蒙,顧不上先擦擦嘴,茫然地看著他:「你再說一遍?」
「我要回明尼阿波利斯了。」楊喬皺著眉遞了張紙巾給她,看她胡亂地擦了兩下,嘆了口氣,無奈地又抽了一張紙巾,抬手往她嘴邊擦去。
結果,他剛收回手,不經意地一瞥,餘光掃到早餐店門口一個最近越來越熟悉的身影時,頓時愣了一下,隨即壓低了聲音,輕輕地喂了一聲,示意聞歌轉頭去看。
後者後知後覺地轉過身,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溫少遠。他身旁是個蒸籠,此刻冒著白色的水汽,他面無表情的臉在這熱氣朦朧中,便有些看不清晰。
聞歌的後頸涼了涼,正要開口叫他,溫少遠已經抬步走了過來,拉開椅子,格外自然地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我來給你買早餐。」他的眼神認真,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向已經有些石化傾向的楊喬,眼皮都沒抬一下,目光剛掠過他便乾脆地移開:「介不介意拼桌?」
聞歌還沒回答,楊喬已經笑著回應:「當然不介意,你是長輩。」
他話音剛落,聞歌便覺得周身溫度一涼,抬頭去看溫少遠的臉色時,他面上已經凝了一層白霜。
她默默地夾起已經泡軟了的油條,小口咬著,權當什麼都沒看見。
如今溫少遠的命門就是這個,而楊喬這個不長心的,偏偏往上踩。
反應略微遲鈍的楊喬直到他和溫少遠搭了好幾句話都被無視后,才發現溫少遠不高興,可是溫少遠到底為什麼不高興,他則是一頭霧水。
聞歌點的早餐少,剛吃完,就裝作很著急的樣子,匆匆忙忙地站起身:「來不及了,我先走了,你們慢用。」
結果,她剛轉身,還沒邁出一步,就被溫少遠握住了手腕。
他擦了擦唇角,看了眼還在僵滯狀態的楊喬,不容辯駁地道:「我送她過去。」
楊喬下意識地哦了一聲,只覺得哪裡似乎不太對勁,可是看著溫少遠理所當然的樣子,一時又沒覺察出問題在哪兒,便沒心沒肺地繼續吃他的小籠包。
直到聞歌和溫少遠的身影消失在了街口,楊喬這才意識到哪裡不對了——這兩個人不是關係不好嗎?怎麼看著怪怪的?
剛走出早餐店,聞歌就掙脫了溫少遠的手。
冬天的清晨,起了大霧,蒙蒙一片,似一面輕紗,寒涼又神秘。空氣里是冰涼的水汽,路邊的小草、大樹,都被這水汽籠罩著,濕漉漉的。
聞歌掩著唇打了一個噴嚏,還沒抬起頭來,就被罩上了還帶著他體溫的外套。
溫少遠神色自若地掃了眼被他外套罩住的聞歌,伸手把衣領翻好,這才重新握住她的手。
聞歌掙了一下沒掙開,又掙了第二下,他還是不鬆手,她也不矯情,便由他握著。
他的掌心就像一個火爐,溫暖乾燥,她冰涼的手指被他握了沒一會兒,就漸漸帶了暖意。
聞歌步子邁得小,落後他一步,不禁悄悄看了眼他的側臉,被他緊緊握在手裡的手指動了動,在他掌心輕輕一撓,見他轉頭看過來,又裝作若無其事地別開眼,問道:「幹嗎不說話?」
「在想事情。」他清潤的嗓音低沉,在這寂靜的街道顯得格外清越。
不時有清脆的鳥叫聲從樹梢傳來,聞歌一抬頭,就看見了站在樹枝上的小鳥。
被他牽著走了一會兒,進入小區后,聞歌這才不大情願地解釋道:「我和楊喬好久沒見了,他要回去了,來跟我說一聲。」
溫少遠嗯了一聲,眉梢卻一揚,連唇角都忍不住翹了翹。
直到牽著她一路走到公寓樓下,他才開口道:「我在想你工作的事情。你上次不是說累了,不想做了嗎?」
聞歌那晚只是隨口一說,不料他卻記上了,還認真地考慮過。當下,她睜圓了眼睛,擺擺手:「我只是說說而已,並非真的要辭職不幹。」
溫少遠沒接話,上前一步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后,他一手輕捏住她的下巴,一手覆在了她的腦後,作勢要親她。
聞歌下意識地抬起手擋在了嘴唇上,他的唇一下落在了她的掌心,微涼的溫度就像山泉般,她原本溫熱的掌心頓感清涼涼的。
聞歌一怔,還未來得及反應,他已經張開嘴,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手。
微微的麻癢讓她忍不住鬆開手,剛想抗議他無賴,下一秒,他垂下眼來看了她一眼,低頭吻了上來。
一觸即止,他很快離開,雙手扶住她的肩膀,俯身和她平視。
