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9 箭在弦上

15-09 箭在弦上

大漢,雖已經歷了六位天子的統治;劉榮,卻是太子宮之第『四』任主人。在劉榮之前的三位,分別是:漢惠帝,惠帝太子,和當今皇帝。

太子宮,自然比不上長樂、未央兩座宮城的壯麗奢華,但也完全符合一個大國儲君應有的尊貴。

七月下旬的太子宮後庭,花葉蓯蓉;貴重香木搭成的游廊,蜿蜒悠長。酈孺人一身美服靚飾,顧不上燥熱的天氣,佇立多時。

「阿芬,汝侯父前者行軍不利,朝堂之上多有非議。」耳邊,響起嫡母清婉的話語:「幸天子不棄,汝父方得以免受貶責。然,侯女須知:曲周侯門風光不在,處危境矣!」

於廊中,酈孺人緩步徘徊——暑熱的空氣,讓人感覺憋悶異常。

酈芬似乎又看到親生母親,滿懷希望地站在自己面前:「阿芬,吾女若得幸太子,生育皇孫,天家必依故例降恩。於君侯,則重獲重用;於吾女,則母憑子貴,進位殊榮,無須屈居人下。」

「阿芬,今『妃』位空懸,太子宮無女君。右良娣雖尊,亦側室爾;吾兒敬之則可,不必盲從!」記得那天,嫡母曲周侯夫人講到這裡停了一小會兒,然後用更為婉轉的口吻繼續說:「吾女封『太子孺人』,親近伺奉太子,理、所、應、當!」

「理所應當,理、所、應、當!」酈孺人立定了,良久不動。嫡母的話,她相信:雖然侯夫人待自己談不上視如己出,但也從沒有薄待,從沒有欺騙——她是皇家冊封給太子的孺人,接近太子、伺候太子、為太子生兒育女都是『理所應當』!誰能干擾?誰能指責?

「阿芬,阿芬,縱太子不來,吾女寧不往?」生母滿臉的『恨鐵不成鋼』:「『奪寵爭夕』關乎女子一生際運,豈可膽怯萎靡?」

「阿芬,阿芬,爭氣呵!」生母到最後,是滿腔的祈求,和漣漣的淚水:「世子在前,汝弟庶出兼幼弱,不為君侯所重。侯邸之內,阿母幼弟能依恃者,唯吾女一人!」

『阿母,她親生的阿母,她年幼的弟弟……』酈孺人抽抽鼻子,努力睜大眼,不讓眼眶裡的淚珠落下面頰:不能哭,她不能哭!淚水會破壞精心化好的妝容,更會破壞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和太子接近的機會。

「阿芬,」腦海中,嫡母和生母異口同聲:「父母手足,家門興衰,阿芬,汝責、無、旁、貸!」

是的,父親需要她成功,她的家族需要她成功,母親和弟弟更需要她成功。她,並不是一個人!

如果她能得寵,如果她能生個皇孫,按大漢『對外戚加恩』的傳統,她的父親曲周侯就能擺脫掉現在這種尷尬處境和被迫半退休生活,重新出任要職!而父親重新掌權,反過來也一定能幫助她更上一層樓——比如升一步,成為太子宮的第三位『良娣』,甚至『皇太子妃』?!

『太子妃,皇太子妃……』想到這個尊貴的名號,酈孺人就忍不住一陣激動,素白的手,默默絞緊手裡的絲帕:即使撇開名位不提;只要她有寵,至少生母和胞弟能在曲周侯門中過得好一點,再好一點……

「孺人,孺人,」酈芬抬頭,只見先前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女,跑回來了:「稟孺人,太子回宮!」

酈孺人踮起腳尖,望向宮門的方向:今天,太子會去周良娣的寢宮?還是前去書房辦理公務?如果直接去東殿,她就沒機會了呀!

『張內官,真能把太子引過來嗎?』酈孺人興奮加害怕,十分局促不安:為了這個機會,她可是咬牙送出了五十黃金和兩方極品美玉呢!

