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節 淡出
給了眾人片刻時間思索消化后,我解釋道:「其實叫匠師們過來,也只不過是想聽聽他們的建議,決定還由我們來做。在座的各位沒有哪位敢說自己比工匠們還熟悉他們的業務吧?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凡事必須要有依據,我們不能光憑自己的想象來做決定。如果不充分聽取工匠們的意見,恐怕我們做出的決定就是錯的,是要耽誤大事地!聖人尚且不恥下問,我們就是聽聽又能如何?說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不知各位是什麼想法,不妨說出來大家一起參詳參詳。」
連番教導后,眾人的潛意識中都已經接受了我的觀點,只不過要馬上轉這麼大彎還有點困難,因此會場一片寂靜。我當然知道要這幫心高氣傲的傢伙馬上轉變有些困難,早就為他們選好了代言人,不用說又是我那可憐的君悅賢侄。
張君悅接到我的暗示之後,只覺得嘴裡發苦,心想:「今日定是犯了太歲,否則怎麼凈輪到自己擔當這些苦差事?」但思來想去覺得我說得頗有道理,因此一橫心道:「方才叔父所言極是,君悅贊同讓匠師們列席會議。」
有了開頭便好辦多了,剩下的眾人也都痛快地表示贊同,看著趙雷我不無調侃地道:「大家可都得說真心話啊,可別說本公子以勢壓人。」此言一出眾人都笑了,會場中的緊張氣氛當時便為之一松。
當下我便命方農再去請外面等候的匠師們重新入場。那些匠師們經過剛才一鬧都有些膽怯,一個個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悄無聲息地坐到了指定的位置上。看到匠師們的表現我搖頭苦笑,經過剛才那個插曲,這些個見了衙役都會害怕的匠師對這些官員和將軍們肯定畏懼之心更重,今天恐怕指不上他們了。可惜吳老近日偶感風寒,身體不適,如果今天他能出席,那事情可能會好辦得多。罷了,凡事都有個過程,慢慢適應吧。
隨後會議的進程果然如我所預料的那般,這些工匠們的精神恍恍惚惚,連我們說什麼恐怕都沒有聽進去,更別說能提些什麼有用的建議。不過能到這一步,已經讓我頗感欣慰,畢竟能讓這些匠師參加會議就已經是一大進步,等於在眾人等級森嚴的思想硬殼上鑿了個小洞,假以時日扭轉大家心中的一些錯誤看法並非沒有可能。
但之前行事的操切和不夠縝密也讓我受了不小的教訓。長時間不曾經歷過這種場面,有時看事物還是不夠深入,犯了經驗主義和理想主義錯誤,有點想當然耳。就拿這次的事兒來說,我只看到了丁毅和張君悅等人開明進步的一面,卻忽視了古人心中那種根深蒂固的保守思想,天真地把丁、張等人表面上的和藹態度當成了發自內心的認同,險些鑄成大錯。幸好現在提早地讓我認識到了這一點,能夠讓我警醒——如果日後不在這方面加以注意,恐怕還會吃更大的虧。
雖然會議沒有決定什麼具體的事項,但大家一致認為其他各項事務進展順利,已經到了該建立工場的時候了,即便是態度相對保守的張君悅也贊成這項動議,看來時機真的已經成熟,於是我一面宣布會議結束,一面要求工匠們回去仔細想想,待下次會議的時候將抽出專門時間聽取他們的意見。經過一段時間的會議,工匠們此時都已經回過神來,有幾個機靈的知道此舉可以大大提高他們的地位,忙喜不自勝地答應下來,然後依次退了出去。
等工匠和列席會議的小吏們退出之後,我把丁毅和張君悅等人留了下來。眾人見狀都頗為詫異,概因大家都知道我做事乾脆,既然已經宣布散會又為何將眾人留下?以前可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
正當眾人驚疑不定,以為出了什麼大事的時候,我開口道:「今日把大家留下來,沒有什麼別的原因,只是想宣布一件事!」眾人見我雖語氣淡然,但面上卻一副鄭重其事的表情,心知此事絕對非同小可,因此都凝神屏氣準備聽個仔細。
見大家都等得發急,我也就沒有再賣關子,而是直截了當地道:「從下次會議起,我就不準備參加了!到時候便由丁大哥主持會議,君悅為副,凡事由集體做出決斷!」
此言一出,屋內頓時陷入一片沉寂,而後便是眾人互相之間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之聲,顯得很是慌亂,因此丁毅當即站起來道:「公子,眼下這裡事業剛剛起步,可以說是百廢待興!如果沒有你在這裡坐鎮,我們一下子怎麼能抓得起?如此一來必將耽誤大事,還望公子對這個決定詳加考慮才是!」
我伸手示意丁毅坐下,然後就廳中掃視一圈,目光所到之處頓時鴉雀無聲,見大家都對丁毅的話點頭認可,遂苦笑道:「丁大哥所慮小弟怎會不知?然而京中事情突有變化,非得小弟親自回去不可,這一去沒有幾年的功夫根本難以脫身,因此小弟才想把這裡的各項事務託付給丁大哥負責。」
