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6 邪惡是怎樣煉成的
於果繼續說:「其實,故事當然沒結束,因為那孩子畢竟只是被拐走了,並不見得死了。從這個意義來說,張宏勛先生並沒有絕後。」
韓金匙本來正在看自己的母親龐芳,可聽到這句話時,目光里頓時又出現了奇異的色澤,轉而注視著於果。他對於果的感情很複雜,由鄙夷漸變欣賞,再變成不得不佩服,直到現在的無可奈何地認賭服輸,可他絕對不相信,於果什麼都知道。
因此,韓金匙見於果的眼睛朝自己瞥來,也不懼怕與其對視,說:「你繼續說吧,何必說一句看我一眼?我問心無愧。你有什麼新鮮料,就儘管爆吧。」
於果正視著他,問:「你還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的話么?你說:你認定的事,從來就沒有做不到的,誰想要阻止,那就試試。我並不是心胸狹窄,一直記著你這句話,攢到今天才來『報復』你。
「我只是那會兒就察覺到,你的表情,你的動作,很像某個我認識的人。可以說,我還得多虧你說的那句話,令我記憶猶新,印象深刻。從那時候起,我心裡就隱隱感覺到,我們的最終對決是一種宿命的必然。當然,這話說得太文藝了,通俗一點說,你當時說話的態度,決定了我未來的偵查方向,我得謝謝你。」
韓金匙似乎有一種大勢已去的感覺,表情里第一次出現了頹然,這可以說是他的表情史上亘古未有之事,近距離看到韓金匙表情的人,無不震驚。
於果接著說:「這個兒子呢,咱們就叫他小張。小張究竟在被拐賣途中遭遇了何等悲慘的經歷,一般人不得而知,但轉了好幾手,這是肯定的。上一輩的悲劇,無緣無故地讓他承受全部的痛苦,這是多麼地不公平,我也就不細說了。
「終於有一天,小張被拐到了一個特殊的家庭。這個家庭雖然跟之前一樣,都屬於窮鄉僻壤里的農民院落,卻有本質上的不同。這個家庭原本只有一個男人,性格暴戾粗獷,特別容易激怒,性格偏激狂躁,經常跟人動手,嗜酒如命,愛撒酒瘋,村裡無人敢惹,所以一直找不到媳婦。
「但他應該是有一門不錯的手藝,根據我的推測,是木匠活兒,在偏僻的大西北,這種活兒還是有市場的,而且水平還高於一般同行。靠這個他也能勉強維持大魚大肉酒足飯飽的日子,同時也有一定的積蓄可以用來從人販子手裡買一個媳婦。當然,買不到條件很好的,只能買到一個本來就帶孩子的女人。
「這女人也的確需要一個男人,尤其是強大的男人幫襯著,因此也就不算強迫,也是同意了,因為販賣她的,是她的親生父母。這女人並不漂亮,卻很善良樸實,也勤勞能幹,雖然免不了總被挑毛病的男人拳打腳踢,喝醉了抽耳光,日子過得也還算安穩。
「女人的孩子也是個兒子,咱們就叫他小強。小強是樸實的農村孩子,但畢竟不是男人的親生兒子,男人經常逼迫他去幹活,動輒拳腳相加。女人自己挨打可以逆來順受,可誰動她兒子就不行,又抓又咬,就算不是男人的對手,也一定要拚死護著小強。因此,時間長了,男人也厭煩了,琢磨著再去買個聽話點的兒子。
「這個聽話點的兒子,自然就是小張了。小張來到這個家后,起初是很不適應的,畢竟是大富人家出身,從小沒怎麼吃苦,而連秀受的那些人前白眼和人後議論,小張因為年齡太小並不清楚,連秀也是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絕對不會說給兒子聽。眼下小張來了這個家,這裡的貧困和艱苦實在令他難以忍受。
「既然無法打小強,那就只有打小張了,畢竟小張可不像小強那樣好歹有個媽媽護著。因此,小張不但家庭地位最低,而且還要被迫學著干最苦的活兒,由於他本來是屬於智商高可動手能力弱的孩子,但在這個窮地方,高智商無法施展得開,因此笨笨拙拙地,總干錯活,而男人就毫不留情地毆打他,幾乎天天如此,甚至多次將其打昏。
「同病相憐,小張和小強作為兩個同樣可憐的『兒子』,就建立了異乎尋常的兄弟感情,甚至比親兄弟還親,有時候被打得太厲害,小強甚至撲在小張身上為其擋打,因為只有這樣,小強的母親才會因為心疼兒子而撲上去跟男人對打,雖然兩個小孩一個女人加起來,也不是粗壯的男人的對手,可男人不喜歡成為公敵,因此一般會罷手。
