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殺陣
十四、殺陣
中天禪寺曾經香火鼎盛,僧人眾多,奈何世事無常,盛者必衰,如今寺院已是門庭冷落,鮮有客來。寺北有楓木塢,這裡楓樹成林,入秋時赤城霞起,層林盡染。現在雖是暮春,見不到紅葉,但綠影婆娑也別有一番風味。
青龍和玄武從昨晚就藏於中天禪寺高處,邊歇息邊等待,天色放亮之後,原本香客稀少的山路,漸有各色人等行走聚集,互相卻不太交談,只稍一碰頭便四散而去,各自找地方隱身匿跡,似乎彼此之間並不熟識。
青龍手持千里鏡遠眺,卻越看越覺蹊蹺,這群人里除了十二連環塢的水匪,還有很多海捕文書上的老相識,甚至有不少是早已被關入刑部大牢聽候處決的。
看了一會兒,身旁的玄武奇道:「哥哥,什麼時候塞北三鬼也跑到太湖去了?以這三兄弟的能耐,怎麼肯受王通擺布?」
「這些殺手裡,手段遠勝王通的又何止塞北三鬼,」青龍沉聲說道,「我看十二連環塢也只是奉命行事,想要插手謝家的另有其人。」
指使之人卻並不難猜,這個時候要和謝家過不去的,除了賈精忠,還會有誰?能從刑部大牢里提人的,除了東廠督公,還會有誰?
青龍放下千里鏡,看著那片楓林出神,此次南下只為緝拿武元瑛,謝家的閑事,原本自己就沒必要插手,也許真的應該採納浙江都司都指揮使的建議,只需帶走謝雲霞,其餘的人就由他自生自滅,同根相煎好了。
轉眼午時已到,謝承德大概和中天禪寺的方丈有私交,先到寺中拜訪,用了齋飯才告辭出來,一行人向靈隱寺而去。
路過楓木塢時,變故如約而至。
謝家的護衛也算訓練有素,但怎比得上這幫亡命之徒?慘呼怒喝聲中,護衛在陸續倒下,殺手卻陸續有來。明處,數十人在修羅場外圍成一圈掠陣;暗處,楓林中影影憧憧,不知還有多少。
沉默良久,青龍無聲長嘆,對玄武打了個手勢,兩人從中天禪寺檐角縱身躍下,向楓木塢飛掠而去。將近未近之時,青龍忽然慢了下來,雙手抱胸緩緩而行,玄武不明就裡,也放慢速度亦步亦趨。
他二人一出現,立時便有一名刺客迎上前來,將手一舉攔住去路,沉聲問道:「兩位是誰?到此有何貴幹!」青龍那漫不經心的從容模樣,顯然對他造成了一定的困擾。
「你們在做什麼,我們便來做什麼。」青龍冷哼道,「督公難道沒告訴過你,我們兄弟也會來嗎?」
「原來是同道中人,多有得罪,不過這是督公吩咐的事,不得不小心仔細些。」那人聽罷笑道,「你們可來晚了,只怕搶不到什麼功勞,兩位能否先報上姓名?」
青龍哼了一聲,也不理他,自顧走近戰團,在一邊觀看。
玄武對著那人燦爛一笑,謙聲說道:「我哥哥就是這個脾氣,您大人有大量,請莫見怪。」
他察言觀色,已猜出眼前這人必是此次劫殺的主導,忙送上一碗迷湯轉移對方的注意力:「督公托您主持,可見對您信任高看,真是叫我們眼紅呢!」
迷湯自是人人愛喝,那人果然笑道:「好說好說,大家都是為督公辦事,只要盡心儘力,督公定有重賞。」
青龍雙眉微皺,看向場中,謝家的護衛已倒下一大半,謝雲霓手舞長劍,殺得雙目赤紅;謝雲霞髮髻散亂,面色蒼白,仍在咬牙勉力支撐。謝家人里,只有謝承德面色如常,眼神平靜,彷彿早已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青龍目光一閃,轉過身來,對著玄武說道:「小武,裡面歸你,外面歸我。」
然後伸手一指主持那人:「他,我要活的。」
那人不由一愣:「什麼?」忽然耳邊有人答了一聲「好」,然後背上一麻,頓時全身酸軟摔倒在地,心裡暗叫不妙,卻已被點了穴道,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謝雲霞茫然地揮舞著長劍,只覺手臂酥麻,雙腳酸軟,全身的力氣正一絲絲從身上流走。她從未經歷過這種場面,往日所學完全施展不出,腦中一片空白,飛濺的鮮血和皮肉,讓她胃部一陣陣抽搐。喊殺聲、慘叫聲、呼救聲,既接近又遙遠,四周的一切都宛如噩夢,如果這是夢,為什麼她還沒有醒?
