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8 喜期注意事項一二三……
珠簾內,竇綰、陳嬌、平度、還有劉徹,一人面前一張小案排開安坐,由侍女服侍著進餐。
一模一樣四張餐案上,擺著一式四份同樣的飯菜。玉碗,金碟,水晶杯……餐具全一樣,區別只在花紋:竇表姐的是杏李,嬌嬌表妹的是桃樹與石榴,平度是萱和芹,劉徹是松柏。
孩子們的膳食,是長信宮最精心的準備。但今日的效果,顯然不太美滿:館陶小翁主吃到一半,肉食沒動,就再不肯動口了。
「翁主?」梁女瞧瞧阿嬌案上幾乎沒動的肉菜,試圖再勸勸。陳嬌小嘴抿成一根線,搖頭,又搖頭。
『七月中以來,大約是天氣暑熱的緣故,小翁主的胃口是越來越差;蔬菜水果類的還好些,肉是越來越不肯吃了。』梁女苦了臉,頭痛不已:可,哪能不吃肉呢?況且,打兩天前起長公主就表現不滿了——認為是自己不懂得照顧——再這麼下去,如何得了?
「阿嬌……」珠簾那頭,傳來長公主柔柔的話音。
「阿母,阿母呢!」阿嬌指指案上的蒸肉和烤肉,沖母親努起嘴,搖頭,不依:油膩膩的,不好吃,她不要!
館陶長公主縱容地笑笑,側頭輕輕喚了聲:「吳……」
珠簾半開,吳女端著餐盤走進,在陳嬌面前跪下。手腳利索地撤下小主人案上的肉食和空盤,吳女官換上自己帶來的新菜色。
「咦?」陳嬌看著金盤上的新料,好奇地瞪大眼:白的,粉粉的,清清爽爽的;看上去……還真不錯。
「此,魚也。請翁主一試。」吳女取了一塊,放到小翁主嘴邊:「翁主無憂,刺已剔盡。」
『既然吳這麼說,……』小陳嬌比較相信這個服侍自己很長時間的女官,很給面子吃一口。
「唔,唔唔……」小小的咬上一塊,嚼兩口;漂亮的大眼睛眯成彎月:不錯嘛!
一口,再一口……沒一會兒魚肉就吃完了。砸吧砸吧小嘴,陳嬌意猶未盡:「魚肉……美味甚。吳,還要。」
一直緊張兮兮觀察小主人表情的吳女官,到這時候安心了,一躬到底:「遵命……」
「吳……」平度小公主摸摸有點鼓的肚皮,遲疑:嬌嬌表妹說好吃,就一定好吃!可,自己剛才吃不少了(*^__^*)
竇表姐聽平度開了口,不說話;小手從背後繞過去,拽拽平度的衣帶。小公主側頭,眨眨眼:「雙,吳,雙份!我與阿綰各一。」
「尚有寡人!」膠東王劉徹最不拿自己當外人,擺出大漢親王的架勢,直截了當下命令。
「阿彘?!」三個女孩簡直不敢相信地望向劉徹:羊肉,鴨肉都掃光光了,他還吃得下?這麼大熱天,彘大王的胃口可真好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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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好了!阿嬌總算吃葷菜了。魚肉,雖不如獸肉,但好歹也是肉啊!』館陶長公主快樂地放下珠簾,向身後隨伺的女官下令:「重賞!」
吳女官在簾內得到消息,趕緊轉身,向珠簾方向行大禮謝恩。
禮畢,吳女坐回原處,一邊伺候陳嬌進食,一邊悄悄睇了睇邊上的梁女官,暗暗鬆了口氣:她比不得梁女,背後有個財大氣粗的哥哥;又不是關中人。若不奮發努力,另闢蹊徑,用不了幾天就會被排擠下去。她可不想再去當那做重活的宮女!
