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杯倒

之後的記憶是有些模糊的。

夏禾只記得自己踏出第一步的時候，心快要跳出胸腔了。繩索很軟，一腳踩下去會有一點點的凹陷，她在踏出第一步的時候脊背上就出了細汗，等到整個人徹底懸空站在上頭，渾身的汗都已經冒了出來。她死死抓著顧少司的手，忽然明白了為什麼陶可死活不想上，如果可以再選一遍，她壓根不想來這裡探班啊啊啊……

「別怕。」顧少司的聲音夾在風裡。

夏禾說不出話來，腳也邁不開距離，只是像一根木頭一樣站在繩網上。

「不會掉下去的。」

「我不是……不是怕掉下去……」

「那怕什麼？」

夏禾想哭：「可就是緊張啊……」

她當然知道，這種節目表面上看著可怕，其實保護措施做得非常好，不僅繩索之間的間隙是仔細計算過的，而且他們身上系著的兩根防護繩也能讓性命無憂，可是這不代表恐懼的東西不存在，人類畢竟也只是一種動物而已啊……

顧少司輕聲說：「試一試，抬腳。」

夏禾顫顫巍巍抬起頭來，對上顧少司的目光，然後，用力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邁開了第一步。當第一步穩穩地落下的時候，她看到顧少司的眼睫稍稍彎了起來，一抹光亮一閃而過。

在他們的身後，工作人員甲猶豫著問策劃何袁：「頭兒，臨時替換女嘉賓真的可以嗎？而且我們明明還有備用的藝人和工作人員，為什麼……」

何袁眯著眼睛看正艱難地相互攙扶行進的人，倏地笑，問：「剛才陶可離開的鏡頭拍下來了么？」

「拍下來了。」

「那我懇求夏小姐的畫面呢？」

「拍下來了，可是為什麼……」

何袁淡道：「做節目不過是為了收視率，陶小姐這一出好戲，我們的通告費可真是物超所值了。任何臨場的藝人都比不過一個巧合頂上的勇敢女生，一個普通的記者都上了，陶可剛才的舉措就更有爭議點了。剛才的過程一刀別切，我要直接在節目上播放。」

「原來如此！」

何袁和工作人員的對話聲音很輕。夏禾根本聽不見，她正在努力地克服心中的恐懼，一點一點朝前面邁進，兩條腿已經抖成了篩子。

在她的身體後方，傳來主持人興奮的聲音：「夏小姐，少司，你們看一看下面，風景如畫啊——」

夏禾哪裡敢看，她只想快點到達燈塔，快點結束這一趟折磨，不知不覺，腳下的步伐也漸漸地變快——倏地，她的腳觸到了一根特別光滑細軟的繩索，她還來不及反應，身體就重重地朝前栽倒！她發現了，卻已經來不及做反應，只能閉上眼睛等待劇痛的來臨，忽然，一股力道帶著她翻了個個兒，然後，她結結實實地砸在了一塊柔軟的地方。

一陣頭暈目眩，夏禾驚慌地支起身子，才發現那個柔軟的著陸平台居然是顧少司，她正以不太雅觀的姿勢趴在他的身上，長發有一半披灑在了他的胸口……「對不起對不起……」她胡亂使勁兒，結果卻發現根本站不起身子，就像上一對搭檔一樣，好不容易找到借力點又重重栽回原處。

這網，是一個跌倒了就不太容易站得起來的地方。

「別慌。」顧少司輕道。

「我……」

「先別動。」

「……嗯，好。」

這種時候，也別無選擇了吧。夏禾乾脆放鬆了身體，任由顧少司輔助了她的肩膀，然後引著她一點一點支撐起身體，最終並排坐在了網上。

「欲速不達。」顧少司輕道，「你挪動下，找到最穩固的繩索，再扶著我的肩膀一點點站起來。」

「……好。」

夏禾慌亂的心跳也已經平息下來，她飛快地在周圍搜索著，鎖定了幾根處於一個平面上的繩子，挪動過去，然後攬住了顧少司的肩膀，借著他的高度一點，一點站了起來。

「手。」

「……是。」

夏禾順著顧少司的肩膀和臂膀，徐徐找到了他的手，一左一右，兩個手都握住。

「保持平衡，不要被我拽走。」

「……嗯。」

夏禾咬緊了牙關，握住顧少司的受，引導著他慢慢改編姿勢。等到他們兩個人都又重新站在網上的時候，時間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靠近些，先抬左腳，后右腳，和我反著來。」

夏禾點頭，咬牙又邁開一步，兩步……其實走到後來，恐懼已經漸漸成了疲軟，她猶如機械一樣，不看腳下湖水，不看對面的燈塔距離，只是看著前面一小段路，聽著耳邊顧少司的聲音……等到燈塔真正地出現在她的面前的時候，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耳邊響起掌聲和歡呼聲，她茫然看了一眼走過的漫長距離，心中忽然被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給激蕩了，臉蛋通紅，想也不想回頭用力抱住顧少司——

