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風雪

一、風雪

鎮江府,十二月,隆冬時節。

臨近白龍山的回龍口有一家小客棧,因為地方偏僻,平日少有人來,這些天雪下得緊,氣候惡劣旅途難行,店裡才熱鬧了一點。店主在前廳生了個火塘,門口掛上厚棉簾,室內倒也感覺溫暖。這客棧太小,以往生意一向不好,掌柜跑堂俱是一人,夥計只自家老伴和一個兒子,雖然這些日子住客還算不上太多,卻也趕得手忙腳亂。

葉信坐在靠近火塘的位置,於錚陪在一旁,他們兩人來得早,客房倒是選了兩間最好的。雖然這裡最好的客房連葉家的柴房也比不上,但葉信一向不太講究,於錚也是風餐露宿慣了,兩人都不覺得有什麼苦處。客店小且舊,前廳擺不下幾張桌子,因葉信出手大方,店主倒是每次都會給他們兩人留一張位置最好的。

楊志和去世已快半年,這段時間,葉信遞孝敬、走門路、攀親戚、結朋黨,終於以兵部左侍郎兼督察院右僉都御史的身份,做了江南總督。赴任路上,他悄悄和於錚換了裝,與總督車駕兵分兩路南下。倒不是他要微服私訪,實在是性子疏懶,一想起繁文縟節就覺得頭痛,耐不得煩。

雪阻路途,葉信便也隨遇而安,每日在前廳客堂喝點小酒,和於錚說些趣事,也聽些店內其他旅客的見聞。葉信待人向來親切,很快便和店裡的住客打得火熱,他也不管是行腳客商,還是販夫走卒,統統一視同仁。常常他坐的那張小桌很快便圍滿了人,連於錚也給人擠了出去,只好坐在他身後,一臉哭笑不得。

這日午間,兩人照舊在老地方用餐,卻見店裡又新來了三位旅客,相貌清俊的中年男子,麵皮略黑的英俊青年和留著五綹須的中年儒雅文士。瞧衣著似乎家境富裕,所以店家也給他們備了張靠近火塘的桌子,許是早間剛剛住下。那黑面青年帶著草莽之氣,中年男子平和儒雅中透著一絲桀驁,看膚色似乎是慣在江河上跑船的。

於錚看了一眼,低聲和葉信說道:「這三人是長江游龍幫的,中年人便是幫主龍少欽,另外兩個是鎮江分舵堂主龐虎和幕僚李賢。」

葉信對著龍少欽三人一笑示意,跟店裡的幾個老住客打了招呼,一堆人照樣聚集在他桌邊,於是又把於錚給擠了出去。葉信照例說了許多趣事,一桌子都哄堂大笑,好多人前仰後合,竟是連眼淚都流出來,居然引得龍少欽也笑意盈盈,似乎有了欲前來攀談的興緻。

正說到熱鬧處,店門上掛的厚棉簾一掀,彎腰矮身走進一個人來,葉信凝目細看,那人身形高大健壯,腰掛直刃刀,居然是錦衣衛白虎。他踏進店內先四周掃視了一圈,瞥過葉信這桌和龍少欽三人時,略停了停,店內的住客俱都背上一涼,只覺這漢子目光如電,竟像是要把人穿透一般。

想不到居然能在這偏僻小店遇到白虎,葉信有些吃驚,剛想起身走上前去招呼,卻被於錚拿手在肩上一按,又坐了下來,他眼帶嗔怪地瞥了於錚一眼,終於還是沒有起身。

白虎慢慢走進店內,輕輕拂去身上積雪,向店主招了招手,低聲詢問:「掌柜的,可有熱水熱粥?」

店主依言去準備,白虎扯了張條凳倚門而坐,盯著火塘發獃,面有憂色。葉信又想過去寒暄,仍是被於錚拉了回去,其他住客見了白虎的言行,也止不住好奇,各自竊竊私語。

過了一陣,於錚目光一凝,皺了皺眉,白虎忽地立起,抬頭直盯店門方向,雙目如刀。一旁的龍少欽和龐虎只覺他殺氣迫人,忍不住拿手握住了刀柄,幕僚李賢頓時打了個寒戰,只覺整個店裡忽然陰冷下來,可轉頭去看火塘,火卻燒得正旺。

白虎抬眼望定店內頂梁,似乎在想著什麼,但很快做好決斷,徑直走到葉信身前,肅容抱拳道:「二位,我有急事要辦,家兄身患重病,就在店外馬車上,能否暫拜託兩位代為照看?」

