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離山
蟲子只要扭動,必然意味著有人潛伏到我很近的地方,或者意味著危險。在這種情況下,本來就要冒著被子彈打中的危險,再發生意外,我真的就可能手足無措。
蟲子一扭,我立即生出反應,但是反應生出的一瞬間,只顧得上剛剛扭過頭,就覺得一條胳膊被人拉住了。
我隨手就是一拳,但是這個人的動作不知道比我快多少,拳頭剛伸出來,就被他另只手緊緊的攥住。
這是一個全身都被裹在衣服里的人,身上穿著一件草綠色的衣服。頭上蒙著面罩,我只感覺這個人的身手出奇的好,在他面前,我幾乎沒有多少反抗的力量。而且周圍沒有幫手,還都是古陸的祭司,我也不敢出聲,咬著牙跟他搏鬥,但三五下就被對方徹底制服。
我還想掙扎,但是這個人猛的一用力,把我的身子壓彎,就在身子剛彎下來的一刻,一顆子彈呼嘯而過。
「不要動!」
這個人壓著嗓子對我說了一句,然後他抬頭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混亂依舊,高地上的槍手可能臨時撤走了一部分,但剩下的難逃儺的捕殺,依然還有人不斷的從上方摔落,峽谷底部,古陸人在手忙腳亂的尋找尚未斷氣的古陸祭司,反正都不輕鬆。
這個人二話不說,掃了一圈。拖著我就走。說實話,我感覺自己在孤峰的這半年時間裡,進境很快,至少能跟溫小樓那樣的人斗一斗,能不能贏他,很難說,不過不會和從前那樣。被溫小樓耍的沒有脾氣。這是我的資本,也是自信的來源,可是這個人出現以後,我的這點自信瞬間就被打的粉碎,不僅沒有還手的餘地,對方一拖我,我就感覺身上的大筋被他扣住了。只能跟著他的腳步,踉踉蹌蹌的跑。
深淵入口這邊的爆炸聲,比古陸人的號角還要響亮,這邊一出事,那些距離深淵還比較遠的古陸人,都紛紛朝這裡趕。這個人拖著我,朝後面撤了最多有四五百米,迎面的拐角,唰的冒出來一隊古陸人,有七八個之多。
古陸人的野性,從來沒有消退過,和很早以前的蠻荒時代一樣,看見外人,就如同看見了獵物,什麼都不說,拿起背後的弓箭,嗖嗖的朝這邊射來。而拖著我前行的這個人,好像不願意被任何人打亂他後撤的步伐,面對迎面射來的七八支利箭,連躲都不躲,依然低著頭朝前跑。
瞬間,利箭已到面前,他的一雙手已經靈活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我總覺得赫連龍城,溫小樓,這都是身手功夫超凡的人,但這個人一點不遜色於前者,利箭激射到面前的時候,他一手拖著我,一手好像信手拈花,輕描淡寫的揮動著,順勢就把幾根箭給打飛了。
古陸人的箭術非常精熟,第一波利箭被擋住之後,他們馬上抬手搭上第二支箭。但這個人已經又朝前沖了一大段,和第一次一樣。把箭全部撥飛。
古陸人再沒有第三次射箭的機會,因為雙方的距離近到一定程度,從這個人身上,勃發出一陣強大的儺的氣息。
對面七八個古陸武士頓時中招了,如果大腦被酒精徹底麻痹的醉漢,搖搖晃晃的站不直身子。這人拖著我,飛快的跑到跟前。幾個古陸武士現在沒有招架的餘地,伸手就能弄死他們,但這人不動手,好像這些人不值得他殺,又好像急於拖著我離開這兒,從古陸人身邊衝過去,馬不停蹄的繼續狂奔。
「你要幹什麼!」我用力的甩,可是實在甩不脫他,被孤峰的怪人囚禁半年以後,我對這些不露真面目的人非常敏感,忌憚,我很怕又被一個不怎麼正常的人扣押到什麼地方去。
但對方不答話,連頭都不抬,只顧跑。他的體力很好。但是長時間奔跑下來,我就發現,他的一條腿有點不利索。
一個腿腳不利索的人,會是誰?我努力的思索著,回憶著,想把自己見過的,認識的,甚至有一點點印象的腿有殘疾的人給想起來。可是沒有,當初在火葬場當臨時工的時候,二號爐的司爐是個瘸子,然而那個瘸子和眼前的這人,明顯是兩碼事。
這人從頭到尾都不和我說一句話,從峽谷離開以後,他調轉方向。他對這裡的地勢非常的熟。走了一段以後,我突然發現,他走了一條小路。那條小路非常隱蔽,甚至可能連古陸人也不知道。
我清楚的記得,大藏當時把我從深淵救出來的那一次,走的就是這條隱蔽的小路。
這個人?會是大藏?
