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英雄
第二天,當我起床的時候,是很突然驚醒的,我夢見了自己暗戀的妹妹和正在威脅她的幾個黑社會分子,我沒有退縮,從腰裡拔出滴血的短刀,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們面前,三個心狠手辣的傢伙皺著眉頭髮呆:你竟然敢反抗?!我繼續向前,這時候,一個傢伙抓著我的夢中情人,另兩個傢伙抄起了手裡的不知道什麼武器,我大喝一聲衝上去,心說:你們算什麼東東?老子好歹也殺過世界上最難殺的蒙古兵了!
咯!兩件兵器撞到一起,唰,又一件兵器閃爍著青色的亮光向我殺來......
我在躲閃那致命一擊的時候,自己從床上跳了起來.然後,很不幸,土牆上的突出部分和我的前額之間有了一次愉快的親密接觸.
吸溜了半天冷氣,我穿好衣服,外面已經洪亮地響著喊殺聲了.
「第一排,刺殺!再砍!砍!用力,胳膊要用力,用力要均勻,手,哦,手不要擺!就說你呢......」一個很沙啞的聲音.
會不會是趙時逢?這傢伙,和劉存德穿一個褲襠不是?
我住在緊挨寨牆的民戶家裡,那家人叫元兵給殺絕了.
外面的空氣冷嗖嗖的,一下子就叫我倦意頓消.我打了好幾個寒戰.
陽光還沒有出現.東方的天空只是一片白茫茫,其他的地方呢?還是青黑色,頭頂和東邊各有一顆大星閃爍.
還早呢.
平鋪在河上的木板弔橋在腳下咯吱地軋了一下.
村外的訓練場上整整齊齊地站著很多人,刀槍齊備.可是天黑我看不清他們的臉色和表情.
這些人都是要培養成殺人不眨眼的戰士的啊.
咳,我又犯渾了,元兵還算人嗎?他們和後來的日本鬼子有什麼區別?燒殺擄掠,強暴虐殺,完全的野獸。殺這些人不眨眼的才是好漢呢!
一些老百姓也在場外看熱鬧,不時自己還學著樣子來幾下.一個老頭子比劃得很有勁兒,我就走上前:「大爺,您早啊,您是老把式吧?」
他翻翻白眼沒理我----挺投入啊.
真沒趣!
「哼!」重重的鄙視的鼻音從我身邊響過.
一個百姓裝束的中年人.很瘦很矮很陌生的.
「就是這傢伙慫恿文元帥放棄廣東南路往什麼海南島逃跑......」
「哧,怎麼那麼說?什麼東西,膽小鬼!」
「先看還有點人樣兒,現在越來越象人了.」
喂,天地良心啊,罵人哪有這樣惡毒的?
是不是劉存德那傢伙放出的口風?或者是趙時逢?他不在訓練士兵嗎?
我被許多百姓注意了,然後很快成為旋風的中心.地震的震中.
「那傢伙好象蒙古人的姦細啊.」
「誰說的?沒有他哪有勝仗打?說不定我們現在都叫蒙古人砍光死翹翹了!」
「他是北邊來的,是金蠻子。」
「他也是漢人吧?」
「叫人家豢養了唄.」
我渾身的血騰地一聲向頭上衝去!這是誰在造謠惑眾打擊報復我?昨天還是民族英雄,神仙戰士,今天就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了?這天變的也太快了吧?
六月飛雪了!我要人理解!理解萬歲!
我的蒙古衛隊跟上來了,他們基本上能聽懂這寫閑言碎語,都很迷惑,素來台驚訝地問我:「將軍,你怎麼會是我們蒙古人的姦細?」
我跑去找文天祥.但是大帳里沒有.在村裡村外兜了半天,終於在村北的一個小土坡上找到了.他面向著北方,用手捂著臉,嗚噎著.
什麼?!文天祥這種連死都不怕的人也會哭?
我靜靜地站著,一動不敢動.
