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畫

第三十五章 畫

儘管被我踩著的這個人還沒有轉過臉,但那種熟悉感卻越來越強烈,當白領跑到跟前,用手電筒照射對方的那一瞬間,我的頭嗡的大了一圈。

我很吃驚,非常吃驚,驚訝裡面帶著絕然的難以預料,心跳一下子加快了。

「別!別殺我……」這個人側了側臉,帶著央求的口氣,向我求饒。

聽到他的聲音,我更加確定。我能看到這個人耳邊掛著的眼鏡腿。

隔壁老王!

我心裡的驚愕遲遲都不能散去,隔壁老王肯定是死了,我們親手把他埋在進山前那條河道的枯樹下面。他怎麼可能又從土裡鑽出來,一路跟到這兒?我怕是自己看錯,讓白領把手電筒舉的更近,然後蹲下身,把對方的臉扭過來。

白白的臉,眼鏡後面的那雙眼鏡閃著賊光。我們這支隊伍里的人起碼也相處了一段時間,我不敢說徹底的了解每一個人,但至少他們的外貌,我是肯定不會認錯的。

隔壁老王這個人從開始就給我一種陰陰的感覺,我曾經幻象過,如果我們的隊伍遭遇了突然意外,第一個帶頭逃跑的,估計就是他。我蒙圈了,徹底蒙圈,我全力轉動自己的腦子,也想象不出來,老王到底是怎麼死而復生的。

但無形中,我察覺到了陰謀的氣息,他怎麼死而復生,這個可以暫時不考慮,但他既然活過來了,卻不尋找我們,而是在石塔這裡準備伏擊,隔壁老王的用意很險惡。

「老王,說說吧。」我一點都不敢鬆懈,警惕性反而更高了,一邊兒逼問老王,一邊兒全力用各種感官在觀察這一層石塔。情況比我想象的更複雜,我本來只以為這座高聳的虛空之塔里,只有那個給我留下口糧的人,然而就目前的形勢來看,留口糧的不是老王,那就說明,這個地方,不止一個隱藏者。

老王耷拉著頭,一聲不響,石塔里的溫度很低,但他腦袋上的汗水卻啪嗒啪嗒的不停順著臉頰滴落。

「你太陰險了!」白領也發了火,我和她被困在這兒這麼長時間,到現在還找不到出路,一肚子的火氣全都發泄在隔壁老王身上,白領扯出一根繩子,把老王結結實實的綁在一個石人上面,冷冷的望著他。

我又問了一次,但老王依舊不說話,這個事情裡面本身就包含著一些詭異的,讓人猜測不透的隱情,老王不想告訴我們,他不聲不響,其實是在暗中頑抗。我有點急躁,我很不願意對一個算是熟人的人下手,可走投無路,就算不把事情搞清楚,最起碼,我也得知道老王是從哪兒進來的。

那是生路,逃生的路。

「老王,你別逼我。」我慢慢晃了晃手裡的鏟子,高富帥,丁靈,赫連,他們消失時的一幕,還在我心裡迴轉著,我想,如果不是陰謀,他們或許不會就這樣永遠沉睡在古陸深山裡。我咬了咬牙,心頓時硬了,老王要是再鐵嘴鋼牙,我真的會動手給他點苦頭吃。

「你和他啰嗦什麼!」白領比我更急躁,一把就搶過我手裡的鏟子,掂了掂,轉頭對著老王,那架勢分明在告訴老王:如果你不說,這一鏟子馬上就會掄過去。

老王的眼睛驟然睜大了,不知道是被白領的殺氣嚇住,還是什麼原因,他不開口,但身體卻像一條蟲子,在繩索里使勁的掙扎,頭上的汗水和下雨一樣,嘩啦嘩啦的流個不停。他極度的躁動,眼睛已經睜到了極限,眼眶裡的眼珠子彷彿隨時都會掉下來。

「別搞鬼!」我不由自主的就朝後面退了退,怕老王搞什麼花樣。

老王的兩條腿在使勁的蹬著地,但繩子非常結實,他背後的石人一個挨著一個,像牆一樣牢固。老王拼了命的掙扎,不過卻無法掙脫繩子的束縛。他汗如雨下,嘴唇發青,哆哆嗦嗦的望向我們,雖然沒有說話,可是我能看得出,他在求饒,求我們放了他。