長公主自然不會在意手下人的種種小心思,只回頭問薄皇后:「皇后……適才所言?」皇后似乎才對她說了些什麼,但她當時全心全意都在女兒身上,愣沒認真聽。
「是,阿姊,」大漢皇后好脾氣地又重複一遍,末尾總結:「……妾自知,德行淺薄……」
「皇后無須過謙,」長公主拉過弟妹的手,安慰性地拍拍:「皇太子初登儲位,其母栗夫人……」
皇姐古怪地笑笑:「……栗夫人,志得……意滿之餘,難免……」
憐憫地看看正牌弟媳婦,館陶長公主溫和地說:「皇后暫……避其鋒芒,亦為善舉。」
薄皇后微微欠身,柔順一如往昔。館陶長公主看在眼中,不禁感慨萬千:中宮之路,不是好走的啊!而今日之薄皇后,情況尤其艱難。栗夫人那邊種種越格之舉,長樂宮都風聞許多。
『終於熬出頭,反彈嘛!』長公主想著想著,淡淡一笑。其實細想之下,劉嫖皇姐完全能體諒栗夫人的心情:忍啊忍,忍了近二十年;一旦成功,如何還按捺得住?
栗夫人的後宮之路,可謂『先甘后苦』:從初入宮即獲盛寵,到生下皇太子長男的榮耀,再到連生三名皇孫的幸運。文帝時候,皇太子宮中的栗姬,一時風頭無量。
可事態的發展,卻與這位得寵多子栗美人的希望截然相反:
皇太子妃,不是她栗姬!是薄太后家的薄妃。
寵幸最隆的,不是她栗姬!是王兒姁夫人。
寵愛最久的,也不是她栗姬!而是廣川王、中山王和平度公主的母親賈夫人。
新寵,一個個冒出來;皇子,也一個個冒出來……自己的地位,自己兒子的地位和重要性,逐漸——稀薄。
不能哭,不能怨,更不能表現出不滿;跑不了,離不開,也走不掉。唯一能做的,就是困於遼闊深宮一隅,守著孩子們,在無盡的寂寞中等待那個高高在上的君王,不知會在猴年馬月發生的『臨幸』!
即使這樣的無奈歲月,栗夫人在理論上還必須感天謝恩。因為不管怎麼講,她還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傍身,其中甚至包括天子的皇長子——後宮中不知有多少絕色的姬妾,在無子的孤獨絕望中熬到烏髮霜雪,如落花般在重重宮闈中無聲無息地凋零。
如今,劉榮成為大漢的皇太子,拜魏其侯竇嬰當太子太傅,納條侯周亞夫的養女為良娣。大漢一文一武兩大柱石,通過『師生』和『姻親』成為皇太子的左膀右臂。劉榮的『皇太子』寶座,看上去,似乎——堅固無比。
栗夫人篤定之下,要這要那,攬事抓權,也算正常反應。其實,就算栗夫人能息事寧人,她身邊的眾人,身後的娘家也會攛掇著生事——反彈!
