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辯論大賽
第二天清晨,從科隆趕往波恩的路上,威廉不斷想起那個叫貝爾的年輕修士,想起利竇瑪之下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又一巨擎——湯若望。
已經許久沒有看到過漢字了,昨天夜裡,或者是今天的凌晨當威廉看到那三個方塊字的時候,是如此的親切。一種久違的思鄉之情再此湧上他的心頭……
對於湯若望,威廉還僅僅停留在膚淺地知道有這麼個人的程度,知道他在明朝末年來到中國,在朝廷的欽天監工作。明亡后又隨著眾大臣們轉而仕清。
在歷史上,湯若望步入清朝仕途后,為清帝司天,將天主教在華傳播的事業推進到一個新的階段。
湯若望以淵博的學識、出色的工作和對皇帝的忠心,贏得了順治帝的器重和禮遇。除了執掌欽天監之外,他先後被加封了太常寺卿、通議大夫等品銜,進秩正一品。可謂青雲直上,恩寵已極。湯若望創造性地執行了利瑪竇的傳教策略(就是和中國本土文化求同存異共同發展,而非堅決的排斥),取得了驚人的成功,成為中西方文化交流史上的一段傳奇。
回到學校后,威廉開始查找有關湯若望的資料,好在湯若望出身科隆,在梵蒂岡教廷也是掛得上號的傑出修士,所以資料還算好找。
閱讀湯若望的生平歷史,威廉了解到的不僅是一個偉大修士的成長曆程,他還從內心深處體會到那個時代的人們對上帝的敬畏之心。
一個出身豪門的年輕人,為了追尋心中的終極價值而放棄愛情,不辭艱險,奔波到萬里之外的陌生世界去傳播福音,這大概就是信仰的力量。
沉浸在發現的喜悅和心靈的收穫中的威廉也獲得了某種境界上的提升。
……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到了七月初,兩年一度的波恩大學辯論大賽就要開始了。
波恩大學的辯論大賽最初是由法律系的學生們自發組織,用於提高辯論口才和思維的縝密度。後來慢慢演變成為由全校各班級學生參加,每兩年舉辦一次的正式比賽。
威廉所在的班級人數不多,而且大部分學生對辯論大賽毫無興趣,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們,其他系的參賽隊都是跑跑龍套、噹噹綠葉而已,最終的決賽從來都是在法律系的各參賽隊之間進行。
不過威廉是不能逃避的,這關係到一個面子問題,而且從他本心來說,他是渴望參賽的,因為他前世上高中的時候就是學校的「最佳辯手」。——這份榮譽曾每每讓他感到自豪。
波恩大學辯論賽規定每隻參賽隊只有兩位選手組成,這一點和後世常見的國際大專辯論賽的四人隊有很大不同。由於只有兩個人,在自由辯論時對選手的口才和思維要求更高,弄不好就會冷場冷得很難看。
威廉佔了一個名額,剩下的一個名額毫無懸念的歸了席克勒爾,一來他在班級內以反應速度快著稱;這二來就頗有點陪太子讀書或者趕鴨子上架的味道了,因為其他同學都不願意,所以只能是他了。
既然參賽了,那就一定要全身心地投入,這樣縱然輸了比賽也不會後悔。
要說威廉的運氣也確實很好,開始的三場比賽,都是一些比他們還「業餘」的隊伍,威廉和席克勒爾組成的「年齡最小參賽隊」當仁不讓拿下比賽。
第四場是半決賽,對陣的是一隻法律系的參賽隊,辯題是「知足常樂」,準備的時間依然是三天——非常短暫。
威廉依靠前世曾接受過的簡單訓練以及自己的心得,早在賽前就準備好一套簡潔有效的應對策略。他幾乎發動了全班同學一起來幫助他破題和立論,席克勒爾則專門負責尋找對方立論中可能存在的弱點,擬定攻擊方案。
至於立論和總結性陳述的文章自然還要威廉親自執筆,好歹他在前世接受了十幾年的應試教育,筆杆子還是有一些水準的。
此外威廉還絞盡腦汁相出了不少幽默性的語言,比如套用名人名言揶揄對方等等。這是他根據觀摩多次央視主辦的國際(華語)大專辯論賽總結出的經驗,十分有效。
「知足常樂」這個辯題雖然很不符合西方人的哲學觀念,但在當時卻很有點「與時俱進」的味道。
話說1873年的時候,德國學術界瀰漫著一股叔本華熱,作為19世紀最偉大的哲學家之一,叔本華在有生之年完全被壓制在黑格爾、謝林等人的光環之下(呵呵,德國最不缺少的就是哲學家了),直到1860年去世后他的哲學思想才逐漸被發掘出來。
叔本華對世界和人生持極端的悲觀主義和禁欲主義論調,他的觀點若升華為一句最簡單的話說就是「人活著不如死了好」,如果理解得健康一點,那就是知足常樂了。
相比較中國道家和佛教的哲學觀點,叔本華的學術進路無疑是極端的「杯具」。不過既然能成為大師級的人物,人家自然不是無理取鬧,整個學術體系十分完整,能夠自圓其說。
