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甘泉宮裡。
四下里寂靜無聲,整個屋子裡都是黑漆漆的。
碧池打了火石,想要點亮燭台,一個聲音卻突然傳來道:「不要點燈!」
碧池想了想,最終將火石放了下來。然後摸索著走過來,輕輕喚了一聲:「娘娘。」
賢妃從地上站起來,憑著感覺走到窗戶邊,用力的推開窗戶。外面星光暗淡,樹影隱沒在黑暗裡,唯有少許的燈籠散發出昏黃的燭光。
她突然想到繼母柳氏跟自己說的話:「……這麼多年,我從來不覺得欠了你們姐妹的,也不覺得欠了你的母親,我唯一虧欠的是我的一雙兒女,是我當年的任性讓他們有了一個不夠疼愛他們的父親。你的父親愛你的母親,寧願讓自己背負罵名,讓我背負罵名,也要護著你母親的名聲,對你們姐妹的疼愛永遠超過對牧兒和彤娘的疼愛……你的父親愛怎麼著我不管,但我的兒女不欠你的,憑什麼讓他們為你犧牲。倘若你還有良心,在知道當年的事實真相之後,就該知道,你沒有資格讓薛家為你犧牲這麼大……」
有淚水慢慢匯成淚珠,然後從眼眶裡滑落下來。
過了好一會之後,她才突然聲音嘶啞的道:「我的人生,彷彿就是一場笑話,可笑又可嘆。」
她曾經以為的一切,原來全然不是這個樣子。
小時候許許多多她沒有注意細想過的事情,此時卻突然全部在她的記憶里浮現了出來。
小時候在伊陽的莊子上,莊子前面的大槐樹,精神時好時壞的母親,時常站在莊子外面偷偷看望她們的父親,以及他那黯然又落寞的聲音,還有母親發瘋的時候抱著她讓她不要害怕的姐姐。
她已經記不得是多小的時候住到莊子上去的了,彷彿從她記事起就開始住在那裡,對住在薛府的記憶反而沒有。那時候她們雖然住在莊子上,除了不能出去外面之外,她們的生活並沒有受到虧待,甚至是她們一些為難的請求,能儘力滿足的也都會有人儘力滿足她們。
母親從搬到莊子上開始,大約就已經有些瘋了。精神好的時候,也會對她們溫柔,教她們琴棋書畫,說要讓她們成為才女,以後讓她們嫁一個琴瑟和鳴的丈夫。精神不好的時候,會渾渾噩噩的做一些小孩子的衣裳,然後摸著自己的肚子幸福的說:「這是做給你們弟弟的,再過幾個月,娘親就要替你們生一個弟弟了,你們開不開心。以後卿娘和素娘一定要保護好弟弟啊!」
有時候也會脾氣變得很壞,推開她和姐姐,用怨恨的眼神看著她和姐姐,一邊打罵一邊道:「……給我滾,都給我滾,是你們的父親害死了我的兒子,是你們的父親害死了他,你們都是我的仇人……」
每到這種時候,都會有保姆來將她們帶走,然後給母親灌藥。保姆會用一種同情的語氣在她們面前念叨說:「……作孽啊,天下哪有這樣的母親,自己立身不正被休了,居然還打罵自己的孩子。」
她那時候以為母親嘴裡說的「他」,是那個沒來及出生的弟弟或妹妹,所以對父親越加的怨恨。她以為父親不僅拋棄了她們,還親手逼著母親喝下去子湯打掉了自己的親生孩子。
她突然又記起,母親有時候睡著的時候,會囈語著喊:「清郎,清郎……」,那時候她的臉上是既痛苦又幸福的表情。
她曾經以為「清郎」這個名字是父親的乳名,現在才知,原來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她還想起了,那時候的母親會避著人悄悄的拉著她和姐姐說:「……你們記住,是你們的父親拋棄了我們,為了前程富貴拋棄了我們,他還殺了你們的弟弟。你們以後長大了,一定要報仇。還有外面的那些人,都是你父親派來監視我們的,無論她們說什麼話,你們都不要相信她們。記得啊,以後一定要報仇……」
母親說這話的時候面容總是既猙獰又陰狠,不再像是那個溫柔如水的母親,令她感覺到害怕。可她還是對她的話深信不疑,相信了是父親拋棄了她們。
她現在才知道,原來不是啊。她已經不願意揣測母親故意跟她們說這些話的目的,因為父親殺是了她的情郎,所以她將仇恨加在了她和姐姐的身上,想要讓她們替她去報仇?
