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生絲大戰的序幕
1883年,一個偶然的事件將威廉捲入那場發生在遠東的近代以來最為慘烈的華洋商戰——生絲大戰。
這事情的原委還要從半年前說起。自1881年以來,歐洲各地連續兩年農作物歉收,其中義大利和法國南部最為嚴重。而這兩個地區恰恰是歐洲最大的生絲產地。
沙爾家族旗下的萊茵紡織集團早在數年前就已經轉產以生絲為原料的高檔紡織面料,這樣做既避免了和西里西亞地區傳統紡織企業的競爭,同時也獲得了更為可觀的利潤回報。不過由於生絲價格的波動較大,因此企業必須動用相當部分資金來應對價格的波動。
一般來說,大型企業在應對原料價格波動時,有一種通常的辦法叫做「套期保值」。比如,紡織廠可以經常性做多生絲期貨,這樣生絲一旦漲價,就能從期貨合約中賺到錢,以彌補原料漲價帶來的不利影響。
萊茵紡織集團的當家人,亞當斯會長的弟弟,霍普和朱麗葉的叔叔——格拉夫申克是一位十足精明的企業家。他十分注重在期貨市場的運作,因此他的工廠才能靠著成本優勢迅速超越義大利和法國同行,成為歐洲最大的絲織品面料供應商之一。
那個時代,世界上最大的生絲產地還是中國,中國每年出產的生絲佔到世界市場總份額的70%,義大利和法國加起來也不過30%。
為了更準確的了解市場行情,格拉夫申克專門往中國派遣了一名市場調查員,在第一線監控中國的生絲價格,然後給他提供決策依據。
最新的情報顯示,1882年,中國有一位叫胡雪岩的大商人,斥巨資高調坐莊生絲市場,當年中國收穫的生絲全數被其高價買下。於是倫敦生絲期貨也一路看漲。
到1882年10月份,倫敦一級生絲價格每磅(不到一市斤)漲到了16先令3便士,而同期的中國上海則反超了倫敦,高達17先令4便士。鑒於對胡雪岩個人財力和能力的了解,格拉夫申克判斷,即便1883年中國的生絲收穫了,一樣會被胡全數買下。
於是,他果斷命令公司常駐倫敦紡織品期貨交易所的交易員,在16先令的價位建倉10萬磅一年期的合約。
一向做事小心謹慎的格拉夫申克不知為何這次竟出了岔子,他在密文電報中把10萬磅錯寫成了100萬磅。倫敦的交易員也是個一根筋,就這麼稀里糊塗建倉了。100萬磅是什麼概念,意味著生絲價格每上漲1先令,這份合約就能獲利5萬英鎊,反之則要造成同等數額的虧損。
當倫敦的消息傳回來后,格拉夫申克當場傻了眼,他在交易所的保證金一共才10萬英鎊,也就是說一旦生絲價格下降2先令,他的合約就會被自動平倉止損。那樣的話10萬英鎊就全賠進去了。
此時如果格拉夫申克馬上命令註銷合約,還不會有太大的損失,不過可能是對自己的判斷過於自信,也可能是想發一筆意外之財,他竟然做出了追繳保證金的決定。
追繳足夠的保證金后,即便起初賬面虧損,可只要合約到期之前,市場能漲上去,那麼最終就能大賺一筆。
起初幾個月,行情一直不錯,不過格拉夫申克並沒有見好就收,而是繼續持倉等待更大的收穫。
到1883年4月份,風雲突變,在義大利生絲已經有八成把握會獲得豐收的情況下,倫敦絲價開始急轉直下,10月份到期的半年期合約價格從17先令一路下挫到了不足14先令。而此時的遠東市場的生絲價格已經被哄抬到18先令。
是虧上幾百萬馬克就此出局,還是繼續追加保證金?性格謹慎,但卻也異常偏執的格拉夫申克選擇了後者,他將工廠連同自己名下位於易北河東岸的1萬公頃家族農場全部抵押給達姆施塔特銀行,換取了500萬馬克現金追加到倫敦交易所。
可市場依然沒有止跌的趨向,當價格下降到11先令時候,格拉夫申克有些慌了,他不敢再隱瞞下去,於是將事情的原委告訴了他的長兄亞當斯。
事已至此,亞當斯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於是向兄弟會裡兩位了解金融的年輕人進行詢問。這兩人一個是達姆施塔特銀行的商品期貨總監小路易,他過世的父親是該行的前總裁,也同樣是兄弟會成員;另一人就是席克勒爾了。
如今的席克勒爾早已享譽德國金融界,被吹捧為德國最年輕的銀行業巨子。不過這話也並非全是吹捧,施普利特伯格和道姆在席克勒爾的精心打理下,已經超越貝特曼兄弟銀行躋身德國三大私人銀行之列,僅僅次於法蘭克福的奧本海默家族銀行和布萊希羅德銀行。
小路易建議給亞當斯的建議是逢高止損出局,席克勒爾則看好後市,建議繼續追加保證金。
按說小路易是專門研究商品期貨的,給出的意見更為專業,不過席克勒爾也絕非信口胡說,奧森多夫斯基每月發回德國的情報,他都會一字不落的親自過目,並給予指導性意見,畢竟他還肩負著斯德丁美洲銀行董事長的職責。
