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5 添丁……之喜?
太陽,在上班的路上。
「稟良娣,曲周侯夫人攜酈孺人生母入宮。」門檻外,紗簾后,閹侍躬身通告。
「……」摺扇,慢慢打開。
沒一會兒,又有人來通報:「稟良娣,條侯夫人攜周孺人生母入宮。」
「……」摺扇,慢慢合上。
「稟良娣,武陵侯夫人攜蕭孺人生母入宮。」大概知道不會有回復,小宦官行禮完畢,就自顧自走了。
皇太子劉榮的右良娣周朵,端端正正坐在自己的宮室里,對一次次送來的消息不置一詞。這裡是太子宮內廷的東殿,是劉榮為她專門挑選的住所,景緻之秀美和布置的奢華都僅次於皇太子妃的『中殿』——僅次於。
「諸侯夫人委實無禮,徑直入宮……」年輕宮女撇撇嘴,和其她陪坐的宮女門嘀嘀咕咕:她們良娣雖不是太子妃,但好歹也是皇太子親自委任的當家人;幾個侯夫人進宮,竟視而不見過門不入,真是太失禮了。
『啪!』摺扇重重敲在隱几上:「住口!」宮人們趕緊低眉,噤聲。
周朵咬緊了下唇:侯夫人們有什麼理由來見她?又有什麼必要來見她?
是!皇太子憐她,愛她,重視她,把太子宮的內務大權交給她。可,她畢竟不是皇太子妃!所以劉榮殿下的委託,必須打著『權掌內事』的名頭——『權』,就是暫代,意思是臨時的。
她,翁主周朵,大漢長公主的女兒,如今至多只能算太子劉榮一個地位較高的妾——地位高,但依然是『妾』。而侯夫人們,則都是堂堂正正的『嫡妻』,是侯門裡名正言順的女主人啊!
定定神,周朵文文雅雅地收好扇子,下令:「命尚食備妥食物飲品,供諸孺人居處……周孺人處,雙倍。」態度之柔和平靜,似乎和往常絕無兩樣。
「是!」宮人們領命離去。
一轉眼,宮室里的人就少了很多。周朵象泄了氣的氣囊一樣,癱軟下來:旬月兩次,旬月兩次……天,她眼紅,她從心底里嫉妒。皇太后的恩情,孺人們從此可以和自己的母親多多相聚。那,她呢?她的母親什麼時候能進太子宮來看她?
為什麼皇太后的諭令里只點明了『孺人』?她也好想好想母親啊,她也想和母親骨肉團聚啊!她沒兄弟,從小母女兩相依為命;現在她嫁走了,家裡只剩下母親一個,讓她如何能放心?同居長安里,一道宮牆,咫尺——成了天涯!
正胡思亂想著,門外,傳來『皇太子回宮』的通傳。還不等周朵調整過來出去迎接,就見劉榮拎著只血淋淋的兔子滿面春風奔進來,驚得宮人們一路尖叫。
「阿朵,阿朵,看!內史之獵兔犬神勇異常,捕獲壯兔。」皇太子殿下興高采烈,快樂地冒泡。
可憐的兔子被倒吊著,兩隻後腳抓在大漢太子尊貴的爪里,懸在半空之中晃啊晃的。周朵看著兔子不肯瞑目的黑眼,只覺得胸口一陣翻江倒海。
「咕,呃……唔……」周良娣緊緊捂住自己的嘴,臉色刷白。
「阿朵,阿朵?」劉榮愣住;倏爾,年輕俊逸的臉上全是驚喜交加:「阿朵?汝……」
周朵羞紅了頰,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述:「妾……初妊,先不覺,然太醫言是。」
「哇!」劉榮扔了兔子,眉飛色舞地一把抱住周良娣,喜極大叫:「阿朵……」
「殿下,」周朵翁主幸福無比地靠在劉榮胸口,淚光迷濛的美目楚楚可憐:「妾年幼,無知;初妊子,恐傷及皇嗣。妾之母,太子能否准其入宮,與妾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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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國王主走進武陵侯官邸的時候,日頭,正高。
七月末的熱浪一陣陣撲面而來,將劉若細膩皎潔的肌膚灼得發疼。齊王主從左袖裡掏出絲帕,試了試額頭,無奈地看著天上的太陽——如果不是姨母派人召喚,她說什麼也不會撿在這種時候出門,這當口她是該留在清涼的內室照顧兒子的。
走在通往內宅正屋的路徑上,劉若被斜對面經過的一小群人吸引了:遍體絲羅綉服的面生少女,在幾個僕婦的簇擁下緩緩經過。女子的年紀很輕,腹部明顯隆起——是位孕婦。
『這是誰?看樣子不是貴女。難道……姨夫又納妾了?』劉若王主想想,覺得荒唐:她那位姨夫,可能嗎?