勉力接下迎面砍來的一刀,手中長劍差點脫手飛去,她咬緊牙關用力握住,劍尖斜挑,右側一人長聲慘呼,一顆眼珠被她用劍挑出。謝雲霞臉色白了白,不去想不去看,也來不及想來不及看,四面的刀劍已經如山一般壓了下來。
絕望中,忽聽耳邊一聲輕叱,一道白光斜飛過來,頓時身周一輕,刀山劍影俱都不見。她忙睜大眼睛去看,卻見一個笑嘻嘻的年輕人,手持一把直刃單刀,在人群中飛跳騰挪,所經之處,無不披靡。這年輕人如同笑面閻羅,下手既狠且快,殺得人越多,臉上笑意越濃。
而在外圍掠陣的人群里,也突發變故,林中青影閃動,雷奔電掣,快得雙眼無法捕捉。很多人慘叫聲還未發出就已轟然倒下。
漸漸的,謝雲霞發現四周敵人越來越少,很多殺手開始害怕慌亂,卻偏躲不過外圍的青影,內圍的白光。不知過了多久,似乎很快,也似乎很慢,在一聲極長的慘叫聲后,四周終於安靜下來。
心頭一松,謝雲霞只覺眼前金星直冒,雙腿發軟,便要跌坐下去,忽然身邊遞過一隻手來,將她攙住。
轉過頭,那個笑嘻嘻的年輕人正托著自己的手臂扶著自己,微笑著問:「謝二小姐,沒事吧?」
謝雲霞感激地笑笑,不著痕迹地慢慢把手移開站定,深深一禮福了下去:「多謝少俠救命之恩,雲霞粉身也難以為報!」
「龍武兄弟!居然是你!」謝雲霓跑了過來,拉住玄武雙手,語帶驚喜地叫道,「林中那位,是令兄嗎?」
林中有人慢慢走來,謝雲霞抬眼去看,只一眼,目光便再也轉移不開。
那人身量不高,一頭微曲的亂髮草草束在腦後,眉毛也不甚濃,眉心大概是時常皺著,便有兩道深紋如同刀刻。鼻樑挺直,一雙黑白分明的眼,面容倒極清俊,但被唇上頜下的鬍鬚一掩,就變得不甚出彩,反添幾分滄桑剛毅。若將眼神氣勢悉數收斂,放到人群中,就更不覺起眼。手指纖長,隨隨便便提著把直刃刀,刀上不斷有血滴下,一身青衫已被鮮血染成褐色,也不知是別人的還是他自己的。
那人踏著地上的鮮血屍首一步步從容走近,宛如煉獄修羅。
他徑直走到自己爹爹身前站定,看了良久,忽然開口說道:「你知道會有人來殺你,你也知道是誰要殺你。」那聲音很冷,就像在水中撩撥一片片的薄冰。那眼神也很冷,看得人如墜冰窖,卻又忍不住汗濕重衣。
看著謝承德的眼睛,青龍一字一字冷冷說道:「你在故意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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