正胡思亂想著,忽然從樹叢里傳出低啞的呼喚:「孺人,酈孺人!」

酈芬掉頭,就見一個穿低級別服色的少年宦官打樹叢后繞出來,對著酈芬深施一禮:「稟酈孺人,太子正往書室。」

「書房,太子去書房了!」酈孺人心中狂喜:太子,太子就要過來了——她站的位置,是去書房的必經之路。

等注意到小宦官的期待眼神,酈孺人猛想起兩位母親的教導,趕忙自袖中掏出幾塊碎金,塞給對方:「賞!若成好事,斷不相忘。」小宦官點頭哈腰,樂顛顛跑了。

慌亂的眸子,轉向貼身侍女。後者在鼓勵她:「孺人,莫怕,莫怕!」

「太子,太子……」酈芬深深吸氣,正正頭上的步搖和身上的華裾,盡量踩著『無心路過』的悠閑步態,向太子來的方向——迎上去!

·

「阿母,阿母……哇……」才將服侍的宮女宦官打發出去,栗良娣就如一隻投林的乳燕般,撲進母親懷抱哭起來。

「阿姮,阿姮……」栗門的主母糜氏,淚眼迷離地愛撫懷中女兒的秀髮,喜極而泣:她的女兒,以前可是從沒有離開過她一天。

「從姊,羞,羞羞!」內史公主昵在栗夫人懷裡,拿食指刮面頰,樂滔滔。

栗夫人很不贊同地攔住:「不可!」內史小公主,這才作罷。

栗良娣紅了臉,從母親懷裡起來,向婆婆和小姑見禮。禮節完成,栗良娣環視四周,不由暗暗倒吸了口冷氣:姑母的宮室,大變樣了!傢具、幔帳和擺設,比以前高了不止一個檔次。『鳳』和『凰』的圖形,充斥各處。器物上大量使用的『描金』和『嵌寶』,晃得人睜不開眼……

『什麼味道?』栗良娣動動鼻翼,沉思;倏爾,面色一白:天,花椒!竟然是花椒!姑母也太大膽了,怎麼能在牆上刷花椒呢?

栗夫人沒留意娘家侄女的表情變化,只攬著女兒和嫂嫂寒暄一番,然後送女兒去睡午覺。

「諸孺人,得其母時時入宮探望,何其樂哉?」栗良娣依偎在糜氏身邊坐下,看看室內全是自己人,想了想,實在忍不住抱怨:「姮思母,卻不得見;實乃枉居高位。皇太后施恩,何其偏矣?!」

「阿姮,不可妄議太后。」糜氏攬緊女兒,柔聲阻止:「皇太后實乃厚待吾女。」

「何?」栗良娣驚異,非常非常不相信:長樂宮裡的那位,是出了名的難討好;除兒女和三兩孫輩外,誰都不放在心上。這樣的竇太后,怎麼會對她這個素昧平生的孫子側室青眼有加?

「阿姮,阿姮,汝識人……不明。」栗夫人此時返回聽見,笑出了聲:「阿姮,若皇太后確有薄待之心,何苦以太子宮權柄相授?」

栗良娣迷茫,四顧,腦子裡象有什麼閃過,但又什麼也抓不準。

栗夫人和嫂嫂相視,微笑。糜氏到底心疼骨肉,不忍心女兒費腦子,樂呵呵提醒道:「阿姮,皇太后命吾女『權理太子宮內務』,同時命夫人『暫襄皇后』。如此,吾女可借公務之便出入未央宮,見夫人……與……為母……」

「哦,哦……呀!」栗良娣一雙美目越睜越圓,猛撲進母親懷裡喜呼:「如此,姮即得與阿母時常團聚!阿母,阿母……」

『母親不能進太子宮看她,有什麼打緊?她和阿母可以在姑媽這裡會面啊!至於她進未央宮的理由嘛,隨便找找一大把啦。』栗良娣好高興,真是太高興了:以前誤解竇太后了,祖母太后實在是大大的好人^_^!