「就這樣,這種痛苦持續了幾年,可對於小張來說,無異於度日如年,所以,他成長得很快,可以說,他的智商潛力反而因此而得到更大的發掘。很快,小張變得能幹、吃苦耐勞,嘴巴還甜,男人漸漸覺得這孩子很上道兒,也就減少了打的次數,可惜性格暴虐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改變的,也只是打得少了而已,有時候喝醉了回來不分青紅皂白,還是要把三人打得跪地求饒的。
「終忽然有這麼一天,男人在山上幹活的時候,突然發現一個不掛一縷的赤身孩子,跟小張和小強同齡,只不過天然生理缺陷,不會說話,只能啊啊亂叫。發現的時候,他跟兩個狼崽在一起,男人很吃驚,知道他不見得是不會說話,只不過是被狼養大的棄嬰而已,母狼一定在附近。男人一不做二不休,用斧頭砍死了兩隻狼崽,又找到了狼穴,一把火燒了個乾淨,母狼也被燒死了。
「男人把孩子打昏后帶走了,並不是出於憐憫之心,只是覺得,這孩子比黑戶還黑戶,別說沒名沒姓,沒有身份證和戶口,只怕其親生父母也不記得有這麼一個被拋棄的嬰孩,他正好可以帶回去,把這孩子當成奴隸,一直奴役到死,總比讓其自生自滅,白白死了強。他給孩子起名叫做小狼。
「小狼剛被帶回去的時候,誰也不信任,還一度絕食,拚命掙扎,男人發現他力氣很大,甚至超過了自己,而且速度和各類反應都不一般,應該是喝狼奶長大並且和狼一起生存的結果,體能是一等一的,假如稍加訓練,恐怕連多年練武的人也不是他的對手。
「最神奇的是,他因為多年在森林裡千錘百鍊,說是一身鋼筋鐵骨有些誇張,可抗擊打能力絕非等閑。但那男人不是科學家,並不知道,這孩子從小和常人不同,並非完全因為是狼孩那麼簡單,而是患有一種科學上說的遺傳性感覺自律神經障『無痛症』,哪怕脫臼甚至骨折,大腦都不會告訴其這屬於疼痛。這種癥狀極其罕見,全球範圍內也只有不到一百人患有。
「可是,男人很快失望了,因為小狼的智力有問題,怎麼訓練也不會幹活,哪怕最簡單的農活。他覺得小狼十分沒用,很後悔將其從森林裡帶回來,加上飽食終日,成天喝得酩酊大醉,加倍地毆打小狼,小狼承受的痛苦遠勝於小張和小強。
「而且男人不慣毛病,不吃飯絕食?好,那就別吃了,餓幾天馬上老實。再後來,只給吃一些餵豬餵雞的食料,完全當做牲口養,就這樣男人還覺得虧了呢。小張則心機很深,他知道小狼和自己有共同的敵人,可以結盟,便用了十二萬分的耐心不斷地從自己嘴裡省吃儉用,餵給小狼。
「起初小狼警惕性很強,堅決不肯吃,甚至還毫不留情地咬傷了小張多次,小張卻毫不介意,晚上還給他送被子,白天再拿走,偶爾被男人發覺了,當著小狼的面一頓猛揍。小狼朝男人怒吼,小張頓時明白,自己已經得到了小狼的心。他的計劃馬上就要實現了,可惜小強卻猶豫不決,不肯加入。
「可終於有一天,小強也不再猶豫不決了,他比誰都更加堅決。因為男人多年的暴虐行為總算累積到了一個點,發生了質的飛躍,產生了一種堅如磐石般已經可以預見的必然——盛怒之下,男人的扁擔狠狠砸中了女人的額頭,女人當即倒下,再也沒有站起。小強撲倒在母親身上嚎啕大哭,但這沒有絲毫用處,現實是殘酷而直接的,沒有任何可以緩衝的餘地。
「接下來男人草草葬了女人,說是病死的,村子很窮很偏僻,天高皇帝遠,甚至沒人來調查她的真正死因,加上周圍鄰居哪怕隱約猜到男人的施暴行為有可能是導致女人死亡的根本原因,卻誰也不敢說,以免這種厄運攤在自己頭上。
「小強主張立即報仇,可小張卻不以為然,他覺得要是連續兩個人都死了,那就太蹊蹺了,也太引人注目了,要隱忍,要繼續等,最少再等一到兩年,再新賬舊賬一併算,而且他們是正在成長中的孩子,每天都在長高,每天力氣都在增加,多維持一天,也就多一天的勝算,而那個男人也逐漸老邁,他沒有幾天蹦躂了,暴君終將自我毀滅。
「甚至為了顯得不過與突兀,他們還經常買酒孝敬『父親』,男人很快樂,喝酒的次數和量都在瘋狂增加,以至於舌頭能捋直的日子都屈指可數,終日醉得跌跌撞撞,悶頭大睡,全靠兩個已經成年的兒子給自己積累酒錢。
「終於,他們到了約定的日子,他們要腦子有腦子,要力量有力量,萬事俱備,甚至不欠東風,水到渠成,一切都是那麼順其自然。男人因為喝得太厲害,一頭扎進了水缸里,直接溺死了。小張和小強還跑到村委找幹部來看,人家都深知男人的秉性,一瞧之下,再無猶疑,誰也不會覺得這是一場謀殺,甚至可以說,要是這傢伙不這麼死,那才不正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