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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竟然是沙耶羅。
他的呼吸不暢起來,眼前的畫面也像煙霧般發生了扭曲。
他意識到這不是現實,而仔細看去,沙耶羅的模樣比他印象里的年少些,一頭金髮束成馬尾,但還是那麼英俊得令人窒息。
即使知道這也許只是個幻影,他仍然下意識地靠攏過去。
沙耶羅對他的接近無知無覺,目光穿過他投向另一個方向。他在盯著艾靈與以賽亞,眼神冷靜而警覺,這個神態赫洛並不陌生。
沙耶羅在執行任務。
只是與他並肩作戰的,從來不是他而已。
「在今天這個偉大的時刻,我必須在這裡表彰幾位功不可沒的英勇戰士,請屏幕上顯示出名字的士兵站到台上來。」
一個渾厚的聲音從上方的廣播中擴散開來時,以賽亞執起艾靈的手走上宴會大廳中央的圓形升降台,與沙耶羅擦肩而過。
他們無聲地用眼神與對方進行交接,默契得令赫洛嫉妒。
他走過去面對面地堵住沙耶羅,但沙耶羅看不見他,從他的身體里穿了過去。赫洛空蕩蕩地佇立在那兒,拳頭攥得死緊。
即使是絕望到有了自殺的決心……仍然放不下對他的執念啊。
他自嘲地笑了一笑,在耀眼的燈光中恍然失神。
可沙耶羅在哪兒呢?他會急得滿世界找他,還是顧著他失而復得的寶貝艾靈去了?真希望…真希望忘了沙耶羅,那樣也許更好。
「我滿足你的願望。」一個陰鷙的聲音輕輕的說。
他回過頭去,而身後卻什麼也沒有,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破聲卻突然響了起來,宴會廳里的人群四散逃開,穹頂四分五裂的倒塌下來,這一切對赫洛造不成什麼影響,令他得以像看一場電影般觀摩著這一切。
那宴會廳的升降高台晃動著傾斜到地上,上面的兩個人滾落下來。水晶燈在他們上方搖搖欲墜,以賽亞抓著艾靈就地一個翻滾,將他護在身下,一塊殘骸掉下來,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以賽亞的一條腿。腿骨被生生截斷,露出森然的白骨,鮮血染紅了雪白的大理石地面。
而他一動也沒動的撐在那兒,目光專註地望著身下人,滿臉冷汗:「你有沒有事?」
感受到身上人痛苦的顫抖,艾靈掃了一眼他的腿部,陰影里的神色幾乎是疼惜的,但那只是一瞬間。再抬起眼與他對視時,他的眼底呈現出一種複雜矛盾的東西,彷彿是在為什麼而感到掙扎和猶豫。
他很少見到艾靈露出這種表情。
他是那麼的理性從容,猶如一泊冰湖不為任何事所動。
接著他立刻明白過來。因為艾靈手裡拿著一把槍,而槍口對著他的心臟。他動了動嘴唇,說:「是,他在我手裡,沒死。」
以賽亞幾乎凝成鋼筋的手臂猛然抖了一抖。
艾靈盯著他,那種眼神卻好像不是在看著他,而是在看一件還具有價值的死物,片刻間沒有說任何話。但他知道艾靈是在聽——聽他背後的某個組織給他下達命令,也許是軍情六部,又或許是中情局一類的諜報機構。
作為一個受過反間諜訓練的高級軍官,他就像個白痴一樣,渾然不覺自己身邊蟄伏著一個間諜。而且還是他深愛之人。
忽而覺得自己可笑,以賽亞咧開嘴無聲大笑,他騰出手掐住艾靈的脖子,被對方用槍狠狠頂住了下巴。
「你一直埋伏在我身邊是為了什麼重要情報吧?現在你拿到了?怎麼還不殺了我,難道等著我來殺你嗎?」
以賽亞歇斯底里的加重力氣扼著身下人的咽喉,全然不顧頂著下巴的槍口,紅著眼睛去撕扯艾靈的制服,一條血肉模糊的斷腿在殘骸下扯出絲絲縷縷的筋肉,卻彷彿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艾靈咬了咬牙,一槍托把他砸得歪倒在一邊,抽身從他身下爬起來,以賽亞的一隻手卻死死攥住他的衣擺,猶如地獄里不願瞑目的怨靈。