這場比賽,作為反方,威廉他們有一定優勢。首先,立論的範圍比較寬泛,無論是「知足不能常樂」或者「不知足能常樂」等等論點,只要有一個能站住腳對方就輸了;其次,就德國普遍孤傲而冷僻,「知足常樂」的說法毫無群眾基礎,因此觀眾的好惡一想便知。
辯論開場后,對方有備而來,直接把叔本華的哲學體系般出來,目標直指人性的終極焦慮。說實話,任何一個終極的問題都不是人能解決的,終極焦慮也好、終極關懷也好、終極幸福也好都是上帝才能給出答案的問題。
此時,如果威廉若和對方就這些問題短兵相接可以說絲毫不佔便宜。因為無論他還是席克勒爾,對哲學這門高深的學問都是門外漢,縱然可以搬出康德、笛卡爾這樣的「大宗師」和對方抗衡,可勝負就由不得自己了。更何況,對方說的一大堆專業辭彙比如「形而上學」,比如「物自在」,比如「本體」,兩人誰都不明白是什麼鳥意思。
對於這種情況,威廉和席克勒爾明智地選擇了迴避實際問題,於是場上出現各說各話的情況,不過對方的那些難以理解的哲學陳述哪比得上威廉他們或幽默巧妙、或慷慨激昂的連珠妙語。
當對方一辯把話題轉向佛學用以佐證論點的時候提到一個佛家俗語「四大皆空」,威廉對於佛教的了解再怎麼說也比那個時代一般的德國人來得多吧。
於是他當場發問,「請對方辯友解釋一下什麼是『四大皆空』?」結果對方竟然一下被問懵了。
在關鍵性的總結陳詞中,威廉大氣磅礴,言辭犀利而不乏幽默。
結尾處,他以高亢的聲音說道:如果按照對方辯友的邏輯,那麼裴多菲的《自由與愛情詩》倒不如改為『自由誠可貴,愛情價更高。只要能知足,一切皆可拋!』了!!」
裴多菲是匈牙利著名詩人,1848年歐洲革命的旗手,其在波恩大學師生中的知名度非常之高,他的這首膾炙人口的詩篇更是為人們所傳誦。所以當威廉的發言結束后,立即獲得了滿場的掌聲和歡呼聲。比賽到此結束,正方就是想反駁也再沒有機會了。
最終,威廉和席克勒爾以無可爭議的優勢獲得了比賽的勝利,昂首挺胸殺入決賽。
在另一場半決賽中,來自法律系四年級的一支參賽隊戰勝了三年級的一支參賽隊也躋身決賽,這支隊伍中其中一個人的名字叫做:霍普。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首啊!」寢室中,威廉躺在床上和席克勒爾聊著天
「聽說這小子兩年前就拿過一次冠軍的,而且這個題目咱們作為正方一點便宜都不佔,估計是沒戲了。」席克勒爾有些垂頭喪氣地說道。能殺入決賽在他看來本身就已經是一個傳奇了。
決賽的辯題是「溫飽是談道德的必要條件」,這是首屆國際大專辯論賽的決賽辯題,威廉沒想到自己穿越一百年竟然又碰上了這個題目。
他對這個題目是再熟悉不過了,曾反覆觀摩過多次比賽的錄像。不過,熟悉也無濟於事,作為正方,劣勢太明顯了,想當年實力強勁的劍橋大學隊作為正方就曾被反方的復旦大學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怎麼辦?
就這辯題而言,作為反方,只要按自身的邏輯明確了「溫飽」的定義,以及什麼是「談道德」,那麼無論怎麼說都必勝無疑。當年的劍橋大學對輸也就輸在了這上面。
所以,威廉在給席克勒爾打氣的同時,把破題的關鍵定在了如何定義「溫飽」以及「談道德」的概念上。說白了,就是要在辯論場上從頭到尾和對方糾纏這兩個詞的定義,絕對不能按照對方的邏輯走。
威廉把「溫飽」定義為一種主觀的感受而非事實上的「吃得飽穿得暖」,把「談道德」則定義為「做道德學問」而非「講道德」或者「推行道德」。
這樣以來就可以形成一種詭辯,將和庄惠「濠上之辯」的那句經典名言「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乎?」有異曲同工之妙。
比如,當對方以例證說明某位先賢在「吃不飽穿不暖」的情況下依然以全副生命投入到哲學研究中去,那麼大可來一句「汝非先賢,安知其溫飽否?」
飽不飽只有自己知道,對於顏回這樣滴聖人,「一簞食,一豆羹」那就是溫飽,因為他沒覺得餓。
這樣詭辯到最後就是「溫飽」無限等同於「生存」。此時,可以祭出黑格爾的辯證法和老馬的歷史唯物主義史觀,把溫飽上綱上線,原始社會一天吃一頓飽飯那就叫溫飽,到中世紀一天能吃兩頓飯有身衣服穿那就叫溫飽,但現在呢?一日三餐不整倆菜都算不上溫飽,再過1000年,可能吃不上鵝肝的都不算溫飽了。
至於「談道德」的定義,只要突出一個「談」字,把它和「講文明懂禮貌區」的行為分開就可以。
這次比賽的準備時間是五天,稍微充分一些,由於目標和策略都很明確,因此準備工作十分順利。