顧少司的一僵，沉默片刻，順從地放軟了身體。

夏禾卻毫無知覺，她太興奮了，很難形容這種感覺，就好像壓抑了好久的潮水忽然得到了閘口，她已經沉悶地活了太久，也許從回國之前開始，她就已經不開心了，回國後生活困頓，入職后麻煩事一樁接著一樁，許許多多的東西積壓在胸口，一直沒有得到宣洩。現在這一場大汗，一次和死神擦肩，她幾乎興奮得想要尖叫出來！

「恭喜——」主持人興奮的聲音響起，現場彷彿也感染了她的興奮，歡呼聲激蕩在半個山壁。

夏禾踮著腳尖攬著顧少司的脖頸，開心地想要抱上他賺幾個圈兒，直到她的脊背被一股輕柔的力量覆蓋，她才恍恍惚惚回過神來，鬆開手，抬起頭，看見了顧少司含笑的眉眼。

他在笑。冷淡的眉眼只是變了一點點，眸中的光亮卻燦如星辰。

短暫的幾秒對視，他很快收斂了笑意，臉頰卻逐漸浮起一抹極淡的紅。

好在這時候所有的人都在歡呼擁抱，並沒有人注意到，向來用鼻孔看人的顧少司窘迫得想要挖地洞鑽進去的模樣。不過，幽幽的攝像機鏡頭卻記錄著這一切。

「夏小姐，真是太感謝你了！」何袁笑容滿面和夏禾握手，「幸好有夏小姐在，不然我們欄目組可真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夏禾臉紅撓頭：「不用客氣。」嚴格說來，應該是她要好好感謝他們才是。

「晚上慶功宴，夏小姐不如和我們一起去熱鬧熱鬧？」

「不、不用了……」

「去嘛，人多熱鬧，也算是我們欄目組的一片心意！」

「我……」

「少司，你……能賞光嗎？」何袁猶豫道。其實他也不過是禮貌性邀約，圈內都知道顧少司為人孤僻，幾乎從未參加聚餐邀約過，不過作為欄目方，禮數總該到的。

「好。」顧少司淡道。

一瞬間，所有人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錄製完畢，夏禾發現在之前的拒絕推脫完全是多餘的，她幾乎是被半強迫式地被拎到了一家火鍋店裡。這劇組倒也有趣，包了一個大包廂，裡頭擺了三五個不同湯底的火鍋，還有一個放了許多酒和冰淇淋的冰櫃，把火鍋餐改成了自助式。

夏禾吃完了冰淇淋，又被何袁一口一個「謝謝夏小姐」灌了一大杯紅酒，等到第二杯的時候，顧少司接過了酒杯。他話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又端起自己身前的酒杯，朝何袁微微示意，又一飲而盡，才開口輕聲說：「小禾不勝酒力，我帶她先告辭。」

夏禾愣愣看著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很想問一問，到底不勝酒力的是誰啊……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顧少司拽出了火鍋城。

一路沉默。

夏禾走了好遠，才發現有一點不對勁的地方。顧少司……他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牽著她的手。這狀態……有點怪異啊……

「顧先生……你要去哪裡？顧先生……」

「姓陸的你叫什麼？」

「啊？」

「陸箏。」顧少司皺眉。

夏禾疑惑不解：「陸大哥怎麼了？」

夏禾發現自己已經跟不上顧少司的思維了。她仔細觀察他——他的臉有點紅，目光有些不集中，，額上細細的好汗珠讓一點點髮絲粘連在頰邊。怎麼看……怎麼像是醉了吧……囧，陸箏不是說他是三杯倒嗎？可這才兩杯啊……

顧少司的眉頭鎖更緊：「那為什麼我是顧先生？」

「……啊？」

「為什麼，我是顧先生，他是陸大哥？」

「這個……」夏禾囧到了，腦袋打了個死結。她的確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好像自然而然地就這樣了，因為陸箏看起來很善良可親啊，他講話的時候笑眯眯的，聲音溫和，好早就叫她「小禾」，而顧少司，他一直就不太說話，冷冰冰像一個雕像，看人的時候，也是一副「你們地球人」的神態看所有人，怎麼都和「顧大哥」扯不上關係吧……

「換了。」顧少司說。

「……你喝醉了嗎？」

顧少司似乎略略遲疑了下有沒有喝醉這個問題，然後理直氣壯地扭了扭夏禾的臉。

「換。」

「……」

現在夏禾終於確定了，這貨，絕對、絕對喝醉了。

陸箏騙人，這分明是一杯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