「孩兒啊,不要埋怨你爹,你在九泉之下,爹在陽世之上,我們爺倆今生今世再也不能相見了,但是,爹會永遠都惦念著你們的.」
「武煥?武煥?都是爹大意了啊,都是爹的錯!爹給你磕頭了!爹祈求閻王和小鬼們不要糾纏你們娘兒幾個!」
「哦呵呵......」哭泣的聲音高了些.
光禿禿的小樹林宛如墨水畫就在灰白色紙上似的,清晰,細膩,真實,冰涼,起伏的山地,有一些荒草張牙舞爪.遠遠有一些高大的松樹隱隱約約,柚子樹零零星星。
遠處有霧氣慢慢悠悠地升起來了,乳白色的,越來越濃地增加著,瀰漫著,流動著,輕盈多姿,虛實不定.
樹叢慢慢地淹沒了,只留下很高的樹稍,稀薄的霧氣向上纏繞著,攀附著,想要吞噬它們.
腳下是暗紅的地面,乾旱把它劈成皸裂的烏龜的背,又象瓷器上燒烤時粹出的紋路,有些自然,有些紊亂,又很有些不尋常的味道.
「呃......」斷斷續續的哽咽.我分明地看見,他消瘦的背影在寒風裡簫瑟.
盔甲,巋然不動,把繚繞著的霧氣一絲絲融化,在清晨的曦光里,閃著露珠的晶瑩的芒.
我覺得自己也開始縹緲起來,象霧一樣失去了意識.
「蓮卿啊,你我夫妻二十多年,就這樣撇下我一個了,你叫我怎麼受得了,活得下去呀......呵呵啊------」
他站著,非常專註地向著北方,肩膀晃著,有一些節律.
那是哀傷的節律.
「芳兒,晴兒,你們......你們現在是死是活呢?」
「誰叫你們生於亂世代誰叫你們生於我家?」
「誰叫你們跟著一個無能的爹呢?」
「你們是死是活呢?」
霧,更多地卷過來,虛幻著,浮擾著,張揚著,鬱悶著,好象覬覦著什麼,又好象積鬱著什麼.
霧,更濃了,天明時分才起的霧是很大的.
往回看時,小小的五坡嶺村招搖著滿頭的樹稍,慢慢地陷入不可知的危險里.只有那喊殺之聲還頑強地陣陣透來.
「人生自古誰無死!人生自古誰無死!人生自古誰無死......」
不對吧?這詩詞好象是他過零丁洋才做的吧?怎麼現在就。。。。。。哦,也可能,好句子往往是平時積累來的。
悲哀的述說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國破了,家沒了,家沒了,國破了......」
我的鼻子一酸.
「國破家亡,情何以堪!情何以堪!何以堪,何以堪......」
劍,嗚地一聲鳴響了,剎那間,霧氣被撕得片片橫飛,一股一股地四散逃遁.
「殺!殺!殺!殺!」
鏗鏘激憤的喝聲隨著劍光被才出的嫩紅色的陽光一映絲絲鮮艷,也連連爆發了.
「殺!殺!殺!殺!」
霧氣驚慌失措地胡亂撞擊著,粉碎著,消融著.
我有些陶醉.好象能透過濃霧看見那矯若驚龍的劍的凱歌.
有喘息聲,霧氣又漸漸恢復了些,平靜了些,頭頂的樹稍又可見了,又不見了,又可見了,又......一漾一漾的,好象在清明的水波里.
「我的孩子,我的親愛!你們空空的衣冠冢,別了,別了,別了,我馬上就要離去了,向南,向南走,帶著忠誠的將士,護衛著皇上陛下,到大海之南尋找新的出路......」
哦,原來,這兒是......
「別了,我的親人們!你們生,我不能救,死,我不能葬,哦,是何其的哀痛!是可忍,孰不可忍?」
「孰不可忍?」
劍,又瘋狂地舞了起來.
啪!咯!
一枚低矮處的樹枝被斬斷了.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留取丹心照汗青!」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