奧森多夫斯基對發生在中國的生絲大戰當然也進行了詳盡的說明,他給出的報告同樣是看好胡雪岩個人的財力和手段,相信他能最終擊敗英、法紡織公司的聯合體,獲得生絲大戰的勝利。
席克勒爾正是基於此才給出了亞當斯追加保證金的意見,同時他還向亞當斯保證,只要他親自出馬,倫敦的生絲價格一定會漲上去。至於小路易,他是從市場的交投趨勢來判斷的,畢竟一個德國國內銀行的部門經理還不具備從中國獲得第一手信息的能力。
亞當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把席克勒爾招呼到了科隆,並叫來格拉夫申克一起商量這件事。要說亞當斯和沙爾家族的財力還是很雄厚的,如果真的能判明後市,繼續追加幾百萬馬克的保證金當然不在話下。
當席克勒爾收到會長邀請他去科隆的消息后,猛地打一個激靈,心道:機會來了。
自從畢業那年開始,席克勒爾便按照威廉教給的辦法繼續追求著朱麗葉院長,然而八年時間過去了,依然寸功未有。不過他倒是更加堅定了信心,只要朱麗葉不嫁人他就絕不放棄。
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現在席克勒爾終於看到了曙光。他相信,只要能得到亞當斯會長的幫忙,就已經成功了一半。
在席克勒爾還沒有到達科隆的時候,朱麗葉就被幾乎所有的家庭成員輪番做工作了。霍普是席克勒爾的好友,而且也知道他是真心喜歡自己的姐姐,更是不斷地攛掇家族的女性親屬們,比如他的幾個嬸嬸去勸說朱麗葉。更何況,席克勒爾自身條件那麼好,出身普魯士銀行世家,年少有為,雖然不是什麼高級貴族,可這年頭貴族也不能當飯吃,那些舊日的「國王公爵」們還有吃不起飯的呢!
再者說憑著他和威廉王子的關係,日後威廉當了皇帝封個高等貴族也不是不可能。
朱麗葉縱是鐵石心腸,在眾人的勸說之下還是動了心。畢竟她現在已經31歲了,這個年齡如果再不給自己找個好的歸宿,她也怕錯過了機會,落得個晚年凄涼的下場。
當到達科隆后,在霍普的安排下,朱麗葉當場接收了席克勒爾的求婚,如果從在學校的時候算起,這一刻席克勒爾足足等了11年,比威廉和特蕾莎的六年分別更要漫長和辛苦許多。
兩人都不是什麼「沒吃過腥的貓」了,當晚席克勒爾便把朱麗葉帶到下榻的飯店,邀請了很多舊日的同學朋友,徹夜狂歡,眾人散后他和朱麗葉直酣戰了三百回合方才罷休。那可是在他體內聚集了11年的能量啊,一朝爆發出來,朱麗葉也當真受用得很,瘋狂的呻吟聲就差把布里克飯店的房頂掀翻了。
剩下的事情也不用亞當斯再費心交代,老丈人的事就是自己的事,席克勒爾十分自覺的準備了一下,然後直奔倫敦,當然他可沒忘記帶上朱麗葉。
雖然行色匆匆,可席克勒爾絕對不是個莽夫,他敢於拍胸脯打包票自有他的一番算計。
歐洲的紡織面料企業是全球使用生絲的大戶,而義大利和法國的產量只能佔到30%,即便義大利獲得豐收,可法國依然因乾旱而減產,所以說生絲市場繼續處在供不應求的狀態,除非中國的生絲能廉價進入歐洲。
可依照奧森多夫斯基的情報,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現在他所要做的就是集中資金,在相對較低的區域大膽做多,直到把價格提升到16先令一線,好讓格拉夫申克的合約徹底解套。
席克勒爾的到來引起了倫敦期貨市場小小的振動,不過很快歸於平靜。畢竟,倫敦是全球的金融中心,在這裡像席克勒爾這樣身價的銀行家在一抓一大把。
誠如席克勒爾預料的那樣,英法紡織業同盟確實在操縱倫敦市場生絲價格,因為他們想依靠這個辦法瓦解中國商人的同盟,畢竟除了胡雪岩,還有寧波商幫和安徽商幫也是參與此次生絲大戰的主力。
為了這次生絲價格爭奪戰,席克勒爾提前準備了2000萬馬克資金,英法紡織業同盟在看到他數額巨大的強勢買盤后便不敢再繼續做空。席克勒爾很輕鬆地把生絲的合約價格拉升到17先令左右。
不過到了6月份,奧森多夫斯基從中國傳來一個不好的消息,說有小部分商人因資金不足,可能要開始出售生絲。中國市場如果守不住價格,那席克勒爾之前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費了,他一邊直接讓赫森往中國發電報,命令奧森多夫斯基想辦法穩定絲價,一邊來找威廉商量辦法。
