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半月之約
破旅店黑燈瞎火,猛然看上去,就跟很多年都沒人來過一樣,這個一直蒙著臉的人,在旅店的大門外,搖響了那口用來夜裡喊老闆開門的門鈴。
門鈴叮鈴鈴的響了幾聲,緊接著,旅館的院子里,亮起了一盞燈。我聽到一陣咳嗽聲,駝背老頭兒的身影,出現在了視線中。
駝背老頭兒的傷,依然沒有完全好,想當初第一次來古陸的時候,駝背老頭兒雖然已經顯得老邁不堪。但一點毛病也沒有,就是和大藏鬥了一場之後,郝軍的一槍給駝背老頭兒造成了難以彌合的傷害。我感覺,他肯定是傷到了肺,一直都在咳嗽。
他舉著一盞不怎麼明亮的油燈,從自己住的小房子里走了出來,不知道為什麼,當我看著他那孤獨又佝僂的身影時,突然覺得,這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
與古陸相比,里門已經是外面世界的邊緣了,在里門的車站,每天都有通往外界的客車,駝背老頭兒想要離開,他隨時都可以離開,走的遠遠的,離開這個讓他祖輩世代固守的地方。
但是他沒有,甘受寂寞,在無數個日日夜夜裡,熬彎了身軀,熬白了頭髮。
如果沒有信仰。可能他不會承受這麼久。
無論任何年代里,有信仰的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都值得尊重。
駝背老頭兒隔著院門,看了看前面蒙著臉的人,又看了看我,他不可能不認識我。但經歷了太多的大風大浪,駝背老頭兒靜如止水,沒有任何詫異和驚訝,隨手打開了院門。
他舉著燈在前面引路,蒙面就帶著我在後面跟。又是很久不見,駝背老頭兒這個旅館里的客房,估計更臟更破。他沒有帶我們去客房。直接走到了他平時住的小屋裡。駝背老頭兒進了屋,蒙面卻把我留在了外面。
被儺控制的人不可能逃走,除非是精神上的禁錮突然消失。我只能遲鈍的看著蒙面和駝背老頭兒在屋子裡嘀咕了一會兒,時間不長,最多也就十分鐘。之後,蒙面從小屋裡出來,走到我身邊的時候停了停。
「你就呆在這裡,他會照顧你,等到你休息好了,就離開這兒,回你的家去。」
他看了我一眼,那雙冰一樣的眼睛里,依然沒有任何錶情。說完這句話,他走了,走的非常快,好像一陣風一樣,瞬間就消失在了旅店的大門外。
蒙面一走,我就有了獲得自由的希望,就算他的儺再高深,只要他離開,最多十分鐘,我就會有屬於自己的思維。
「進來吧。」駝背老頭兒咳咳的咳嗽了幾聲,他可能知道我現在還和木頭人一樣,所以慢慢推了我一把,把我推進了小屋。
小屋很小,和那些客房一樣破,但是非常乾淨,方寸之地內收拾的一塵不染。駝背老頭兒讓我坐在床上,然後他就蹲在房門口,習慣性的拿起了那支旱煙袋。他的煙癮很大,但是肺受了損傷,煙對器官的刺激很大,駝背老頭兒一邊咳嗽,一邊抽煙,兩袋煙過去。也差不多十分鐘了。
我的精神和不受控制的身軀逐漸恢復,等到駝背老頭兒把第二袋已經熄滅的煙灰磕出來的時候,我一步就站起來,走到房門邊。
「那個人是誰?他跟你說了什麼?」我和駝背老頭兒見過不止一次,這個時候也沒有必要再客套了,直接就開口問他。
「坐下吧,那邊有扇子。桌上有涼茶。」駝背老頭兒重新裝了一袋煙,蹲在門口一動不動:「歇歇腳,天亮以後,第一趟車就來了,你可以坐著走。」
「那個人是誰?他跟你說了什麼?」我沒心喝茶,也根本沒有想過離開古陸的事,駝背老頭兒慢騰騰的,讓我感覺更加焦急,我蹲到他身邊,又問了一次。
「我不認識他。」駝背老頭兒說:「他只說,天亮之後,要我送你走,你要不肯走,那麼就讓我看著你。看半個月。」
「什麼!半個月!」我的焦急瞬間就達到了頂點,我從孤峰出來的消息,古陸人肯定知道,正因為我的出現,他們謀划的計劃,可能已經正式啟動,一天時間,都會發生人預料不到的結果,更何況半個月,黃花菜都涼了。