見大家仍難以釋然,我又安慰道:「其實丁大哥也勿需擔心,你的能力和威望足以擔當此事,只要放下包袱盡你所能,定可挑起這副重擔。何況小弟一時半會也不就走,至少還會在這裡逗留兩三個月。之所以這麼急著請丁大哥負責,無非是想未雨綢繆,免得事到臨頭慌了手腳。在這兩三個月內,各項事務都由委員會議決,結果報我知曉便可,如有不妥,小弟自然會與大家另行商議,便當是為了今後的預演吧。」
丁毅想了又想,還是有點擔心,於是問道:「不知京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必須要公子親自回去?難道以丞相大人之能,還有什麼處理不了的事情?」
這話其實問得不妥,言語中隱隱有質問之意,我知道丁毅是為了這裡的事情負責,因此並不在意,道:「前幾日我接到家父密信,據悉新皇有意選拔我大唐境內高官子弟集體就學。家父身為當朝丞相,自然當以身作則,所以我必須得在開學之前趕回京城!雖然此事尚未最後決定,但依家父信中所說,也就是這幾個月內的事兒,因此不知哪一天小弟便要回京。」
眾人聽了都暗自嗟呀,卻也無可奈何。雖然可以說在座的都已經上了張家這艘大船,有了不軌之心,但眼下畢竟是李姓天下,皇帝的旨意是決不能違拗的,否則便成了公開欺君造反。以張家目前的實力,當然難以承受這樣的後果,所以我回京是必然的結果,無可挽回。
思索半天也沒有好主意,眾人無奈之下只好接受了這個現實,只有趙雷心中不忿,恨恨地道:「唉!也不知是誰出的鬼主意,偏偏皇上就信了他。還真會挑時間,弄得我們這裡好好的事情大打折扣。」大家聽了掩口暗笑,這個活寶還真敢說話,幸虧屋內都是自己人,否則還了得?丁毅連忙喝道:「趙雷!仔細自己的嘴,不要為公子和大家惹下禍端!」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因此又閑話幾句便散了。走出門外,丁毅朝張君悅使了個眼色,兩人一直跟在我身後。我心知二人生怕責任重大難以承擔,因此便笑問道:「怎麼?丁大哥,君悅,你們還在為剛才的事情擔心?」
丁毅聞言與張君悅對視一眼,苦笑道:「公子,我怎麼可能不擔心?這偌大一片基業交到我們手裡,恐怕以後日日夜夜都難以安眠了。」
張君悅也在一邊附和,「是啊,叔父。若是其他的事情也還罷了,可此事畢竟關係到張家……,丁將軍我們又怎能泰然處之?」
「此事易也。」我頭也沒回地繼續向前走著,邊走邊饒有興緻地觀看山谷內日新月異的景象,直到兩人都快忍不住的時候才道:「丁大哥和君悅只需記住兩條便可!」
「哪兩條?」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第一,集思廣益,切忌偏聽偏信!」我扔掉剛才順手拔起的雜草,轉過身來盯著二人道:「其實還是剛才會議時的那句話,人非生而知之者,不可能什麼事兒我們都知道,都考慮得很詳盡,因此在做決定前一定要廣泛聽取意見。不論好壞,不論贊成與反對,只要是能有所借鑒,都要認真考慮,千萬不可只聽信一家之言。」
話剛出口二人便眼前一亮,他們都曾是獨擋一面的人物,仔細思索之下當然能理解其中的好處。事實上他們也曾自覺不自覺地採取過這種方法,只不過從未上升到理論的高度上來加以重視,此刻聽了這句話便如晨鐘暮鼓振耳欲聵,連連點頭。張君悅急忙追問道:「那第二呢?」
「第二,如果經過深思熟慮確認正確的事情,那便要果斷決定,不管阻力有多大也要實施到底。」來回踱了幾步,我道:「不知有句話你們聽說過沒有,「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裡」,也不一定大家贊同的事情便完全正確。正像剛才會議中我提到的,數百年來人們都重士、重農、輕工、輕商,可事實上士農工商都是國家不可缺少的部分,大家習慣上的認識偏偏都是錯的。因此丁大哥和君悅一旦決定要做某件事,那就一以貫之,千萬不要半途而廢!當然,明知自己錯了也不改正更不可取,但只要是正確的,無論如何也要堅持到底,急的不行就緩行,只要朝著正確的目標前進就肯定能成功。」
丁毅和張君悅兩人互相看了看,面上都帶了一絲興奮,丁毅笑道:「有了公子這兩句話,我和君悅心裡就安定多了。」
「還有,丁大哥和君悅不妨試著制定些計劃,長期短期預備做什麼可以按順序列出來,《禮記·中庸》中不是說嘛,「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有了計劃就不至於事到臨頭象個沒頭蒼蠅般到處亂撞了。」
「是,謹遵公子(叔父)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