母親或許是愛她們的,但她們在她心裡的位置,一定比不過她的情郎。
母親在莊子上終是沒能熬多久,只活了八年便去世了。她臨死的時候,大夫在她的房間里進進出出,想要挽救她的性命。而父親就站在莊子外面的那棵大槐樹下,他沒有進門,直到母親死了之後,他都沒有進來看她一眼。
母親其實走得很安詳,臨死的時候她的眼睛很亮,臉上是幸福的容顏,她拉著跪在床邊的姐姐的手說:「真好,真好,我終於能去見他了。」
母親是被休棄之人,沒有資格進薛家的祖墳。可父親也沒有讓她埋進邵家的祖墳,他將她埋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山頭上,她的墓地旁邊還有一座墳,可是那座墳沒有墓碑。現在想來,那便應該是母親心裡那個男人的墳墓吧。
她和姐姐在莊子上替母親守了三年孝,然後被接回了薛府,那時候她十四,姐姐十六。再後來,是姐姐嫁給了太子做了太子妃,再三年,太子登基,姐姐做了皇后。可是不足一個月,便傳來了姐姐急病而亡的消息。
外面都說,是戚貴妃為了皇后之位害死了姐姐。她進宮之後,曾經偷偷找到伺候過姐姐的內侍宮女問過,他們也都說姐姐的死與戚貴妃有關,所以她再一次相信了。
她好像真的誤會了好多事,也做錯了很多事。她這輩子,自以為活得清醒,其實一輩子都在糊裡糊塗當中。
她抹掉自己的眼淚,轉頭對碧池道:「把蠟燭點亮。」
碧池道是,然後點上了蠟燭,整個內殿重新亮堂起來。
賢妃走到書桌前,碧池連忙走過去替她研磨,賢妃攤開紙,執起筆沾了墨,結果想了半天,卻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她想給父親寫一封信,她心裡有很多話想說,很多話想問,可是真到最後,她竟然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寫什麼呢?問他是不是真的母親才是背叛的那一個人?還是跟他寫一些道歉的話?可是這有什麼用。
她想起,她好像很久很久沒有叫過他一聲父親了。父女生疏至此,或許他們真的缺少父女的緣分。
她放下筆,重新回到榻上抱著腿坐著。過了好一會之後,她才開口道:「想辦法送信給戚貴妃,讓她來見我一面。」
碧池從來不問薛賢妃要做什麼,她說什麼話,她從來都只會遵照執行。她只是有些憂愁道:「她會來嗎?」
賢妃道:「你讓人跟她說一句話,她會來的。」
*****
南玉聽到甘泉宮出事的時候,她正在自己的宮裡剝核桃。她驚得直接從坐榻上跳起來,手上的核桃和砸核桃的小鎚子直接掉落下來,小鎚子又直接砸在了她的鞋面上,疼得她直接跳了幾下。
雪芽和翠芽連忙走過來扶著她,一邊驚呼道:「娘娘……」
南玉顧不得多想,推開她們帶著和弦直接往甘泉宮而去。
而在路上,和弦已經簡短的將甘泉宮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她:「……是戚貴妃,她去了甘泉宮,然後將所有的人都趕出去,和賢妃在內殿裡面不知單獨說了什麼,接著賢妃驚呼出聲。外面的宮人衝進去看的時候,發現賢妃的胸口插著一根簪子,而貴妃的手還拿著簪子,看樣子就像是貴妃拿著簪子刺了賢妃……」
南玉問她道:「那簪子是誰的?」
和弦回答道:「是貴妃的,而且賢妃身上不止被刺了一下。御醫到的時候,賢妃已經救不回來了。」
