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偷襲
黎明像一把犀利的長劍,割開夜幕,鳥兒歡快的拍著翅膀,托著貪睡的太陽。雙翅一翻,把陽光灑在大地上。河畔,白了頭的蘆葦,瞬間妝上一抹緋紅的蓋頭,在秋風中張揚的搖曳著窈窕的身軀。
步留香正站在柔和的陽光里,微微仰著頭,眯縫著眼睛,把一張稜角分明的臉龐沐浴在金色的陽光里,愜意的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四肢。他在床上了躺了幾天,儘管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神仙般的生活,但是步留香卻被憋壞了,他嚮往這種奢侈的生活,這並不表示他喜歡這種生活,他也不會接受這種生活,整天象一個廢人般被人照顧的無微不至,他感覺彆扭,要不是楊柳苦心婆口的勸告,只怕他早就溜出來了。
拔開衣服看看身上皮鞭留下的傷疤,嫩紅嫩紅,在陽光照耀下宛如嬰兒的皮膚,步留香用粗糙的手指的微微摸了摸,有些癢,他嘿嘿的傻笑起來。對於金九州的報復,他並沒有在意,這種事他似乎習以為常,在老家,他有時候比金九州壞上十倍,在他看來,金九州對他算是仁慈了。
在楊家大院待了好幾天,步留香除了接觸到楊柳和一些丫鬟之外,沒有見到楊柳的父親,那個從巡捕房把他帶出來的陳叔也沒露過一次面,問楊柳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悶在心中,這令步留香格外鬱悶。
活動著身軀,步留香心裡忽然生出一絲警覺,後腦勺有細微的破空之聲出來。這聲音並不是步留香用耳朵聽出來,而是用心感覺出來,那種感覺無法言表。幾年的土匪生涯,練就了非凡的聽力和對危險的預知,他正是用這兩種方式一次又一次的從死神的鐮刀下爬了出來,他還以為自己幸運或者說命大。
匆忙中,步留香如一隻螳螂般曲腿跳了出去,手舞足蹈姿勢很難看,步留香哪裡會在意這些,他只要保命。
身後之人微微一愣,自己神不知鬼不覺的偷襲竟然被這個年輕人發覺,他不得不感到意外,在上海若是他想偷襲一個人,能夠如此迅速發現他的人屈指可數。看著古怪的逃命招式,或者說是狼狽,步留香身後之人腳下一錯步,身子跟著步留香的身子的滑了過去,還沒等步留香落地,他大拇指扣住食指,曲指彈漫不經心一彈,如清風拂楊柳,無聲無息,無處可覓,無處可遁。
身在半空中,步留香覺得後腦勺被一隻大鎚擊中,眼前一黑,腦袋跟著嗡的一聲叫了起來,雙腳不由自主的落在地上,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幾步,這才站穩腳跟。大清早莫名其妙被人偷襲,步留香很生氣,冷不丁轉過身子,卻不見一個人影。
一隻長滿老繭的手忽然出現在步留香的肩膀之上,輕巧的在步留香的肩膀了拍了拍,動作細膩而溫柔,宛如一個慈愛的父親在安慰自己的兒子。聚精會神的步留香被這個簡單的動作嚇的渾身一顫,現在他知道身後之人想殺他,如探囊取物不費吹灰之力。他不知道身後之人這般調戲他,到底有什麼意圖,頓時心生怯意。
後背是一個致命的弱點,死神的樂園,步留香的禁區,觸者殺無赦。
步留香的右手悄悄的伸進口袋,口袋裡裝著這個時代最犀利的武器,一柄槍,小巧的如同玩具般的手槍,槍是很小,但是它終究不是玩具,而是殺人的利器。握住槍柄,他如同握住自己命運的尾巴,戰鼓般的心跳聲隨著簡單的一握忽然平息下來。
步留香身後之人,似乎感覺到他平靜下來,黝黑的眸子閃過一絲凌厲的目光,他朝著步留香的背影點了點頭,似乎頗為滿意步留香臨危不亂的鎮定。
一個意想不到的事情突兀的發生了,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步留香左腳絆倒右腳,一個狗啃屎摔倒在地上,那柄槍脫手而出,不偏不斜恰好落向牆角。
牆角,這是一個很微妙的地方。步留香順著一跌之勢滾了出去,一出手就是丐幫名動天下的絕學「懶驢十八滾」,可謂驚世駭俗。緊接著雙腿一擺,腰部一用力,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瀟洒的接住那柄手槍,指著眼前的背影。
難看的動作,完美的計算,靈活的思維,配合的天衣無縫,恰到好處。
「敢偷襲大爺,信不信老子在你腦袋上叮個洞?」步留香耀武揚威的喝道。
「不信。」那人說完就動了,平地里忽然捲起的一陣狂風,速度之快,實屬罕見,人就這麼憑空消失了,只剩下那團旋轉的旋風飛快的卷過來。
步留香有些不知所以然,犀利的盯著耍雜技般的表演。
一隻長滿厚厚老繭的大手緩緩的從那團驟起的旋風中冒出來,動作很慢很溫柔,似乎只想摸一摸步留香那張稜角分明的臉龐。此刻,任憑步留香的思緒千轉百回,依舊找不出一個法子可以避過這隻手掌,他覺得這隻手掌就是這天,這地,身後的這堵牆壁。
呯的一聲槍響,驚嚇的鳥兒撲稜稜拍著翅膀倉惶逃竄。
槍響的這一刻,步留香分明看到那隻手掌平伸的五指驟然收縮在一起,陽光里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彈頭卡在五指之間,這又是一個巧合嗎?還是這柄槍真的就是一隻玩具手槍?收縮的五指驟然張開,繼續朝步留香的面門印過來,步留香心裡驚呼一聲,完了,腦海里閃現出一幅西瓜四分五裂的場景。
啪的一聲響在步留香耳邊,跟著一陣疾風劃過臉頰,有些刺痛。步留香艱難的轉過頭,堅硬的牆壁赫然留著五個指印。
在回頭,陳四海赫然站在他面前,背著雙手用一張滄桑的臉龐仰望著天空,渾濁的眼睛里堆滿不屑。不可一世,步留香從來沒有想到,這個老人的身影此刻竟然這麼高大偉岸,讓他有種仰視的感覺。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步留香很無奈,這是一種痛徹心扉的無奈,他想哭,為無奈而哭泣。
步留香使勁的眨眨眼睛,漆黑的瞳孔里露出置疑的眼神,他不信這一切是真的,他不信。伸出一指手指,放在齒間,愣是狠不下心使勁咬一口。猶豫片刻,又取了出來,伸進鼻孔掏了半天,一坨鼻屎赫然沾在指尖,放在舌尖淺嘗輒止,鹹鹹的,鹹鹹的……,他不得不信,又不能不信。
陳四海瞥見這一幕,先是感覺好笑,而後是噁心,接著捧腹一陣嘔吐。
步留香這個動作,令他銘記在心,這個人,他至死不曾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