蕭氏家族在文皇帝時代失去了『酇侯』爵位,然後就無望地敗落了。蕭系作為蕭何之孫,以卓越的學問和品德獲得『賢名』,才得以在蕭家那麼多子弟之中脫穎而出,被當今天子相中封成『武陵侯』,從而一舉恢復了蕭氏的『侯門門第』——而『不好女色』,絕對是賢德中極重要的一項!
首任武陵侯蕭系是位謹言慎行的學問人,最大的願望就是安安穩穩地把爵位傳給兒子傳給孫子,從而對得起蕭家的列祖列宗。這樣一個老保守,會臨老臨老搞出點風流韻事來破壞自己辛苦半輩子才建立的『家聲』?
此時,對面的孕婦也注意到了劉若,愣一下急急忙忙矮身,行了一禮。
『動作可真笨拙,錯得也太離譜了。』劉王主挑剔地瞥一眼,當沒事人一樣走過去:即使她是姨夫的愛妾,也不用給好臉色!雖然她現在嫁的丈夫沒什麼高位,但她生來就是齊王室的嫡王主,這一身份永遠不變!
武陵侯的正房內,姨母和姨甥女的會面在平靜中展開。這一刻,劉若才搞清楚她剛才想差了!那個孕婦,不是姨夫的問題,而是姨表哥的麻煩!
「家中婢女?」齊王主觀察著姨媽的神色,心裡打鼓:素來智計多出的姨媽,巴巴地叫她過來,情況恐怕不簡單呢。
「否!」武陵侯夫人坦然以告:「此女出自良家。」
「良家?」劉若大驚,幾乎失色:「乃仲春之月?」
「然!」侯夫人咬牙,難得一次放棄了從容和風度:「仲春之月。逆子!!」
劉若無語,她就估計到了:貴族家庭出這類事,大多是因為這個習俗——仲春之月,令會男女,奔者不禁!
貴族和官宦人家的男子與平民女孩之間,平常是沒交集的。只有在這個不分階層聚眾遊樂的日子,才有機會互相結識,彼此傾慕。然後,花前月下郎情妾意,搞出一兩條活潑潑的『人命』——讓豪門裡來個『雞飛狗跳,亂麻麻』。
長嘆一聲,齊王主開始為親愛的姨媽頭痛了:還是婢女好哇!豪門世家中的婢女們看上去花枝招展,實際是賤命一條豬狗不如!孩子不想要的話,女人拖出去坑殺杖斃,一了百了。但如果是平民人家的閨女,就不能這麼辦了!
良家就是良家!就算沒地位,就算沒學問,哪怕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依然是必須尊重對待的對象。
良家的女子,誰敢禍害一個試試看?!貴族做的,宗正抓人;官宦人家幹了,進廷尉;還有,鄉間的游士和俠客最喜歡插手這種事了,『拔刀相助、除暴安良』既賺名氣又賺人氣!
劉若:「從母欲以此女為從兄之妾?」
「嘻,」侯夫人聽了一樂,可惜笑容只停留在表皮部分:「阿若,君侯擬明春求帝女為吾門『世子婦』。」
『哈,就猜到是這樣。』齊王主瞭然於胸:迎娶一位公主為兒媳,讓蕭氏第五代帶上皇家的血統,是武陵侯蕭係為家族定下的百年大計——自蕭何之後,蕭氏家族的命運起起落落,實在太坎坷了,急需一道『保命符』。
「阿若,」姨媽笑眯眯望著侄女:「遣人送家書於汝母。」
「呀?」齊王主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請阿姊以齊太后之尊,招武陵世子之齊國。」侯夫人婉約含蓄。
「呀!」劉若睜圓了眼:以什麼理由?一個是藩王太后,一個是京都侯門的世子。
武陵侯夫人不再說什麼,捧起酒杯先向侄女做了個『敬酒』的姿勢,就慢慢品起來——似乎一切問題都解決了。
「嗯……若遵命。」齊王主只呆了一瞬,隨即俯首行禮。
『調虎離山啊,調虎離山!至於理由嘛,就扔給王兄和母後去費腦子吧!』坐直身子,劉若忍不住問:「從母,世子之齊后……」世子虎調去齊國容易,留下的雌虎和小虎仔怎麼辦?
「哦……」玉長的手指彈彈杯沿,侯夫人無精打采地說:「小兒過繼無嗣宗親;女子贈於重金,送歸母家。」
『還成,不失周到。』劉若暗暗鬆了口氣,忙著附和:若姨媽下手太狠,她倒還真有些擔心後續呢——殘害平民的風險太大,即使如她這樣根正苗紅的宗親王室也不想沾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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