所以說,現在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貴妃。
南玉是不大相信貴妃會做出這種事情的,貴妃雖然又狠又毒還不夠聰明,但也絕不會蠢到這個時候還去殺賢妃,更別說還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
多半是賢妃用了什麼理由將貴妃引了過去,然後在臨死之前還坑了貴妃一把。現在外頭戚家帶頭領著一幫大臣,上書皇帝要重罰薛家,現在有了貴妃這一出,情勢倒是急轉直下了。至少戚家不能這麼理直氣壯的要求皇帝嚴懲薛家了。
和弦道:「我現在就擔心碧池,那個傻丫頭對賢妃忠心得很,現在賢妃去了,我真怕她做出什麼事來。」
南玉聽得走得越快,幾乎是健步如飛。只是等她到了甘泉宮裡的時候,發現自己還是晚了一步。
把守甘泉宮的重兵已經撤走了,幾個宮人站在門外,殿門是關著的。看見她過來,宮人屈身下來行禮,道:「見過娘娘。」
南玉厲聲問道:「碧池呢?」
其中一個宮人回答道:「碧池在裡面,她說想最後陪陪娘娘,給娘娘最後梳個妝,讓奴婢們都出來了。」
南玉聽得心一突,預感十分的不好,只恐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她對她們道:「乾淨將門打開,讓本宮進去。」
宮女連忙道是,用鑰匙打開了殿門。而等南玉走進去一看,果然出了事。
賢妃還仍安靜的躺在床上,並未來得及收斂移動,而碧池就倒在賢妃的床前,頭靠在床沿,看不清她的臉,可是卻有大灘大灘的血從她身上流了出來,流得滿地都是,整個房間里都是血腥味。
南玉看得睜大了眼睛,身後的宮人亦是驚呼出聲,連和弦都忍不住驚恐的捂起了嘴。
南玉頓時覺得眼睛裡面濕潤溫熱的,她顧不得什麼,連忙走過去抱起她翻轉過來,這才看清楚,她的胸前插著一把匕首。她的身體和血都還是溫熱的,很明顯這把匕首是剛剛插進去。
她的臉色很蒼白,像是血都流盡了一樣。她勉力的睜開眼睛,對著她們笑了笑,然後道:「你們來啦,臨死之前能見著你們,我很高興。」
南玉只覺得有一口氣堵在胸口,讓她整個人都呼吸不上來,她幫她捂住胸口,也不敢去拔匕首。眼淚盈含在眼眶裡,彷彿下一秒就要流下來。
她聲音有些嘶啞的罵她道:「你這個傻瓜,你就是對賢妃再忠心,賢妃對你再有恩,哪裡就值得你為她去死了。你替她做的還不夠?」
碧池臉色蒼白的笑了笑,道:「我要弄髒你的衣服了,血很難洗趕緊,而且晦氣。」
南玉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關心這個。」她說著對和弦道:「傳我的命令,馬上去讓御醫進宮來。」
和弦捂著自己的嘴,眼睛通紅的點了點頭,馬上就要站起來出去。
碧池卻拉住了她的手,然後對她們搖了搖頭,道:「我自己做過的事我自己知道,就算救活了也是死路一條,別白費力氣了。」
南玉罵道:「你這個笨蛋,我已經求了聖上了,聖上答應只讓你去皇陵。皇陵的日子雖然清苦,但好死不如賴活著。」
碧池道:「我知道你對我好,有你這個姐妹,我一輩子也算值了,可是,我想陪著娘娘。」
南玉眼眶裡的淚終於流了下來,道:「傻瓜,天子第一號的大傻瓜。賢妃救過你,你就願意為了她去死。我也救過你,你怎麼就不願意為我活著。」