於錚剛想拒絕,葉信卻早站起身來爽快應道:「好!你去!」邊應邊快步隨白虎走到門口掀簾出店,於錚一臉的鬱悶,也只好陪他走了出去,果然見一輛黑油馬車停在店門外風雪中。

店內的龍少欽這時才聽到雪地里極遠處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似乎有二三十人之眾,不由大感震驚,實猜不透剛才的漢子究竟是什麼人,耳力居然這般超群。只聽門外「鏘」的一響,似乎是那漢子拔出刀來,提步飛掠,聽聲音竟是直奔那來人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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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有點小,三個人呆在車裡就顯得擠了,葉信看著斜靠在隱囊上假寐的青龍,只覺他除了面色有些蒼白,神情有些疲憊,瞧不出什麼異樣,忍不住輕聲問:「白虎說你生病了,現在怎樣?可還好?」

青龍仍是半躺著不響不動不理人,似乎連眼睛都懶得睜。原本一旁皺眉板著臉,許久沉默不語的於錚,忽然眼跳變色,伸手往青龍腕上搭去。

青龍的手一縮一抬一翻,居然極快地避開了於錚的五指,卻反向他脈門上扣拿。於錚哼了一聲,屈指往對方手心輕彈,指尖尚未觸到,青龍飛速轉腕變招,又再拿於錚脈門。兩個人,兩隻手,竟似穿花蝴蝶一般,上下翻飛,施展擒拿。葉信見過青龍的輕功,卻從未親眼見他出手,一時不由看得呆了。十多招過去,終是青龍技高一籌,一個虛晃,五指已輕輕扣在於錚腕上,整個過程,他始終沒有睜開過眼。

葉信看於錚的臉越來越臭,忙對青龍軟語說道:「你放心,小於懂藥理的,就叫他瞧瞧罷。」

而在這時,青龍卻出了異狀,他臉色煞白,額頭直冒冷汗,全身竟不可遏止地發起抖來。於錚臉色一變,把腕一提,輕輕鬆鬆便已掙脫,青龍扣著自己脈門的手,居然一點力道都沒有。

他忙替青龍把脈,面上神情越來越凝重,葉信拿袖去擦青龍額頭冷汗,只覺觸手一片冰涼。看於錚一直不說話,葉信忍不住著急起來:「小於!到底怎樣?青龍得的是什麼病?」

片刻之後,於錚把手放下,皺眉道:「他不是生病,是中毒!」

「什麼毒?可有救?」看青龍抖得厲害,葉信不由手足無措,不知怎地,竟想起楊志和來。

於錚正不知如何開口,忽聽青龍勉力低聲說道:「承滿、靈墟、神藏!」葉信依稀想起,那是人胸口處幾個穴位的名稱。

於錚聽罷渾身一震,脫口而出:「不成!」

青龍啞聲低喝:「點!」話音虛弱,中氣不足,但卻有不容違抗的威壓。

於錚咬了咬牙,終還是依言伸指點了過去。只聽青龍倒吸一口冷氣,整個人都蜷成一團,良久才舒展開來,也不再發抖了,只是看起來極倦,彷彿剛剛對敵大戰了一場。於錚忙又替他把脈,臉色陰晴不定,也不知是擔心還是放心。

葉信在旁看著,回想剛才那幕,不由心頭狂跳,剛想開口問個究竟,只覺車輕輕一振,車把式坐上多了一人,開車門遞進一個包袱,卻是白虎回來了。

「葉大人,於捕頭,適才多謝兩位。」白虎在門外含笑抱拳,「請下車,我們要走了。」

葉信被車門外吹進的寒風激得打了一個冷戰,急道:「這大雪天的,人又抱恙,什麼事這麼著急,非走不可嗎?」

於錚低頭看那包袱,似乎裡面是一些短兵、暗器、機關和瓷瓶之類的東西,風吹來,白虎的身上有著極濃的血腥味。

「阿虎。」躺著閉目養神的青龍,開口低聲問,「店裡有幾個人?」

白虎略一回想:「連葉大人和於捕頭在內,一共二十三人。」

「趕他們走。」

「什麼?」於錚怒道,「外面天寒地凍,你叫他們……」他忽然住口抬頭,目光一凜,似乎聽到了什麼。

青龍慢慢睜開眼,支撐著坐起身來,皺眉冷笑:「來得好快!」

於錚見他行動雖頗為吃力,卻似乎不像中了自己所猜那毒藥的樣子,有些懷疑自己的診斷,忍不住再次伸手去搭青龍脈門。俯身間忽然看見他頭上「承光穴」、「承靈穴」,後腦「玉枕穴」、「風府穴」處,有金光一閃,凝目細看,是幾枚金針的針尾。於錚不由大驚失色,他識出這是錦衣衛刑訊犯人時用以吊命和保持人犯清醒的方法,想不到青龍居然會用在他自己身上。

「你不要命了!」於錚又驚又怒,他知道這套針法對人身的危害,急伸手去拔那金針,青龍皺眉側頭避開。

白虎見狀忙叫道:「不能拔!」那聲音又驚又懼,彷彿拔針的後果遠比扎針還要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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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錦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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