「我死都不會放過你,艾靈…」
在背著身的剎那,赫洛分明看見他臉上一閃而逝的不忍。
但也僅僅是一閃而逝而已。
大多數時候,赫洛發現他與沙耶羅很像。他們的感情似乎是機械制的,有個開關安裝在神經上,令他們能夠精準的知道該何時收起情緒,就像卸下無用的負擔那般拋諸腦後,如同沙耶羅對待他的方式。
他也同時注意到了,不遠處沙耶羅的身影。
他站在爆炸過後的煙霧之中,手裡提著一把槍,朝艾靈打了個手勢。
艾靈心領神會的點點頭,回過身,冷靜而果決的一槍托砸暈了血泊里的男人。然後,他一隻手撐開他的一邊眼皮。
那個動作就像是在通過瞳孔檢查生命跡象。
而令赫洛沒有料到的是,接下來是一個異常血腥的舉動。
他把以賽亞的一隻眼睛挖了出來。
裝進了一個巴掌大小的容器里,那看上去像個小型掃描儀。
「完成了。正在破譯密碼。」
聽見細微的電流聲響起,艾靈點點頭,從地上站起來,槍頭瞄準了以賽亞鮮血淋漓的臉。與臉上沉著的表情相悖的,是他不住顫抖的手。赫洛看見艾靈的手指扣在扳機上,那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幾乎扭曲起來,拇指與食指模擬了了無數次扣下去的動作,槍口卻始終是沉寂的。
一個身影從煙霧裡大步走來,朝著地上的人「砰砰砰」連開了三槍。
槍把差點從手裡滑脫,艾靈連抓了幾下,又握牢了。
「走吧。這裡很危險。」沙耶羅別過臉,刀削似的側臉上沾了幾滴血,「新納粹軍都接種了小劑量惡之花,一旦死亡就會變成生化武器。」
這幾滴血就像某種無聲的暗示般,令艾靈立刻恢復過來。
「走吧。」他點了點頭,跟了上去。
卻沒有看見背後的屍體僅存的一隻眼,悄無聲息的縮了縮瞳孔。
如被什麼蠱惑了似的,赫洛鬼使神差地朝以賽亞的屍體走去。他看見他像具行屍走肉那般支撐起了殘破的軀體,在廢墟里漫無目的的遊盪起來,如同在找尋著自己失去的那隻眼睛,又或者他的愛人。
與其他感染者不盡相同的是,以賽亞的眼睛沒有發生變異。除了缺失的一眼一足,他看上去與活人無異。如果現在的以賽亞已經死去,那麼現在的以賽亞難道也是克'隆體么?那麼為什麼他還是獨眼呢?
「噢,那是一個永恆的紀念,我的愛人。為了記得你給我的痛苦,每次復生我都會自己挖去這隻眼睛,就像你當年做的那樣。」
一個飄渺的聲音竟回應了他心中的疑問。
赫洛驚愕地朝四周望去,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他恐怕被以賽亞入侵了大腦,又或者在以賽亞的大腦里,不論是前者而是後者,他深陷在對方的記憶里,成了對方的囊中獵物。
「放我出去,你這變態瘋子!我說過我不是艾靈!」
「但你可以成為艾靈。」
「不……我絕不會成為他……我是我自己!」赫洛忽然覺得極冷,遍體森寒,牙關打架。逐漸他感到自己似乎被浸泡在什麼液體之中,他奮力掙紮起來,便看到那個行屍般的人影跌跌撞撞的朝他走了過來。
赫洛頓時感到毛骨悚然:「不…不,別碰我!滾開!」
他的身體不能動彈,只能眼睜睜的任由以賽亞走到眼前。
一雙冰冷的、蟒蛇般的手纏住了他的胳膊,把他驟然往黑暗裡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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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在哪裡?」
「赫洛?赫洛!」
混沌的黑暗裡,沙耶羅循著這聲呼喚朝前方疾步走去。
一個漂浮的玻璃艙出現在他視線盡頭,猶如千年棺槨般已經在那裡陳放了很久,全透明的玻璃內,呈現出裡面的人修長白皙的裸軀。