碧池搖搖頭,道:「不一樣,南玉,你不一樣。你有聖上,有和弦,還有茉莉兒,你心寬,沒有我,你也會生活得很幸福。可賢妃不一樣,她失去母親,失去姐姐,沒有愛人,有父親和兄弟,卻像是沒有一樣,她走得太孤單了,我怕她沒有伴,所以我想要陪著她。」
她說著皺了皺眉頭,彷彿是疼痛得難以忍受一樣,南玉連忙越緊的按住她的傷口,以期血不會那麼快從她身上流出來。
她繼續道:「南玉,你還記得小時候嗎?我已經有些記不得了,我甚至都已經忘記了,我們小時候叫什麼名兒了。我只記得那一天好冷好冷啊,我和你還有同村的另外一個女孩,被自己的父母親手交到了人牙子手裡,換來了五兩銀子。我記得那天的馬車咕嚕咕嚕的響,我趴在車窗口,看到父母的身影越來越遠,我很害怕,一直在哭。車裡面的其他人也都在哭,只有你不哭,你還罵我們說『別哭了,你們的爹娘都將你們賣了,你們還指望他們會來找你們嗎,別傻了,省得等一下還要受一下皮肉之苦』。
那時候你好像還是大病初癒,身體瘦瘦小小的,臉色也很蒼白。可是不知道怎麼的,我就是覺得你好鎮定沉穩,像是大樹一樣,然後我就再也不害怕了。南玉,你不知道,其實我一直崇拜你。你總是無論在多艱難困苦的情況下,都會找到自己的樂趣,然後堅強勇敢的活下去。但是人與人總歸是不一樣的,我永遠都成為不了你。」
南玉吸了吸鼻子,她當然記得。
她當初從異世來到這個地方,當然覺得害怕,沒等多久,她就這副身體的父親和家裡的姨娘賣了出去,而她這副身體的母親只會哭,連阻攔都不敢。她被賣的時候雖然覺得憤怒,但到底不曾將那些人當成自己的親人,所以到時不覺得傷心。
在人牙子手底下的時候,因為食物有限,一車子的小姑娘,經常是要搶東西吃的。她那時候剛大病一場,身體弱,總是搶不過別人。她永遠記得,第一個將搶到的麵包分了她一半的就是碧池。
後來她們兩人一同被賣進刺史府,她身上還帶著點現代人的傲氣和反骨,所以總是被教導她們的麽麽罰,又是碧池偷偷的給她送吃的。她是她來到這裡之後第一個對她好的人,她們一起相扶相持著長大,直到進了宮。
她知道碧池幫賢妃做的那些事不對,可是碧池對她來說是意義不一樣的人,哪怕她做錯了事,她也希望她活著。
碧池又道:「我們都是被親生父母所拋棄了的人,從小到大也受到了很多苦,你的幸運在於遇見了聖上,而我的幸運則是遇到了賢妃,賢妃就像是我新的親人一樣。」
南玉哭著道:「你不要說話,保留體力,我讓御醫來救你。你不是說賢妃身邊什麼人都沒有了嗎,那你更應該活下來啊,你要是也死了,以後清明誰來給賢妃燒紙錢。」她說著頓了頓,又加了一句道:「反正我是不會給她燒的。」
碧池笑了笑,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了任何血色,蒼白得像是白紙。她道:「大約是來不及了。」她的眼睛已經越開越睜不開,慢慢的合了上去,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她道:「南玉,和弦,你們要幸福啊,我去陪賢妃了,我以後會保佑你們的。」
說完眼睛閉合,手垂落在地,整個人看起來已經沒有了聲息。她顫抖著將手指放到她的鼻子下,那裡已經沒有了任何氣息。
和弦看著她,她對著她搖了搖頭,然後抱緊她的脖子,終於哭出聲來,邊哭邊道:「你這個傻瓜,我若要人保佑自會去找菩薩,誰要你保佑了。」
和弦也是雙手捂住臉,哭出聲來。她和碧池的感情或許沒有南玉和她來得深,但總歸是結拜過姐妹,曾經一起生活過的人。