不過饒是如此,臨賽前,威廉對獲勝也僅有五成的把握。畢竟,對方是辯論場上的老手,無論經驗還是戰術意識要遠遠高出自己和席克勒爾這種「半掉子」一大截。
7月20日上午,波恩天氣晴朗,有些悶熱。在學校的大禮堂里,辯論大賽的最終決賽,鳴鑼開戰。
比賽開始后,席克勒爾作為正方一辯首先發言。他一上來就祭出一個「無禮手」,他發言說道:「一個年輕人身著單衣站在冰天雪地中可能都不覺得冷,因為他充滿活力;一個老人穿了兩件貂皮大衣坐在壁爐旁邊可能依然覺得冷,因為他已經衰老。一個孩子吃了兩大塊麵包可能都不飽,一個小夥子只吃一塊麵包可能就飽了,因為人們的飯量不同,有大有小。所以,我要說溫飽是一個人的直觀感受,一個人暖不暖,飽不飽,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面對正方在溫飽的定義上大作詭辯文章,霍普他們確實有些始料未及。
霍普的隊友作為反方一辯在威廉陳述完成後,並沒有馬上反擊,而是穩紮穩打提出自己的論點「有理性人的存在,才是談道德的必要條件」,並展開論述。
不過威廉僅僅抓住「溫飽」的定義不放,對方毫無辦法。於是辯論開始按照威廉設想的那樣一步步展開。
由於反方準備十分不充分,因此步步被動,正方則佔盡優勢。
在自由辯論進行到最後白熱化的時候,霍普突然發問:「請問對方辯友,一個人因為是談道德的,所以他是溫飽的,這句話是否成立?」
看到霍普胸有成竹的氣勢,威廉料定他一定有後手,不過這樣一個直入骨髓的問題根本無法迴避,而且也必須給予肯定的回答。
當威廉站起身迅速而果斷地回答「是」的時候,霍普說:「如果這樣的話,那麼我敢說波恩大學的所有學生都是談道德的,那麼他們也一定是溫飽的了?」
台下傳來一陣鬨笑和熱烈的掌聲。
席克勒爾起身回答說,「是的……」
還沒等席克勒爾把話說完,台下就有人大喊,我的飯票一星期前就花完了,每天都吃不飽,我支持你們,你們能不能在比賽完后借給我一些飯票。
這搗亂的哥們話音還沒落,全場嘩然,起鬨和鬨笑的聲音此起彼伏。
霍普依靠和台下的互動,巧妙的擊破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乎?」的詭辯。
場上的形勢也因此逆轉,不過就在這時自由辯論時間結束了。
至此,雙方算是打個平手,威廉依靠出其不意的策略佔得先機;霍普則依靠敏銳的判斷和巧妙的設計后發制人。比賽的勝負就看最後的總結陳詞誰更勝一籌了。
對於總結陳詞,威廉還是有些信心的,既然前面打得是詭辯牌,那麼總結陳詞就一定要打「情感牌」了。
威廉深情地述說道:「300年前,科隆的三王冕中學有一個男孩,他出身貴族,善良而虔誠。在一次飢荒中,他堅持每天只吃一頓飯,而把省下來的糧食用於救濟窮人。當他的母親問他餓不餓的時候,他說我不餓,我因為做了善事而感到無比的幸福。許多年以後,這個男孩克服萬難到遙遠的東方去傳播福音,並客死他鄉,死後他作為一名偉大修士,名字被永遠地鐫刻在梵蒂岡的聖杯上。這個男孩的名字叫做約翰·沙爾·馮·貝爾,是沙爾家族第六位進入基督教名人堂的人,他還有一個用中國漢字書寫的偉大名字,叫做湯若望。
我相信,當他把自己的食物施捨給窮人的時候,他是不餓的,因為萬能的上帝與他同在……」
一個感人至深的小故事講下來,台下個別心軟的同學已經開始掉淚了。再看霍普,死灰一般的眼神充滿了無奈,在這樣一個聖潔而樸實的故事面前,那些無比華麗的辯駁將會變得蒼白無力。更何況這個人還是他的家族最值得驕傲的先人之一,更何況台下的同學和評委老師們大多都是虔誠的天主教徒。
此刻,他欲哭無淚。
霍普站起身來,遲遲沒有說話,台下無數雙眼睛望著他。死一般的寂靜之後,他笑著高聲說道:「我宣布,對方是本場比賽的獲勝者,上帝與我們同在!」
話音剛落,台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霍普,好樣的,我們永遠支持你!」「上帝與我們同在。」……各種各樣的呼聲此起彼伏。
威廉也向霍普投去讚賞、欣慰和鼓勵的目光。
這場比賽雙方都是勝利者,只不過威廉收穫到的遠比一場比賽的勝利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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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純屬YY,大家看得過癮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