「是啊,半個月。」駝背老頭兒好像根本不知道什麼叫著急,他自己不急,也無視我的焦急,依然慢吞吞的說:「你要想走。就走,要是不想走,就在這兒住上半個月,我答應了人家,半個月,十五天,十五天以後,你想去哪兒,我都不攔著。」
「我有很重要的事,很重要,我不能耽誤那麼長時間,一天都不能耽誤。」我試圖仗著以前跟駝背老頭兒打過交道的交情,跟他說說。
「年輕人,咳咳……」駝背老頭兒又開始咳嗽。不得不放下手裡的煙袋,喘了口氣,說:「有些事情,人為了某些目的,為了一個承諾,為了很多責任,就拚命的去做啊,去奔波啊,甚至真的去把命拼了,忙忙碌碌之間,什麼都不想,什麼也來不及想,日子,就那麼一天天的過了。等到一晃十幾年,該做的都做了,該承諾的都兌現了,該盡責的都盡了,再回頭想想,這幾十年,好像全是虛妄……」
駝背老頭兒絮絮叨叨。說的話好像又真,又空,可是我現在真的沒有任何心情跟他討論這些帶著人生哲理的問題。
「那個人,他到底是誰?如果你不認識他,你怎麼會答應他?」
「我不認識他,但我認識你。」駝背老頭兒又把煙袋裡的煙給點著了,抽著。說:「他說,他不想讓你死在古陸,我也不想,所以,我就答應他了。」
我也不知道駝背老頭兒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是有一點,我估計跟他商量不同。這種人把承諾看的和生命一樣,在這個破地方一守一輩子,他說了留我半個月,就不可能在半個月之內放我走,差一天都不行。
我在緊張的思索,我想著各種緩兵之計,我想明天就坐車離開,然後下一站下車,悄悄的重新回來。可是駝背老頭兒不傻,我只要走了,他會盯死這兒,只要我再出現,就逃不過他的眼睛。
我可能真的走不掉了,想來想去,也沒有辦法,沮喪之餘,心想著反正走不了,就乾脆跟駝背老頭兒扯一扯。
「古陸的神,是死在一場大火里的?古陸人都知道,神會復活,有這回事嗎?」
「神死不死,復活不復活。只有神知道。」駝背老頭兒幽幽的說了一句,他留著我的目的,就是蒙面所說的,不想讓我死在古陸,既然已經這樣了,駝背老頭兒更不可能跟我透露內情,引誘我去冒險。
無奈之下。我坐到床上,卻如坐針氈。這個世界上耐性最強的幾個人,好像都被我碰到了,駝背老頭兒蹲在門口,一蹲就是一夜,連腳跟都沒挪動一下。
第二天早上,駝背老頭兒起來做了飯,做飯的時候,我考慮過偷偷溜掉,但他受了傷,本事卻還在,而且一直保持著警惕,我根本走不脫。
吃了飯,我和駝背老頭兒就沒事可做了。他拿了一筐木頭,用小刀雕,這種活很精細,一塊木頭可以雕上好幾天。我不說話,駝背老頭兒也不說話,但我只要說話,他不管雲里霧裡,總會回一句。坐的時間太長,駝背老頭兒就一邊雕木頭,一邊兒跟我說一點裡門這邊發生的事,都是些淡事,無非是某個藥商在這兒找到了什麼寶葯之類的傳聞。
但是我知道,這是駝背老頭兒怕我太悶,他這種性格的人,能跟我閑聊,已經算是分外的關照了。
一晃就在這兒住了三天,我寢食難安,每晚都睡不著覺。可能,這個大事件真的要到圖窮匕見的時候了,過去我從來沒有見過的人,先後登場。現實和那些俗套電視劇的情節幾乎是一樣的,越是最後出場的人,越重要。我呆的實在無聊,就開始在心裡一個一個的把這個事件中出現的人回想一遍,看看有沒有連線的可能。
里門的日子無聊,但很平靜,破旅館無人問津,我在這裡住到快兩個禮拜的時候,一直都沒有人到這兒住店。算算日子,還有三天就到半個月,我的焦急已經在這十來天時間裡被磨掉了一大半。駝背老頭兒肯定言出必行,反正只差三天,我乾脆就開始蒙頭大睡,想把體力恢復到最佳狀態。
這天,我連午飯都沒吃,從早睡到午後。有駝背老頭兒守著,我睡的非常踏實。
我是被一陣汽車的引擎聲驚醒的,汽車一直開到了院子里,而且不止一輛。我從床上坐起來,順著窗戶朝外一看,頓時就看到了三輛蒙滿了灰塵的車,剛剛並排在院子里停穩。
車子都是灰,估計跑了很遠的路,我眯了一下眼睛,車上的人還沒下來,我卻一眼就看到這三輛車,掛的全都是陽城的牌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