「我吃醋了。」他的聲音輕淺,語氣無賴,「在你出國的第一年,聖誕節過後沒幾天,你哭著給我打了第一個電話,我隔天就到了,看到楊喬送你回家,看到他伸手抱你了。這瓶醋一喝就是四年,你知不知道?」
聞歌有些發矇。
雖然在這之前,她就知道溫少遠那四年裡飛去美國過,去過明尼阿波利斯,但始終不知道第一年的聖誕節后,只因為她打電話時哭了,他便坐著第二天的飛機飛了過去。
那半年對於聞歌而言,格外特殊。一個人的放逐,在舉目無親的國度,遠遠不是「艱難」這個詞可以形容的,所以她在美國給他打的第一個電話,也記得格外清楚。
那晚她在室外那麼寒冷的氣溫下差點被凍傷,給他打電話時,哽咽著無法成句,而所有委屈在聽到他叫自己「聞歌」時,又統統咽了回去。甚至,第二天接到他的電話時,還努力假裝自己什麼事都沒有,告訴他,只是想問問他好不好,卻怎麼也沒料到,他那個時候,竟然就在那裡。
她當初還因為他那句輕描淡寫的「我以為你受了委屈,不太放心,想過來看看」而覺得委屈,此刻知道他只是因為她的一聲哭泣,便放下一切,不遠千里地趕過去,曾經對他的那些埋怨瞬間便被沖淡了。
聞歌吸了吸鼻子,悶聲問他:「那晚你跟我打電話時說的話我都記得。跟我打電話的時候,你在哪裡?」
「我在學校門口。」溫少遠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眼底的柔意幾乎要滿溢出來,「你說你過得挺好的,讓我不用過去。連跟我多說句話都不願意,隨便找了個借口就掛了電話。」
聞歌啞口無言,嗓子似被堵了棉花,發不出聲來。
「我那時候正要下車,看見楊喬從你身後追了上去。」他握住聞歌微微發涼的手揣進口袋裡,拉著她推開安全通道的門,和她一起走樓梯,「然後,我就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你了。」
聞歌垂著頭,目光落在自己的腳尖上,許久,才低聲解釋道:「不是不願意和你說話,是怕你說得太多,我又會哭出來。」她抬起頭,看向溫少遠:「後來呢?你在那裡待了多久?」
終於有稀薄的陽光穿透雲層落下來,透過玻璃窗灑在地面上。安靜的早晨里,寂靜的樓道里,他們的腳步聲格外清晰。
「直接回來了。去得匆忙,沒有落腳的地方,就在機場坐了一晚,乘第二天的飛機回了國。」他的聲音輕淺又平淡,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
偏是這樣的語氣讓聞歌聽得心口發緊。
她也是匆忙間到的明尼阿波利斯,下飛機的時候已是深夜,她無法聯繫上接她的人,又沒有落腳的地方,人生地不熟,她看每一個陌生的臉孔都帶著防備,只能在機場留宿了一晚。深夜的機場大廳空曠又寂靜,偶爾有什麼聲響她就會心驚膽戰。那樣的感覺,深刻得讓她至今都無法忘記。
聞歌突然覺得,那次看到他手機屏幕上自己的照片時,自己那股無名火燒得實在有些莫名其妙。原本以為他依舊是選擇旁觀,卻不知道在他做這樣的選擇之前,還有那麼早就存在的前因。
聞歌沉默著不說話,溫少遠也沒有再繼續。這樣的經歷,對於兩個人而言,都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樓層並不高,走了幾分鐘,便到了家門口。
聞歌拿出鑰匙打開門,好像想起什麼,轉身看了溫少遠一眼,突然踮起腳來,一手扶住他的胳膊,在他的下巴上親了親:「其實我很害怕……」
她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語氣里含著之前從未有過的脆弱和難過:「我很怕這些都只是鏡花水月,也很怕我們無法堅持走到最後。事實上,這四年裡,我每天都在想,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還要不要認識你。卻是一直沒有答案。」
聞歌笑了聲,聽得溫少遠心口一疼,突然不想再聽她說下去。
「如果沒有遇見你,我不知道現在自己在哪裡,也許會過得特別糟糕,可是遇見了你,那些短暫的擁有和滿足后,就是如履薄冰,以及深愛著你又要努力剋制並為難煎熬著的每一天。那幾年,好像用盡了我對愛情的全部勇氣。喜歡你這麼累,我很多次都想放棄,但是我做不到。」那種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再繼續鑽進死胡同里,卻依然無法控制地越陷越深的糾結和無奈、失望和難過,就像是一條毒蛇,狠狠地在她心頭咬了一口。