他被玫瑰所簇擁著,彷彿一位等待出嫁的新娘般美得聖潔而誘人。
那不就是他的小新娘么?沙耶羅的心中冒出一個念頭。
沙耶羅走向他的步伐不自覺地緩慢下來,帶著一種鄭重的意味,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手指上與對方如出一轍的隕石戒指,來到玻璃艙前。
玻璃艙內的青年睜開眼,剔透的藍眸凝望著他,一隻手抬起來放在玻璃蓋上,五指伸展,好像無言的等待,那舉動既深情又可愛。沙耶羅垂眸俯視著他,手指在自己唇上輕輕拂過,然後將掌心按了上去。
兩人的手嚴絲密合,如同十指相扣。
玻璃噼啪一聲,猶如冬末的冰面般龜裂出數道細痕。
一剎那沙耶羅的心中湧出一股濃重的恐懼,好像他會立刻失去對方一般。手指攥握在一起,他一拳狠狠砸了下去。
玻璃頃刻破碎開來,碎片幻化成無數星辰般的光點。
津泡在液體中的青年近在咫尺,他伸手把他撈抱起來,像抓住一條濕漉漉的人魚,生怕他滑走了一樣抱得無比之緊。
赫洛蜷縮在他懷裡瑟瑟發抖,兩條腿緊繞著他的腰,嘴唇抵著他的耳垂,像那天認真的語氣:「沙耶羅……我要跟你結婚。」
失而復得的巨大狂喜充斥著沙耶羅的整顆心臟,他低下頭顫抖地吻懷裡人的臉頰,脖子,肩頭,手臂用力得恨不得把他揉進骨子裡去,壓抑的呼喊從胸腔深處衝出來,聽上去象一聲沉沉的喟嘆:「我的小新郎。」
「我愛你。」赫洛的頭埋在他懷裡撒嬌似的磨蹭了幾下,他的呼吸火星一樣濺到他的皮膚上,紅玫瑰的印襯下,他的皮膚上泛著一層嬌艷的紅暈,眼睛半翕半張,魅惑的像個妖精:「別離開我……」
沙耶羅迷戀地伸出手,細細描摹他的眉眼,一個陰陽怪氣的笑聲突兀地從某處響了起來。
他的身下驟然一空,變成了一團虛無。他睜開眼,赫然發現自己站在當年那個操控著新納粹軍系統的終端「先知」前,一幕全息影像在眼前晃動,卻不是記憶里的內容——那個玻璃艙內,一瞬間前還被他擁在懷裡的赫洛被一個栗色長發的男人壓在身下,被對方肆意侵犯著。
這個沙耶羅曾經做過無數遍的噩夢裡,每一次他都重複著與當年一模一樣的動作。他會啟動頭部的神經延阻器,然後破壞「先知」。
一次又一次,他從未在夢裡試圖做出不同的選擇。
儘管他曾那樣想過,但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堅定。即便是往後生命里的每一個日夜都在極度的痛苦中度過,也不曾後悔過放棄艾靈。
這是他們接受過的訓練使然,他們所背負的使命感使然,他們堅信的理念使然。他們是軍人,是戰士,是精密運作的機器,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誤差,即便是生死關頭,遭受酷刑,粉身碎骨。
但此時他僵立在那裡,聽著□□催命般的警報聲,目光卻牢牢凝滯在全息影像里,彷彿一個尋常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親眼看著他一根手指都不允許別人觸碰的小夏娃被肆意蹂'躪。
神經綳到了極致,發出幾欲斷裂的聲響。
「別碰他!別碰他!」
沙耶羅感到自己要瘋了。他一把摘下神經延阻器,跌跌撞撞地從全息影像里衝去,卻撞進一片空氣里。
「他的身體被你開發的可真徹底…沙耶羅,可他從此以後只會記得我給予的快樂和疼痛,就像艾靈一樣。」
影像之內,以賽亞側過頭幽幽地盯著他,拉開身下人的雙腿,如蟒的腰一下一下律動起來,而赫洛渾然不覺地仰著頭,表情既痛苦又愉悅。
那是只有面對他時才有的表情。
「啊!」
沙耶羅大喊著猛地從噩夢中醒了過來,瞳孔縮得極小,全身被汗沁透了,額上青筋一跳一跳。
幸而只是一個夢。只是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