『只是要委屈皇后了,哎!』長公主望著神色輕鬆,主動跑去照顧孩子們進餐后小休的皇后弟婦,心中深深地嘆息:這麼耐心、這麼柔慈的性子,是天生的好母親。怎麼會沒孩子呢?可憐……可嘆。上天,實乃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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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嘆一番,長公主移步,向母親起居的宮室走去。還不到門口,就聽見裡面竇太后的聲音正在問話:「右良娣,安好?」
「啟稟皇太后,太醫診知,右良娣安好。」長公主探看過去,差點笑出聲:一隻灰毛球,趴在竇太后懷裡,那是胡亥;一個大黑球,趴在竇太后側前方,那是劉榮太子宮的『太子家令』——一大一小,兩球相應成趣。
竇太后也不嫌熱,抱著胖胖兔悠哉游哉地說:「太子家令,此乃今上長孫,太子宮務須萬端審慎。」
「是,卑職謹記於心。」大黑球打開一點,迅即又團成一團,在地板上『嘭』個響頭。
竇太后:「家令,太子後宮之內,眾女相處何如?」
「啟,啟稟皇太后,後宮……相處……融洽……」太子家令顯然虛胖,額頭有些見汗:以前,那是真『和睦』!但自從您老人家下令允許母親們常來走動走動,見見自家女兒,這和睦——就向『表面化』發展了^_^
『不過,這話是說什麼也不能出口的——他活得很愉快,還不想腦袋搬家。』舌頭一卷,家令靈活轉方向:「太子宮諸貴人,皆感皇太后隆恩盛德。」這樣說,最沒錯~\(≧▽≦)/~啦啦啦
竇太后摸著胡亥胖胖兔的背,笑得雍容:「如此,甚好,甚好。」
「嗯,吾女……」太后聽到女兒漸近的足音,向長公主方向伸出手:「依大漢故例,皇長孫之喜,當何如?」
「張彩,張五色之彩。」館陶長公主邊說,邊在母親左邊坐下。太子家令急忙轉身,向當朝皇姐行禮,叩頭,問安。
「對,五色之彩。」皇太后做恍然大悟狀,輕輕摸拍兔子,向下面的官員命令:「太子家令,即日起,太子宮四門雙闕,張五色之彩,為『皇太子長男之喜』賀!」
「……?」太子家令愣住,仰起圓圓的臉,瞟一眼上面這對大漢最尊貴的母女:這是什麼意思?『掛五色彩』的確是生皇長孫的慶賀慣例,可那是等男嬰落地后才做的事。哪有還在孕期,就掛五色彩慶賀的?
「母后所言,甚是。」見胖子家令猶疑,長公主不冷不熱問一聲:「家令?」
太子家令趕緊撲到在地,頭磕得「嘭嘭」響:「卑職從命,從命。」
「家令,」這回,是長公主問話了:「如今太子內宮內事,何人執掌?」
太子家令:「稟長公主:右良娣,如故。」
「呀?」皇姐大驚小怪地叫一聲,把圓圓的太子家令嚇一哆嗦。胡亥好奇地從竇太后懷裡伸出頭,看看這個似乎比自己還膽小几分的——疑似人類?搖搖兩隻長耳朵,又鑽回去安安心心窩著。
「不妥!不妥!重身之婦,豈堪操勞?」不須女兒提醒,竇太后立刻正色警告:「傳命右良娣:天家男嗣為重!太子宮雜務,即日起,權歸左良娣掌理。」
「是。遵皇太后命。」太子家令應聲,磕個響頭。
長公主不動聲色,湊在母親耳邊低語幾句。皇太后一挑眉,問:「家令,右良娣近期侍寢乎?」
「咕~~(╯﹏╰)b」太子家令驚噎,猛喘口氣才能說上話:「啟、啟稟皇太后,有!」這是很委婉很含蓄的**了,其實那兩位是如膠似漆,夜夜同居。
「天家男嗣為重!天家男嗣為重!!」皇太后厲聲教訓:「輕狂!無狀!!」
「皇太后息怒,皇太后息怒!」家令趴地上,恨不得有個地縫能鑽進去:皇家,皇族甚至大世家,都又懷孕後分居的風俗——以節制**,以確保安胎。這點上,太子和右良娣的確有錯處——太子宮現在在沒太子妃,這本來是歸太子妃安排的。
「母后,息怒,息怒……皇太子忙於國事,乃無心之失。」長公主細聲細語陪著好話,讓太子家令好一番感激。
竇太后在女兒的安撫下,平靜了許多,一句句語重心長:「皇太子疏忽,汝為近臣,當竭盡勸解之職,方為人臣之道。」
「是,是!」太子家令叩頭,一如小雞啄米,狠狠下定決心:哪怕,哪怕為此要勞動到太子太傅竇嬰和太子生母栗夫人,也必須讓那一對兒『分房』!!
諸事完畢,太子家令最後是以一種『逃也似』的可疑姿態,離開長信宮的。他的背後,館陶長公主依偎著親愛的母后,巧笑燦然:可愛的傢伙,腦袋——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