我產生了厭惡,這個人很怕死,但他沒有目睹丁靈被拖進洞壁夾層時的情景,沒有目睹赫連被那些東西纏著滾出石塔的情景。

每個人的生命都是珍貴的,在我心裡,沒有誰比誰更高貴一些。

驟然間,老王在不斷發抖的身體猛的一頓,整個人立即僵住了。他的眼睛圓睜著,眼神在眼眶裡定格。

白領看了看我,我們都吃不準老王現在是什麼狀況,不過,我不打算輕易的靠近,老王隱藏的那麼深,被埋了還鬼鬼祟祟的出現在石塔里,對這樣的人,絕對不能有任何鬆懈。我就打算繼續看,看他徹徹底底的把戲演完。

這個念頭剛一出現,我就看到老王的脖子上泛起一片死黑死黑的色澤,黑色順著皮膚在蔓延,眨眼間的功夫,就吞沒了老王的臉。老王長的比較白,但臉龐被這片死黑籠罩之後,整張臉就好像染了墨一樣,黑的透亮。

我拉著白領就退,重新站穩以後,老王已經完全被那種黑色給吞噬了,甚至連眼眶裡的眼白都變的漆黑一片。那種情景非常的瘮人,我感覺腳心冒著涼氣,脊背上汗毛直立。

「他怎麼了……」白領皺皺眉頭。

我說不清楚,眼下能做的,就是觀察,沒有別的辦法。

當那片死黑把老王覆蓋之後,我看到他的手,脖子,還有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膚肌肉開始慢慢的膨脹。就好像一隻透明的氣球,被慢慢灌進墨水。膨脹的程度越來越大,越來越快,他皮膚下面的肉彷彿在迅速的變質發酵膨脹,很短時間裡,老王的體型至少脹大了三分之一,他本來很瘦,此時此刻,卻像一個吹了氣的黑色皮偶。

白領噁心的要吐,因為膨脹的原因,老王身體外面的皮被撐的幾乎半透明了,隱隱約約能看見皮下面,一汪黑色的粘液在緩緩的流動。

嘭……

就在我和白領都忍不住感覺極度的噁心時,老王那張因為膨脹而變形的臉,突然就崩開了一條口子。一股黑黑的,帶著濃重腥臭的液體隨著崩裂的口子噴洒出來。這條口子在不斷的延伸,幾乎完完整整的把老王分成了兩半。表皮下面的黑水都流了出來,我估計,這些黑水都是肌肉和內臟組織因為某種原因而融化的,黑水流光的同時,那層黑色表皮裡面,只剩下發黑的骨骼。

如果不是親眼目睹這一幕,就形容不出來有多可怖,多噁心。我和白領沒吃多少東西,否則早已經吐的一塌糊塗。整個石塔的七層都瀰漫著那股腥臭味,沒有風,氣味久久不散,幾乎要把人熏暈。

儘管如此,但我的思維還是非常正常,我一下子就感覺到,肯定有人,或者有什麼東西不想讓老王開口,所以老王被制服以後,只能滅口。

是誰殺了老王?以這種難以想象而且殘忍的手段殺了老王?

我感覺到了危險,兇手可以在無聲無息毫無徵兆的狀態下殺掉老王,就有能力在同樣的環境下殺了我和白領。

黑色的體液帶著腐蝕性,在我思索的這片刻時間裡,老王那副已經發黑的骨骼,像是一堆失去了平衡的積木,咔咔的塌了下來。

驟然間,我看見那堆散亂的黑骨頭之間,慢慢的溜出來一條只有一根筷子那麼長的蟲子。

我分不清楚那是一條小蛇,還是一條黑色的蟲子,它很小,和人的小拇指粗細差不多。它通體烏黑,黑的發亮閃光,頭上有兩條幾厘米長的白須。

這條黑色的小蟲從骨頭裡爬出來的時候,我不知道是自己的視覺出現了問題,還是什麼別的原因,這層石塔彷彿一下子被一種恐怖的氣息充斥著,連手電筒的光線,好像也無形中黯淡了。

黑蟲子支起身子,像一條眼鏡蛇一樣仰著頭,面對著我。頭上那兩條白色的須子在微微的顫動。不用任何人解釋,我也知道,老王的死,和這條黑蟲子有關。

這到底是什麼鬼蟲子!

