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雙雄
這是一個魔長道消的時代,一個物慾縱橫,流光溢彩的大城市,有法國巴黎美國紐約之美譽的上海,是富人的的天堂,窮人的地獄,這是一個被扭曲的世界。
嗚嗚的電車駛來,衣著鮮亮的人們奮力擠出車門,用《良友》掩住鼻子,鬼魅般的身影閃過圍追堵截衣衫襤褸的乞丐們,一個乞丐對著他們的背影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粗魯的罵了一句。
海關大樓的鐘聲又一次響徹寂寞的天空,像是上海死灰復燃般異常頑強的心跳聲,悠揚卻很短暫,聽著,憑空多出一些悲壯。
林立的洋樓以四十五度角彪悍的俯視著楊家大院,歲月剝蝕了檐頭浮誇的琉璃,淡褪了門壁上炫耀的朱紅,這是一座古老的宅院,古老的讓人感到壓抑。楊家大院很大,很出名,在上海盡人皆知,因為這裡住著一個人,準確說這裡住著一位老人,一個幾乎可以左右上海命運,hei道白道通吃的老人。表面他是楊家商會的會長,幕後又是上海hei道的霸主,他是楊柳的父親楊擎蒼,一個傳奇的人物。
此刻楊擎蒼端坐在靠椅上,身著灰色長袍,兩目炯炯有神,鬢角微微發白,一臉和祥。手裡端著一盞茶杯,有香氣裊裊騰起,甘香如蘭。茶是極品的龍井茶,茶葉在清明前採制的,水是專門在龍華寺前的清泉里打來。
茶是好茶,老人未必就是好心情,把茶杯放在鼻子旁邊聞了聞又放了下來。
「老爺,您找我?」一個歲數跟楊擎蒼差不多的老人走了進來,恭敬的站在楊擎蒼面前,溫聲道。
這位老人是楊家的管家陳四海,在別人的眼中他只是楊家的管家,一個看門的而已。誰又知道,如果說上海的一半都屬於楊家的話,那麼這一半的一半都是陳四海的功勞。這是一個甘心被人驅使的人,又是一個被人們遺忘的人,不管以前他多麼的顯赫,他註定都要被人們淡忘,因為他不是楊家的主角。
「四海呀,別站著,坐坐。」楊擎蒼見陳四海到來,心情似乎大好,熱情的讓坐。
「老爺。」陳四海遲疑的叫了一聲。
「四海,我從來沒有把你當外人,叫你坐你就坐,在家不用尊規倒矩的,我看著彆扭。」楊擎蒼似乎有些不耐煩,陳四海聽他這麼一說,側身在偏坐坐下。
「四海,我們兄弟在一起多少年了?」楊擎蒼不知道想起什麼了,感觸很大的問道。
「三十年又三個月。」陳四海不加思索的回答道。
「三十年又三個月,唉,時間過的真快。」美人遲暮,英雄終老,這是他們的悲哀,楊擎蒼嘆了一口氣,「三十年前你我還是兩個愣頭青,那時別人都叫我們上海雙雄,如今成為上海白髮蒼蒼的糟老頭了。四海,你說我們是不是老了?」
「老爺,您老當益壯。」陳四海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明白從來不言於表的楊擎蒼今天怎麼,突然發其感慨來。
「呵呵,你說的在好聽,我還是聽出來了,我們真的老人,女兒今年都二十多了,更何況我們,只是可惜楊柳他娘去的早,要是她能看到她女兒,不知道會有多開心。」說著楊擎蒼眼圈紅了,渾濁的淚水在眼眶裡瀰漫。
「老爺您節哀順變,小姐是您一手帶大,婦人她在天之靈一定會很欣慰。」
楊柳的母親是陳四海的師妹,兩人可謂兩小無猜,在上海遇到楊擎蒼,他們三人成為是患難之交。生楊柳那年,楊柳的母親難產而死,奄奄一息之時,她拉著陳四海的手,說她不放心女兒,不放心丈夫,要他替她照看他們,陳四海撩起她額前散亂的黑髮,看著那張傾城的臉龐,使勁的點了點頭。那一刻他的世界開始坍塌,那張臉被他刻在心裡。
楊擎蒼此生在未娶妻納妾,他把他的愛給了他唯一的女兒。
對這個女人刻骨銘心的愛,他只是放在心裡,除了他在沒人知道。此後二十年,他活著唯一的理由就是為了一個承諾,一個點頭。他你辛苦,他很快樂。
「我真對不起她,她留下唯一一件物品也被我弄丟了,三十年了我從來沒有離過身。」說著楊擎蒼捶足頓胸,聲淚俱下。
「老爺,這全怪四海護家不周,青老爺發落。」陳四海心裡一驚,府上竟然出現這等事情,他這個做管家的竟然絲毫不知道情。
「哎,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坐下,坐下。」楊擎蒼朝他擺擺手示意他坐下,苦笑道:「前幾天,溜進來一個賊,不但打昏了,偷走煙袋也罷,他竟然一把火把我的鬍子燒了,是可忍孰不可忍。這事我一直忍著,都沒臉給人說,說了還不叫人笑掉大牙,這也是我讓你加強暗哨的原因。我們大約是安逸的太久了,安逸到骨頭都犯渾,連自己的身份都忘記了,以後小心點,別糊裡糊塗就去見閻王爺。」
「我一定注意。」
「對了,楊柳的朋友現在怎麼樣?」
