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黃雀
二十七、黃雀
「轟」的一聲,園門被強力震開,門板帶著木栓直飛進院里。塵土飛揚中,五人緩緩而入。
玄武帶頭走進,牙關緊咬,眼含怒氣,雙手軟垂,顯見是被人拗脫了臼。賈雨亭和方雨軒跟在身後,在左右兩翼的,是一白髮老者和一面容瘦削多疑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葉信提到過的「摩雲叟」和「搜魂手」。那四人衣上有多處焦黑,估計是從謝府逃出來的,「搜魂手」眼神遊移飄忽,腿上用布扎了一圈,透出一片血跡,大概是不小心掛了彩。
青龍在五人臉上身上掃了一眼,目光如流水般過去,不見絲毫情緒,他淡淡說道:「即是好朋友來了,就請進來坐罷。」
他一頓,忽地笑起來:「可惜屋裡家什都被打爛,便只好委屈你們站著了。」淡然自在的說話語氣,倒像是個好客的東主在對客人致歉。
說完話,青龍轉身又進了花廳,將釘在牆上的劍拔出,連刀一起收回「大明十四勢」匣中,斜背在身後。來到武元瑛滑下坐倒的屍體旁靜了靜,揮刀斬下首級,也不拿布包一下,血淋淋提在左手,懶洋洋走了出來。
他不慌不忙地做著這些事,既不看也不瞧賈雨亭他們,簡直旁若無人到目中無人的地步。
眼見青龍神情放鬆悠然走近,賈雨亭不由一陣迷茫,搜魂手見狀,閃身上前笑道:「久聞錦衣衛指揮使青龍乃大內第一高手……」
他話未說完,青龍早已動了,他抬手將人頭拋到花廳左前方草叢,同時按動背上「大明十四勢」機關,幾束青芒向摩雲叟、搜魂手等人射去。輕拍木匣,鋼索飛天,頃刻間帶他騰空而去,沒入林中消失不見。
他居然逃了!錦衣衛指揮使青龍居然臨陣脫逃了!
園內的五人頓時目瞪口呆,面面相覷。玄武眼神一暗,咬牙低頭苦思對策。
方雨軒不由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什麼大內第一高手,原來不過是個沒種的膿包。」
搜魂手看著青龍拋在一邊的那顆血淋淋人頭,皺眉道:「不是說青龍在山上剿滅反賊嗎?反賊在哪裡?這人頭是誰的?」
他忍不住好奇多疑,起步走到草叢中,想去瞧個究竟。
花廳左邊陰影里忽有一隻手伸出,拉著地上的一株蕨草輕輕一扯,那搜魂手腳踏的地面下頃刻間射出數排弩箭,四支穿透腳心,三支從襠下穿入,直透肺腑。搜魂手轟然倒地,立即氣絕身亡。
變故突起,賈雨亭方雨軒不由大驚失色,摩雲叟大吼一聲:「出來!」飛身揮掌往那隻手的方向拍下,草木飛濺,陰影中早已無人。
賈雨亭急忙點了玄武穴道,這時才注意到園中散落釘沒的箭枝,拔劍提聲高呼:「雲老!這園子有古怪,我們快退出去!」
話音未落,忽聽頭頂「咯」地一響,十多支弩箭從樹上向摩雲叟射來。心知連環弩的厲害,摩雲叟忙閃身急退,奪奪數聲,弩箭俱都沒入地面。正身在空中向後飛掠,忽覺背心一涼,有劍破空而來。摩雲叟忙使千斤墜,硬生生下落頓住身形,但那劍來得太快,從後背上方刺入,穿透右肩井而出。
摩雲叟痛極厲嘯,運勁夾住長劍,忽一反掌,使出通臂拳招數,手臂竟轉到背後,運勁拍出。身後那人似不願接,極快棄劍而退。賈雨亭卻再不想讓他隱入暗中伺機偷襲,提劍直追過去,又是「咯」的一聲輕響,三支弩箭迎面而來。賈雨亭忙舞劍格擋,利箭被磕飛,卻有一支從他左耳邊擦過,帶起一蓬血花,左臉頰頓時一陣劇痛,想必麵皮已被劃破,只一瞬間,那人又不見了。
賈雨亭忙收劍後撤:「雲老,不可戀戰!快出園子!」
花廳中忽有人影一閃,又是一道烏光從廳中向方雨軒射去,方雨軒已嚇得動彈不得,賈雨亭忙擲出長劍磕飛弩箭,摩雲叟怒喝,揮掌穿窗而入,卻見地上放著一個長木匣,上面擺了一架弩弓。他剛落地,燭光忽地熄滅,眼前頓時一暗,身後忽有人抓住刺透他右肩背的長劍劍柄極快地一轉一攪一拔,摩雲叟痛聲慘呼,右肩已廢。他怒喝嘶吼,揮動左掌,運勁四面八方重重如山拍下。
賈雨亭拉著方雨軒,挾持玄武飛快退出留園,站在院門外心驚膽顫地觀看,花廳內一片漆黑,只聽到掌風呼嘯,呼喝聲、咒罵聲、碎裂聲、金鐵破空聲響成一片,看不清戰況如何。
賈雨亭提聲高叫:「青龍,你再不棄刀受死,我殺了玄武。」
花廳中青龍和摩雲叟依舊在激斗,對他的威脅置若罔聞。
玄武慘然一笑:「賈公子,你這招用錯了,我算什麼東西,青龍大人怎會管我的死活。」