雖然歷史上的那場生絲大戰為威廉所熟知,不過之前威廉倒真沒想過從這裡面發一筆財。直到席克勒爾去了倫敦,威廉知道這件事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置之度外了。於是開始醞釀一個前往中國尋找「大富貴」的計劃。
康布羅納大街36號,斯德丁美洲銀行總部。
「殿下,我剛從倫敦回來,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著。」似乎仍然沉浸在新婚的喜悅中,席克勒爾滿面春風的說道。
「那太好了。」
「不過我剛剛收到奧森多夫斯基的消息,最近中國和法國關係很不穩定,金融界銀根緊缺。我很擔心那位坐莊的胡大先生出什麼差錯,那樣的話就徹底完了。」
「你的合約都是在什麼時間交割?」威廉問。
「全都是10月份的,距離現在沒幾個月時間了。當初為了讓朱麗葉叔叔的資金解套,我全部做半年期的短期合約。因為倫敦的生絲期貨只有兩種合約:長的一年,短的半年。」
聽了席克勒爾的話,威廉的心咯噔一沉。
要知道,胡雪岩的崩盤發生在1883年10月份,如果席克勒爾合約是10月份交割的話,那麼結果必定是死虧。中國的廉價雖然不能馬上運到歐洲,但中國絲價的崩盤居然導致義大利的生絲急於拋售,到時候整體價格自然就下來了。
「哦,倫敦方面你都摸清楚沒有,是什麼人在做盤?」
「就是幾個紡織公司,沒什麼背景。他們看到我一天之內吃進250萬磅的貨,都嚇跑了,嘿嘿。」
威廉考慮了一下,繼續平靜地說道:「我的老師說中國的醫生可以治療我的手臂,所以我正打算親自去一趟中國,所以你不用太過擔心。只要倫敦沒問題,那你就等我在中國的好消息吧。」
「怎麼,殿下的手臂在中國能治?」「嗯,我的老師說他家鄉的一位中醫曾治療過這種病,本來他都寫信讓那位大夫帶著藥材來德國的,可我得知要到地中海三國訪問後主動申請去一趟中國,我想在那裡可以得到更好的治療效果。」
「殿下,這可真是一個好消息,上帝保佑那位神奇的中國大夫。」說著席克勒爾劃了個十字。「殿下既然親自去中國?那需要帶多少錢過去?手上的頭寸夠嗎?」
「我準備了2000萬馬克,其中1500萬是通過加利西亞石油管道抵押得到的,另外500萬是赫森籌好的。感覺應該是夠了。」
「你說什麼?就那個破石油管子你抵押了1500萬,我的上帝呀,你不是花100萬收來的嗎,而且莫扎諾夫還把你當恩人一樣感謝!」
「是啊,鬼知道美國人怎麼就對那個破管子那麼感興趣呢?」
「唉,什麼時候我也像你一樣有這麼好的運氣就好了。」席克勒爾感嘆道。「對了殿下,朱麗葉也來柏林了,這下你不用擔心特蕾莎會孤單寂寞了,你就放心去中國吧!」
「這次去中國沿途還要訪問義大利、希臘和土耳其等國,按照外交慣例,我是可以帶著特蕾莎同去的。而且我們乘坐的是陛下的御用座艦「荷恩初良」號,還有軍艦護航,想必特蕾莎一定會喜歡!」
「御用座艦?!那能把我和朱麗葉也一起帶上嗎?」席克勒爾玩笑了一句。
「#¥@&¥%」
威廉把一切準備妥當后,來到中國公使館向老師李鳳苞辭行。
「殿下,那位周大夫接到我的信后本來馬上就要動身來德國了,還好我提前一步發了封電報過去,讓他安心在杭州等你。」
「杭州?」
「是啊,周通大夫是我們南通的名醫,前年杭州的胡慶余堂國葯號招聘坐堂大夫,他便前去了。所以我才很長時間聯繫不到他,否則早就知道你的手臂能用中醫治療了。」
「真是讓老師太費心了,威廉感激不盡。」
「殿下不必客氣,你我師徒一場已是莫大的緣分。你到中國后想必是先去上海吧,上海距離杭州已經很近了,到時候你直接派人去杭州的胡慶余堂找他即可。」
「老師還有需要往中國捎的東西嗎?這次去中國有專門的船,很方便。」
「這個就不勞煩殿下了,不過上次我曾向中堂大人提起往德國派遣留學幼童之事,殿下若是見到中堂大人順便問一句,看看朝廷是個什麼態度,若還留有餘地希望殿下能幫忙出面爭取一下。」
「學生記下了。」
這個李鳳苞果然不簡單,威廉心中默默地想著: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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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看完別忘記投票支持《新一戰風雲》。此外還要特別感謝兩位給本書提意見的書友,用中醫給威廉治病俺壓根就沒想到。現在正是有了這個由頭,接下來的橋段才會更加精彩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