栗夫人從席邊一隻雕滿鳳凰的玉盤裡拿起一塊冰,放在手心裡玩弄,很吃驚地發現自己竟有幾分嫉妒侄女:當初她入宮伺候劉啟太子時,可比現在的栗姮還小几歲呢!想家,想母親,常常哭通宵的。

「思母而不能見者,唯周良娣一人!」不咸不淡的話語,栗夫人不知是同情,還是自傷:皇太后這麼一反常態地對栗家好,是不是也暗含『同意她取薄皇后而代之』的意思在內?

對女兒的敵手,栗門主母可沒什麼仁慈心。糜氏淡淡一樂,改和女兒商量起管家的方法:「阿姮,執掌太子宮事務,吾女欲何所為?」

「嗯,嚴明法度,以身作則,量入而出……」栗良娣一邊想,一邊說。

但她的話,很快被母親和姑母異口同聲打斷:「否!錯!」

「咦?周良娣,如是為;太子盛讚。」平常,父兄和師傅都是這樣教的啊!周朵也是這樣做的,並得到皇太子的稱讚。

「吾女,」糜拉過女兒,鄭重其詞:「凡周朵所為,吾女不為;周朵不為,汝為!」

年少的良娣,不明所以。糜氏也不解釋,抱抱女兒,起身打開邊上放的一隻長匣——不起眼的匣子里,兩層金坨碼放得整整齊齊,散發出黃金特有的溫暖光輝。

栗良娣詫然。「啊……阿母?」

「周朵嚴格律下,阿姮當寬以待人。周氏多計較;吾女則得過且過!」栗門主母凝視著女兒的眼睛,將金塊一溜兒排開:「切記,切記:水至清,則無魚。」

栗良娣凝眉,苦思。

「市恩!」栗夫人一語點破,淺笑著搖頭:「長嫂……妙策!」

糜氏含笑,遂向女兒進一步交代:「阿姮,財帛之物,汝父兄自會源源不絕供給,無用擔憂。吾女當善用此良機,於太子宮中廣植親信,收買人心,以圖……未來……」

栗良娣望望母親嚴肅的臉色,徐徐點頭。

「阿姮無慮。」見女兒受教,糜氏釋然,再送上一份保心丸:「月逢二、八之數,為母皆來汝姑母處;吾女旦有煩愁,盡可相見相商。」

「女兒記得。」這話栗良娣最高興,以後有什麼情況,都有出主意的人了,多好^_^

了結公事,接下來該是私房話了。

栗夫人把侄女打量來打量去,急不可耐地問:「阿姮,周朵有身,汝腹中,可……?」雖然周家那個搶了先,但誰知道是男是女啊?如果侄女也懷上,未必被周朵搶了風頭。

栗姮忸怩不安地否認:「呀?無,無……」

「阿姮,莫非……」糜氏畢竟是親生母親,稍一端詳就看出點端倪:「莫非太子尚未召汝……侍寢?」

良娣的小臉,都和紅綢一個顏色了,吶吶:「太子,國事……繁忙……」雖然是母親和姑母,但這話題好羞人啊!

「甚?」栗夫人大驚失色,這都三個月了,還沒圓房?

「周氏不自量力,右良娣者,非皇太子妃!」糜氏咬碎銀牙,冷冷哼:「薄皇後為太子妃之時,上有薄太后,外有薄昭,尚不敢獨專若此!!周氏女,果有乃祖母之風。」

栗夫人雖然不喜歡聽薄皇后的好話,但也不得不承認:薄皇后,無論當年當太子妃,還是現在當皇后,都是謙遜仁厚的大婦,從沒有倚強凌弱害過她們這些姬妾。

看到小姑臉色不快,糜氏自知失言,連忙轉換話題為劉榮開脫:有錯,也是周朵恃寵而驕,不關皇太子的事。同時,又勸小姑子消消氣,畢竟——還要看條侯周亞夫的面子。

於此,栗夫人緩了顏色,撫撫侄女的頭髮以示安慰,再撇撇嘴冷嘲一句:「條侯位重。然,小周孺人方為太尉之親女。周朵,異母兄之女也。」

栗良娣母女二人相擁,相視,笑意……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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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金屋賦――天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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