我和蟲子之間有四五米的距離,我不敢動,唯恐動一動就會遭到致命的襲擊,迫於無奈,我只能靜靜的和黑蟲子對峙著。

可能只是一分鐘時間,望著這條黑蟲子,我突然產生了一種怪異的感覺,那種感覺是這輩子從來沒有過的。

我自己忍不住被這種感覺嚇的開始發抖。

因為當我望著這條長有白須的黑蟲子時,我感覺自己面對的,並不是一條蟲子,而是一個人。

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我獃滯了,大腦很難承受這種無法抵禦的感覺,整個人木木的站在原地,石化了一樣。白領看見我發愣,從背後拉了我一把。

被白領一拉,我從獃滯中猛的驚醒過來。黑蟲子還在眼前,這一刻,我的感覺在擴大,升級,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我突然覺得,這條黑蟲子,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所有的秘密。

嗖!!!

我剛剛產生這個想法,四五米外的那條白須黑蟲靈活的一閃,速度快的無與倫比,幾乎就是眨眼間的功夫,已經順著後面一堆石人的縫隙鑽了進去。我知道這條白須蟲非常恐怖,它可能帶著獨特又致命的毒液,但我心裡的想法壓制不住,它知道真相。它在我眼裡,就好像一個人一樣,我要抓住它。

我像瘋了似的,不顧任何危險,抬腿就追。這堆石人堵住了七層通往八層的階梯,石塔的建築原料雖然粗陋,但石料之間的粘合程度很高,幾乎沒有縫隙,我覺得,這條黑蟲子是朝八層跑了。

我的動作比它慢的多,一堆歪七扭八的石人阻擋了我的腳步。我手腳並用,從這堆石人上爬了過去,白領沒辦法,只能緊緊跟著我。我翻過這堆石人,三步並作兩步的朝上面跑。黑蟲子已經脫離了視線,我不知道它是不是躲在八層的某個角落裡。

石塔已經快到頂了,塔層的面積在逐漸的縮小,當我衝進八層的時候,看到這一層石塔乾淨而且空曠,沒有一尊石人,沒有任何雜物,彷彿連一粒灰塵都沒有,空曠的有些出奇。

白須黑蟲無影無蹤,我頓時失去了目標。白領從後面跟上來,一把就扯住我的胳膊:「你幹嘛!你瘋了嗎!」

我的腦子開始恢復了冷靜,這的確有點太冒險了。

安靜下來的同時,觀察力也開始正常。八層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但經過我的掃視和觀察,我看見四周的牆壁上,布滿了那種很原始的如同岩畫一樣的圖案。這種繪畫方式粗獷古老,使用自然的顏料,石塔內部幾乎是密閉的,壁畫沒有被外界條件影響侵蝕,本來應該比較完整的保存下來。不過我發現,壁畫遭到了人為的破壞。

我很懷疑,留下這些壁畫的古陸原住民存在的時期很久遠,可能還沒有流通的文字,除了人與人之間的口述,壁畫是承載信息的主要載體。畫面里的信息量很大,可是被破壞之後,大部分的壁畫已經模糊不清。

這是目前為止唯一在石塔里發現的有價值的線索,我不肯放棄,仔細的瀏覽這些壁畫。從牆壁的一端慢慢看到另一端。

轉了整整一圈,當一幅一幅壁畫快要終結的時候,我發現最後幾幅壁畫,奇迹般的躲過了那場人為的破壞。壁畫的色澤脫落,但主體都保存了下來。壁畫直接畫在牆壁一塊一塊方石上面,一塊方石承載一幅畫,這估計是敘事性壁畫,畫是連貫的。