哭了許久許久之後,直到碧池的身體都已經冷了之後,她才終於放下碧池的身體,然後對著殿里的宮人怒罵道:「你們為什麼要留她一個人在殿內,還有不是甘泉宮所有能傷人的利器都移走了嗎,為什麼她手裡還會有匕首?」
宮人嚇得全部都跪在地上,直道:「娘娘饒命,是碧池姑娘主動要求一個人留在殿內的,奴婢們也不知道碧池姑娘手上為什麼會有匕首,這一定是她藏起來的。」
她走過去在最前面的那個人頭上怒打了幾下,又在她身上怒踢了幾腳。那人不敢動,只是不斷的求饒道:「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她想要捂著嘴哭,等抬起手的時候才發現她的手上還帶著碧池的血。
其實她都知道,殿里有賢妃一個死人,她們都嫌晦氣或者害怕,都不願意留在殿里。等到碧池說讓她們出去她要單獨陪賢妃一會的時候,她們自然就給自己找了個借口出來了。她們以為只要將殿門一鎖,不讓碧池逃掉或者畏罪自戕就可以了,但她們沒有想到,碧池手裡還藏著一把匕首。
說到底,還是這些宮人失職。哪怕只要留一個人在殿里呢,都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而在另一邊的甘露殿里,貴妃還跪在地上跟皇帝辯解:「……聖上,您相信臣妾,賢妃她是自己刺自己的,臣妾沒有殺她,與臣妾無關,是賢妃冤枉臣妾。」
皇帝看著她,眼神凌厲的道:「貴妃,你當朕是傻子嗎?這麼多人親眼看見了,你當別人都是瞎了?那好,那你告訴朕,刺死賢妃的簪子是誰的?」
貴妃辯道:「那是賢妃自己奪了臣妾的簪子然後刺了自己,臣妾不過是想要將簪子拔出來。」
皇帝道:「這倒是個不錯的借口,只是貴妃,就算朕相信你前面所說的,那你再告訴朕,今天你跑去找賢妃做什麼?」
貴妃道:「臣妾……」
她說到這裡卻沒法再說下去,她跑去跟找賢妃幹嘛?是因為賢妃找人跟她說了一句話「太后的藥方應該換一換了。」讓她以為她對太后做的事已經被她知道了,她怕她手上捏著有證據,所以匆匆忙忙的趕去了甘泉宮,但哪裡知道,會有這樣一場陰謀等著她。
現在想來,就算賢妃知道她對太后動了手腳,怕也只是懷疑,根本沒有證據。要不然,她也不用千方百計的在自己身上動手腳來陷害她,直接揭露她對太后做的事更方便。是她心虛之下沒有想清楚,才會中了賢妃的奸計。
可是這種理由,她根本不能跟皇帝訴之於口。
她只能含糊的道:「是賢妃找人跟臣妾說,她有重要的事情要跟臣妾說,所以臣妾才去的。」
皇帝冷笑道:「貴妃,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善良了,賢妃讓你去你就去。還有,賢妃已經被關起來了,甘泉宮外重兵把守,她哪裡還能找到人給你傳話。你是覺得朕好騙,還是覺得朕無能。」
貴妃道:「總之,臣妾沒有害賢妃,請聖上明察。」
皇帝拍了一下桌子厲聲道:「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在宮裡的行事,囂張跋扈,陰狠毒辣,朕看在你是太后嫡親的侄女的份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沒想到你卻變本加厲。賢妃再是有罪陷害過你,她是正一品的妃子,也只能由朕來處置,由不得你私下動刑。你是將朕的後宮當成你的了,還是將這個天下當成你戚家的了,這麼為所欲為。」