摩雲叟正在苦戰,他老了,現今只餘一臂可用,掌力也不如以前渾厚,眼力尤其不好,只能拼勁向四方進攻,時間一久,便有些難以為繼。但今晚月色不錯,屋外光線還算明亮,眼睛已逐漸適應暗室,忽瞥見花廳門口有個人影一晃,便祭起摩雲掌,極快拍到那人身上,啪的一聲,如中敗革。
他剛驚覺這人觸手不似活的,便有一人持刀撲入自己懷中,摩雲叟躲避不及,胸部中刀直透後背,是青龍!他狂吼一聲,疾收掌印在青龍胸口,青龍隨掌勢飛跌出花廳,在地上滾了兩滾,面朝下伏倒不動了。
賈雨亭久候摩雲叟不出,心下駭然,天羅麾下新納的兩名高手,居然就這樣被青龍一一狙殺。他看著倒卧在地下的青龍,居然一時想不出該如何是好。
「我看這青龍必定中了雲老的摩雲掌,恐怕也活不成了。」方雨軒獰笑道,「這賊廝鳥叫人打我三十杖,我去捅他幾劍出氣。」
賈雨亭忙揮手制止:「且慢!提防有詐!」
他拿過方雨軒手裡的長劍,面對玄武高聲說道:「既然青龍已死,那我留你也無用了。」說完提劍往玄武咽喉刺去,劍尖將到未到之時忽然轉向,鮮血飛濺,刺入玄武肩頭。轉眼去看,青龍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玄武眼裡恨意更濃,咬緊牙關,一聲不發。
方雨軒皺眉不滿:「哥哥,摩雲叟的武功你我都清楚,在他掌下還會留活口嗎?」
他抬步要走,賈雨亭再次制止:「等等,我聽督公說過,青龍陰險狡詐、心狠手辣,連他自己親哥哥都殺,他如詐死,未必會管手下的死活。」他話一出口,玄武臉色頓時慘白。
賈雨亭將長劍交還方雨軒,從袖中摸出兩枚鐵蒺藜,對著地上的青龍甩手飛出,兩點烏光一入脊背,一沒腿股,青龍倒卧地下仍是不動,想必早已氣絕身亡。
方雨軒不耐道:「哥哥這下可放心?你實在太過小心了!」
見他提劍走到青龍身旁,看著掉在青龍手邊不遠處的直刃刀,賈雨亭心頭突地一跳,忙出聲叫道:「雨軒回來!」卻已遲了。
青龍忽翻身坐起,一招扭轉方雨軒右手,抬腿將他掃翻在地,刀光一閃,已架在方雨軒咽喉。
賈雨亭忙拔出匕首,抵在玄武喉間,厲聲道:「你快放了我弟弟,不然我殺了他。」
「你既知脅持玄武對我無用,又何必多此一舉?」青龍坐在地上冷冷說道,「你若收手,我可留他全屍。」
賈雨亭將手一緊,匕首在玄武頸間劃出一道血痕:「你快放人!」
青龍給他的回答卻是一刀。
他一刀剁下了方雨軒的右手,方雨軒長聲慘嚎,只聽得賈雨亭臉色煞白。
賈雨亭雙手顫抖,嘶聲吼道:「你真不怕我殺了他?!」
青龍又揮刀,這次剁的,是方雨軒的右腳。
「你且試試!」青龍抬頭看他,森然道,「他若是死了,我便碎剮了你,三千六百刀,包你一刀不少!」
賈雨亭聽罷只覺渾身發冷,面前的雙眼猶如鬼火,青龍彷彿變成了嗜血的野獸,好似隨時都會撲上來撕開自己的咽喉。在方雨軒凄厲的慘號中,他終於尖叫一聲,撤匕狂奔,落荒而逃。
青龍凝神等了一陣,提刀在方雨軒喉頭輕輕一抹,慘嚎聲終於嘎然而止,林子里一片寂靜。他吸氣,以刀駐地慢慢起身站立,微微晃了晃,一步一步向玄武走去,走得很慢,也很穩。來到玄武面前,青龍放下刀拍開他穴道,雙手握住他肩膀往上一托,把拗脫的肩頭摁回原位,將一支煙火交了過去,低聲說:「放焰火,叫朱雀來罷。」
玄武不動,看著青龍低聲問:「剛才為什麼不救我?」
青龍面色煞白,摩雲叟臨死前的一掌,雖不能說可以開碑劈石,也是勢大力沉,再加上武元瑛的混元內勁兩相交煎,更是胸悶息短,煩惡難當。他深吸口氣將那翻騰的氣血強壓下去,低聲回答:「他們不會殺你。」
玄武雙目通紅怒吼:「你怎麼就能斷定他們不會殺我!?你根本就不顧我的死活!!」
「玄武!」青龍輕聲低喝,只覺胸腑間翻江倒海一般,喉頭一甜,頓時鮮血狂噴出來,星星點點,全濺在玄武衣襟之上。
玄武驚叫一聲:「哥哥!」忙伸手扶住,急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怎樣?傷在哪裡?」
青龍聽他聲調里隱隱帶著哭音,微閉了閉眼,抓著他的手慢慢靠在樹上,喘息輕咳,低聲安慰:「我還好,死不了。」
玄武忙抬手將煙火放出,扶著青龍,輕撫他後背,聽他低低悶咳,一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眼見朱雀於錚如飛而來,青龍心頭一松,頓時跌入無邊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