她說得沒頭沒尾,溫少遠卻聽出了她在解釋,解釋為什麼現在無法回應他。
她在害怕,害怕一切還停在四年前,並沒有什麼改變,更害怕他依然會推開她。說到底,她不願意相信他。
「所以我還需要時間。」她說完這一句,唇邊浮起個淡淡的笑容來,「我好像真的需要休一個長假,我想提前回N市陪陪媽媽了。」話落,她又補充了一句:「這個想法,已經有好幾天了,決定卻是在剛才。」
她這樣的坦誠,讓溫少遠根本無從拒絕,甚至他連挽留的資格都沒有。
他低眸看著她熟悉的眉眼,那雙眼睛依然清澈得似乎能夠看到他的心裡去。她是很認真地在告訴他,她現在需要一個完全不受干擾的時間和空間去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然後做一個至關重要的決定。
比起她之前模稜兩可甚至沒有多大誠意的回應,如今這樣慎重地提出來,溫少遠內心焦慮的同時莫名地帶上了幾分平和。
他蹙眉思考了一會兒,看著她依然帶笑、格外耐心的樣子,到底不願意再用什麼理由去禁錮她、去干擾她的決定,只傾身過去抱了抱她,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那我等你。」
失去他身體的遮擋,他身後的大片日光瞬間湧進她的眼裡。
聞歌被白光刺得眼睛一眯,終於放任自己陷在他的溫柔里。
山區支教是假的,想回N市的想法則是他那晚突然闖進她的家裡說了那番話后便有的。
不知道是不是人越長大越膽小,她好像能夠理解當初他的做法了,但是那樣遠遠不夠,她需要一個完整的、不被干擾的時間和空間,好好地把這些年梳理一遍。
這四年,她成長了不少,知道兩個人在一起,真的不能只靠彼此喜歡,他們之間的鴻溝雖然正在寸寸縮減,但阻礙依然顯而易見。
這樣暫時的分開,正好可以看看他的努力,也讓她自己能夠做出決定。
這一次,一旦決定,就再不會動搖。
如果決定和他在一起,那麼無論面對什麼,她都無所顧忌。
聞歌離開得很果斷,請了長假,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李,沒和任何人告別,就悄悄地離開了。
聞歌來得這麼突然,徐麗青還以為她在A市受欺負了,小心地觀察了兩天,見她每天睡懶覺睡到中午,下午不是窩在家裡上網打遊戲,就是出門閑逛,只偶爾會盯著某處發發獃,怎麼看怎麼沒心沒肺的樣子,這才真的相信,她只是偷懶來了。
聞歌這樣毫無追求的日子過了沒多久,就被徐麗青攆去幫她的先生照看店面的生意。
聞歌從未接觸過這個,剛開始的時候一竅不通,也不知道要照看什麼,不過店裡有營業員又有經理,實在用不著她操心,她只需要晚上關門的時候數數錢、記個賬就好。
在店裡待了幾天,她這才明白過來,哪裡是店裡需要人手,明明是徐麗青怕她一個人待著容易胡思亂想,給她找點事做而已。
既然來了她也沒有偷懶,跟著徐麗青的先生學了些生意經,漸漸地自己摸索出了門道,竟找到了她以後就業的新方向——開一家咖啡店。
聽上去就很小資又文藝。
她本就疲於記者這個職業,這下找到了自己喜歡的事情,越發堅定了她要辭職的想法。當晚回去,她就發了郵件告知她的老師,順便借著老師的手給單位領導遞了辭呈。
徐麗青在聞歌的辭呈被批准后才從聞歌的嘴裡知道這件事,雖然她並不干涉聞歌的決定,但對聞歌這樣草率甚至有些頭腦發熱的辭職還是不太贊同。
聞歌也沒多做解釋,畢竟她心裡雖然有規劃,但到底不成型,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就告訴徐麗青,讓徐麗青跟著操心。
溫少遠知道她辭職的事情已經是辭呈被批准后的第三天了,還是聞歌實習時跟的那位資深記者不小心說漏了嘴,玲姐知道了,當即告訴了何興。
聞歌留在A市的理由,已經單薄得只剩下一份工作,她突然辭職便像是一個噩耗,溫少遠頓時心神不寧起來。
他皺著眉要給她打電話,號碼還沒按全,又遲疑著取消。
握著有些發燙的手機,溫少遠的目光落在手機屏幕她綻開的笑顏上,一時有些恍惚——她是打算離開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