「按照老規矩,拿了一百塊大洋從巡捕房贖了回來,安置在偏房裡。不過他受傷了,都是些皮外傷,沒什麼大礙,過兩天就好了。」
「對了,他叫什麼名字?」
「步留香。」
「一個不錯的名字,我這個女兒呀,都二十多歲的人,儘是給我惹是禍,我真拿她沒辦法,這不剛關她幾天,就吵著要上吊。等他傷好了,我要看看女兒的這個救命恩人是何許人也。」
「爹,你們談什麼呢?這麼高興?」楊柳冒冒失失的闖了進來。
「小姐。」
「陳叔,我都給你說過多少遍了,讓您學著我爸爸叫我柳柳,您怎麼就是不聽。」楊柳跑上去拉住陳四海的胳膊撒起嬌:「叫呀,叫個給我聽聽。」
陳四海轉頭看看笑吟吟的楊擎蒼,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老陳呀,你就以後就隨著柳柳的意思叫吧,只要她開心。」
陳四海看著楊柳的容顏,這張臉太像他記憶中的那張臉龐,張了張嘴,沒聲,在張張嘴,依舊。
「爸爸,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你準備怎麼謝謝我的救命人呢?」楊柳終於說出她此行的目的。
「爸爸也救他一命,命命相抵,你看這樣好不?要不你給我說說我該怎麼報答他?」楊擎蒼慈愛的看著女兒,喜不勝喜。
「嗯……」楊柳裝模作樣的低著頭想了半天:「我看,把他留在我們家,當護院好了。」
「好主意。」楊擎蒼拍手叫好,這下可樂壞了楊柳,不過接下來一句話讓楊柳崛起了嘴巴,「我可以考慮考慮。」
躺在床上的步留香並不知道,此刻有人在安排他以後的路,他能否抓住這個機會,拽住命運的尾巴,扼住命運的喉嚨改變自己的天命呢?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楊柳很興奮,告別父親,匆匆忙忙走出客廳,她急著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步留香。
門口站著一位丫鬟,她緊握著雙手,時不時的側頭往大廳里張望,一臉慌張的模樣,楊柳看到這個丫鬟隨口問了一句:「你不幹活,站在這裡做什麼?」
「我找老爺,小姐……。」丫鬟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輕輕的喚了一聲,終究沒說什麼。
「你趕快進去吧。」絲毫沒在意這個丫鬟的異常,如果她能多管些閑事,哪怕隨口問一聲找老爺什麼事,她會得到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進而改變一個結果,可惜這個世界沒有如果,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奇妙,總會發生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這也是它的美妙之處。
「老爺,陳叔。」
「什麼事呀?」楊擎蒼正襟危坐,瞟了一眼站在下面的丫鬟,聲音不大透著一股威嚴。
「老爺。」丫鬟叫了一聲,雙手捧著一件物品程在楊擎蒼面前。
煙袋?楊擎蒼猛然看到此物,臉色嘩啦一下陰沉下來,瞳孔緊縮,嘴角微微下垂,客廳里透著一壓抑的氣氛。他右手習慣性的去捋山羊鬍,不成想卻捋個空,楊擎蒼好像被開水燙到手指般迅速的收起右手。這是他恥辱,三十年來最大的恥辱,堂堂的楊家大院,被一個毛賊闖了進來,偷東西不說,竟然打暈他,還一把火燒了他的鬍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也給楊擎蒼敲響了警鐘,使他明白楊家大院並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銅牆鐵壁固若金湯,終究有漏子可覓。
陳四海望著煙袋,一張老臉漲成豬肝之色。
「你從哪裡得來的?」
「老爺……」
「有什麼說什麼,別吞吞吐吐,有老爺做主呢。」陳四海在旁邊安慰道。
「小姐吩咐我把步先生的臟衣服給洗一洗,剛才收拾步先生衣物,在他口袋裡發現這個煙袋。我以為是老爺的煙袋,就大膽送了過來。」丫鬟流利的把經過說了一遍。
「這裡是楊府,步先生是小姐的救命恩人,而且剛到府上,這等苟且之事,哪裡容你胡言亂語。姑且念在你年幼無知對楊府忠心耿耿的份上,老爺不予追究,還不退下。」陳四海厲聲喝住丫鬟,這一頓呵斥,嚇的小丫鬟渾身之打顫,哆嗦著退出客廳。
看著丫鬟的背影,陳四海回頭看了看楊擎蒼,楊擎蒼正在看他,兩人心有靈犀般相識一笑,淡淡的笑容里,殺機肆無忌憚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