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相煎
江南總捕頭到場接手之後,中天禪寺的方丈也迎了出來,將青龍玄武及謝家眾人引入寺中梳整療傷。
中天禪寺雖然香火冷落,但寺廟建築蔚為壯觀,可以看出當年的繁華。寺中打掃得極為乾淨,不見明顯破敗,但佛像黯淡的金漆,壁畫剝落的油彩,仍隱隱透露出一絲凄涼。
青龍洗去手上臉上的血跡,不理會知客僧遞過來的乾淨僧袍,負手走進佛殿,慢慢觀看殿中的雕像和壁畫,漸漸遠離眾人,一直看到地藏殿,站在繪刻十八層地獄的壁畫前出神。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請將血衣換下,以免衝撞了佛祖。」
回頭一看,卻是寺內方丈,手捧一套舊僧衣,面帶微笑站在身後。
青龍懨懨笑道:「我死後必定會墮阿鼻地獄,現下就算衝撞了,也沒什麼。」
方丈一愣,只覺眼前這人笑得極倦極怠,看起來人雖還活在世上,卻不過是因為活著所以活著,對他而言,竟彷彿活著只不過是在等死。
「施主!舉頭三尺有神明!」方丈嘆了口氣,認真說道,「人,應該有所畏懼。」
青龍卻不答話,轉頭看著壁上所刻的地獄圖,良久,輕聲問道:「方丈,人死之後,會去何處?是何種光景?」
「施主可問倒老衲了,」方丈苦笑,「老衲也不知道。」
「你這佛殿里,不是都刻上了嗎?」
「地獄種種,不過是活人的想象,死後怎樣,還是要等死後才能知曉。」
青龍一哂:「你不是個好和尚,難怪寺里這般冷清。」
方丈苦笑:「施主,出家人不打誑語。」
青龍看了方丈捧著的舊僧袍一眼,仍是沒有接過,抬頭負手走出殿外。
於錚見他出來,忙迎上前:「大人,今天的事,該怎麼處理?」
青龍斜睨他:「你是江南總捕,怎會不知如何處理?」
於錚撓頭:「可這些人里,有很多是刑部在押的死囚,忽然死在杭州,我如貿貿然報了上去,於刑部面子上不太好看。」
「你現在也知道顧及旁人的面子了?」青龍一笑,「倒是沒白跟葉大人這兩年,有些長進。」
於錚憨憨笑著,眼裡有些無奈:「葉大人說,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青龍看他一眼,淡淡說道:「若是做得不痛快,辭官罷。」
「那可不成!」於錚瞪大雙眼,「我若是辭官,葉大人怎麼辦?」
青龍一愣,失笑道:「我原以為你會說,若辭了官,誰來伸張正義什麼的。」
「伸張正義在哪裡都可以做啊!」於錚又去撓頭,「跟當不當捕頭沒什麼關係。」
青龍看他良久,久到於錚以為自己臉上忽然開出一朵花來,方才轉開眼去低聲嘆道:「果然長進了!」
寺外響起馬蹄聲,足音剛停,就見謝承恩掠進山門,如飛而至,走到近處停了一停,放慢腳步向謝承德緩緩走去。臉上焦急的神情收得太快,以致面孔看上去有些生硬,眼裡似乎有什麼在微微閃光。
目眺遠方出了會兒神,青龍問道:「於捕頭,中天竺這一帶原不該由你來管,你怎麼會來?」
於錚笑道:「我今天早上遇到謝二老爺,說是有人看見中天禪寺這邊有倭寇出入,所以趕來看一看。」
青龍看著謝家兩兄弟雙目含淚,卻又理智自持接近客套地詢問交談,忽然轉頭對於錚笑道:「於捕頭,回去問一問你家大人,願不願我為他做一樁好媒?」
於錚一呆,怔怔看著青龍,見他不像在開玩笑,呼地跳將起來:「了不得!了不得!我這就去問葉大人!」
他居然說走就走,幾步竄出寺外,上馬絕塵而去,餘下眾公差面面相覷,不知這位總捕頭在發哪門子的瘋。
「哥哥,於捕頭這是要去幹什麼?」玄武一臉狐疑地過來,剛才於錚跑得急,差點和他撞個滿懷。
青龍不答,只笑著搖了搖頭,看玄武已脫下血衣,換了一身寬大僧袍,雖然不僧不俗,卻反有一種瀟洒出塵的味道。
「可還好?」
「一點皮外傷,無礙的。」玄武笑著把手上僧袍遞了過去,「哥哥換了衣服罷,身上那件都被血浸透了,不難受嗎?」
青龍不接,淡淡地道:「不必,習慣了。」
玄武聽到有些不以為然,張了張嘴似乎想申辯什麼,看著青龍臉色卻又說不出口。
正無語間,謝承德走了過來,呼的雙膝跪下,伏地而拜,哽咽道:「求大人開恩,救我謝家老少性命。」
青龍不避不讓,雙手抱胸低頭看他:「你可知我是什麼人?卻來求我救命?」
「朝中權貴相逼,草民實是走投無路。」
「你如何斷定我肯救謝家?」
謝承德再拜:「大人今日既肯施以援手,必不忍見草民家破人亡、骨肉離散。」
青龍略一沉吟,問:「王通為何要殺你?」
謝承德苦笑:「只怪草民狂妄,當日王通愛慕小女上門求親,我笑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和犬子一起將他好好羞辱了一番,就此惹下禍端。」
「何不求救於游龍幫?」
「龍少欽終是草莽,草民一家卻還要靠朝廷吃飯。」謝承德長嘆,「只是想不到,十二連環塢竟然早已成了第二個台州方家。」
「殺你,是王通援助謝家的條件?」
「大人明鑒!」
「你是個懦夫!」青龍看著不遠處站著望向這裡,滿眼戒備擔心的謝承恩,一臉疲憊地笑。
「幸好,你有一個好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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