可是,我感覺不像,因為一個人奔跑的姿勢,還有習慣性的動作,很難改變。對方把臉蒙的非常嚴實,僅從外表上,不好分辨。不過怎麼說呢,像大藏那樣城府深沉的人,他有一百種辦法隱藏自己的習慣性動作。甚至會偽造一些動作,讓人混淆。
所以,如果不揭開他臉上的面罩,我很難認出,他到底是不是大藏。
「你到底要幹什麼!」我忍不住又叫了起來,這條隱蔽的小路,是出山的路,這個人拖著我不鬆手,我也不知道他有什麼目的。
但是不管我怎麼喊,都是徒勞的,這個人和孤峰上的怪人一樣,啞巴似的,不開口就是不開口,只管拖著我在小路上跑。
我們這一口氣至少跑了有十多里。這人的速度才慢了一點兒。
「我們能不能說兩句話。」我的體力完全跟得上,只不過被這個出手就讓我完全無招架之力的人給弄的急且無奈,我試圖跟對方說說,看有沒有商量的餘地。
「有什麼話,出山再說。」對方頭也不回的答了一句。
他的嗓音,非常的獨特,奇怪。就好像被什麼東西卡住聲帶之後發出來的,說不出的悶。
「你幹什麼!出山!?」我一下就慌神了,這個人要帶我出山?這在我看來,簡直和要我的命一樣,丁靈,白領,這些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的人都還前途不明。我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離開。
「這裡,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這個人的腳步不停,抓著我的手也始終不肯放開:「你,回到你該回的地方去。」
「我該回哪兒?」
「陽城。」
說完這些,這個人就再一次閉上了嘴巴,我央求也好,懇請也好,叫嚷也好,惱怒也好,他視而不見,他的涵養功夫,一點都不比孤峰的怪人差,我說了一路,他沉默了一路。
「夠了!」等到離出山的路越來越近的時候,我實在無法忍受這種無聲的折磨,我猛然就用雙腳蹬著地面,承受手臂上的痛苦,死都不肯再走一步。
「你留在這裡,要做什麼?」這個人也跟著停下腳步:「你太高估自己了,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跟普通人一樣,掙些錢,過自己的日子,你跑到這裡,對任何事,都不會產生任何影響。」
「這是我的事!跟你沒有關係!」
他慢慢的回過頭,那張被面罩緊緊蒙著的臉,只露著一雙眼睛。任何人的眼睛。都是心靈的窗戶,可是,我從他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是一塊被凍結的冰,沒有表情,沒有溫度。
「我……」
我正想再跟著跟他大鬧一場,事情來的突然。而且又讓我接受不了,心裡的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複雜,難耐。但是當我看到他的那雙冷冰冰的眼睛時,腦子嗡的一下就好像暈了,視線隨即開始模糊。
糟了!
在情急之下,我忘記了這個人會儺,而且比我要高深的多,我的情緒失控,其實是最容易被儺控制的時候,我的自主意識,頓時被對方視線中一隻看不見的手給攥住了,心神麻木,只留下一點潛意識。
當他再次回過頭的時候。我連喊都喊不出來,好像一具沒有了生命的屍體,跟著他的腳步,他走到哪兒,我就會跟到哪兒。儺的力量太可怕,一旦被儺控制精神,整個人就如同被夾了一道沉重的枷鎖,掙脫不開。
他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一直走著。我的潛意識,還保留這一絲清醒,可是我就好像當初的丁靈一樣,腦子裡明明留存著記憶,卻怎麼都說不出來。
就這樣,我跟著這個人,從古陸深淵,一直走出了深山,我們路上很少休息,被儺控制的人是不知道疲倦的,會一直隨著掌控者的指令,直到把身體最後一絲力氣用光為止。
沿著那條熟悉的路,我們離開了古陸深山,又順著河道,一直走出去。這個人一句話不說,不過,我的潛意識能察覺,他是朝著里門的方向走的。
終於,他帶著我走到了距離里門大概還有四五公里的地方。當時是半下午,這個人就停下不走了。被儺控制的人,不會有太多的思維活動,雖然有一點潛意識,但潛意識的反應弧很長,一個簡單的問題可能都要思考很久,才有答案。不過坐的時間久了,我就發覺,他是在等。
等到天色黑暗下來,他才重新帶著我朝里門走。這種偏遠的地區,即便是人煙稠密的地方,也沒有夜生活,來往裡門的人,行色匆匆,滿身風塵,給張床,不出三分鐘就能睡死。入夜之後的里門,和一座死城一樣。
這個人彷彿對里門也很熟悉,在破舊的街道之間穿行,一直走到里門最邊緣。
這時候,駝背老頭兒的那間破旅店,出現在前方。破旅店還是那個樣子,估計一般的人看看就會被旅店的各種設施給嚇走,旅店沒有住戶,完全是黑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