壁畫前面那一大部分都看不清楚,我不知道之前的壁畫記錄了什麼,我所能看清楚的第一幅壁畫上,有一大群人,頂禮膜拜一個赤著上身的老頭兒。

老頭兒很瘦,瘦的皮包骨頭,這種瘦弱,其實寓意著他的年齡很大,經歷過很多。他擁有崇高的地位,像是一尊神明,被無數的信徒供奉。

壁畫記錄這個老者的日常生活,他接受來自各方的膜拜,從冬天到夏天,從夏天到冬天,一年四季周而復始。他的生活很簡陋,和他的崇高身份不符,我猜想,他可能習慣清苦的生活,因為在古陸深山裡,想讓生活奢華一點兒都很困難。他和所有人一樣,吃粗食,一年到頭都赤著上身,像一個隱世的苦行僧。

除了受人的膜拜之外,老者習慣盤坐,如同後世禪寺里的大德高僧一樣,在靜坐中感悟。

壁畫已經很有限了,在倒數第三幅壁畫上,老者孤身一人,站在一片空曠無人的地方。壁畫上顯露的是他的側面,他面對這片空曠之地,彷彿在沉思。

我很想從壁畫里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所以觀察的無比認真。當我三番五次的觀摩這幅壁畫的時候,我猛然間覺得,老者面前的那片空曠,並不是一塊廣袤無人的大地。

那好像是一片深淵,和大地一樣無窮無盡的深淵。深淵像宇宙,深邃之極,這個老者就站在這片深淵前,似乎入定了。

一幅一幅壁畫,寓意著流逝的時間。不知道過了多少年,這個老者終於到了行將就木的時候,他要死了。他倒卧在一片草束堆起來的床榻上,四周到處都是人。壁畫不可能把每個人的面部表情都勾勒的那麼清晰,可是望著壁畫,我似乎都能感受到一股悲哀和凄涼的氣息。

壁畫是死的,從它被畫出來的一刻開始,就徹底的固定下來。可是我看著這幅壁畫,在那種悲哀和凄涼的氣息之外,好像又感受到了什麼。我形容不出來這種感覺,就好像這幅壁畫里,有一點我尚未觀察到的細節。

我重新開始細細的看,幾乎把手電筒貼到牆壁上,一厘米一厘米的看。我不敢急躁,就害怕自己的急躁會帶來疏漏,把那個我觀察不到的細節徹底漏掉。

我記不清楚來來回回看了多少次,陡然間,我的目光一下子鎖定了畫面上一個用肉眼幾乎難以看清的「點」。

我看見倒卧在草束上的老者的頭上,有一條細細的蟲子,白須黑蟲。壁畫無法和實物相比,可我卻能感覺,壁畫上的白須黑蟲,和我剛才全力追擊的蟲子,是一樣的。

壁畫上的蟲子,只有一半軀體,可以看見它微微揚起的頭,還有頭上的兩條須子。看著看著,我的牙根開始發癢,因為我強烈的感覺到,這條白須黑蟲,是從這個老者的腦殼裡鑽出來的。

我扭了扭頭,旁邊已經到了牆角,只剩下最後一幅壁畫。

最後一幅壁畫,相對來說,是所有壁畫里最簡單的一幅。壁畫上只有一個人,除此之外一,再沒有任何人和景物。

最後一幅壁畫里的人,很年輕,健壯彪悍,赤著上身,兩條胳膊上肌肉壯碩,好像有無窮無盡的力量。

我的眼睛突然就眯起來了,因為,我毫無理由的感覺到,這個年輕健壯的人,好像是那個已經死去的老者。

如果壁畫排列的沒有問題的話,那麼壁畫的內容就有點無法理解。之前死去的老者,又以這種年輕而且充滿朝氣的形象,出現在壁畫的結尾?

咔擦……

在我努力的理清自己思路的時候,承載最後一幅壁畫的那塊方石,突然整整齊齊的豎著崩裂出一道縫隙。這道縫隙就好像一道開啟的門,牆壁上的方石,瞬間就完全裂開了。

方石的後面,端端正正的盤坐著一個人。他是個男人,赤著上身,他胳膊上的肌肉結實有力,我的視線突然就混淆了,這種感覺,就好像一個很虛幻的東西,突然變成了真的。

我怕了,因為我感覺到,面前這個盤坐在方石裡面的人,好像就是從最後一幅壁畫里走出來的。

畫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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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兄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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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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