這話說得就是重了,簡直是在直接說戚家有謀反的心思都不為過。貴妃連忙磕頭道:「臣妾不敢,戚家也不敢,臣妾和戚家都一直是對聖上忠心耿耿,絕不敢有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
皇帝冷哼了一聲道:「你們戚家有什麼不敢的,就差將朕趕下來,好讓這個皇位由你們戚家來坐了。」
貴妃抬起頭來,仍想辯解道:「聖上,臣妾和戚家……」
皇帝打斷她道:「給朕滾回你的儀瀛宮去,沒朕的命令,不許出來。」
貴妃心裡生怨,卻不敢不從。頓了一會,終是給皇帝行了一個禮,道:「臣妾告退。」然後出了甘露殿。
對賢妃和薛家的處置,很快就下來了。賢妃雖然有罪,但人死為大,只被降成美人,以美人禮入葬。至於薛家,薛定因教女不力被官降一級,由右衛大將軍降為右衛將軍。
這個懲罰說不上重也說不上輕,朝中反對的聲音不大。認真說起來,朝臣真沒多關心皇家的家務事的,特別是賢妃生下的是公主又不是皇子的情況下。除非政敵想用來攻殲薛家,要不然誰願意拿皇家的家務事在朝上管。
原先能折騰得這麼大,那是因為有戚家摻合在其中。那時候薛賢妃是陷害了貴妃,戚家作為受害者,領著自己一系的人馬在朝上鬧,要求嚴懲薛家,這是很說的過去的。但是現在呢,貴妃涉嫌殺了賢妃呢,情形一反轉,戚家這個受害者就當不成了,這個時候再帶著自己一系的人鬧,就說不過去了。
至於戚家,同樣沒討著好,戚弘同樣因為教女無方,差點被降職。最後是太后仗著生病,鬧騰著跟皇帝求情,又以一副老態龍鍾之身跑到太廟去跪,說什麼自己對不起列祖列宗,沒有約束好外戚巴拉巴拉的。皇帝頭上壓著孝名,只能將降職改成了罰俸半年,氣得皇帝在紫宸殿里摔了一隻杯子。
其實太后也氣,氣的是戚貴妃。多好的將薛家壓下去的機會啊,結果偏偏被她搞砸了,還差點將戚家給搭上了。
只是再生氣,太后還是要將貴妃給撈出來。不撈出來怎麼辦,現在她精力不濟,在後宮用不上勁,賢妃死了,貴妃被關了起來,難道讓李昭儀把持後宮?李昭儀現在在宮外也是有李家撐腰的,在宮裡又有皇帝的寵,絕對是心腹大患。
於是太后自導自演了一出差點病危,又是請御醫又是要見皇帝的,然後在病床上拉著皇帝的手說自己就要死了,臨死之前就貴妃一個放心不下的,貴妃脾氣不好,但心地還是很善良的巴拉巴拉。
這養母加嫡母要死了,就算是裝的病你也不能懷疑,懷疑了事後被證明是正確的,你也要被認定不孝。這種時候,皇帝就是不答應也得答應。
雖然皇帝很鬱卒,但貴妃還是被放出來了,還答應原先允諾的皇貴妃之位會照給。然後貴妃一副擔憂模樣的來了寧壽宮,跪在太后床前那麼一哭一喊的:「姑媽……」然後太后一「高興」就病好了,能吃能喝也不病危了,弄得貴妃簡直就像是治病良藥,讓皇帝十分想直接將她當葯煎了給太后喝下去。
只是沒過多少日子,太后又病危了。這次病危之後不是轉好了,而是真的死了。
太后是在睡夢中就去了的,去之前幾天聽說吃不下飯喝不下藥,皇帝天天在床前侍奉湯藥,比吳王這個親兒子還要殷勤,做足了孝子的態。然後在某一天半夜的時候,太后無聲無息就去了,屍體是第二天一大早的時候,侍奉她的官麽麽先發現的,被發現的時候,屍體都已經冷了。
皇帝聽到消息后,先躲在紫宸殿大笑了三聲,然後才做出了死了娘的樣子,從紫宸殿匆匆出來,喪著臉去了寧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