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拳稱攬雀伏龍子,兒號韋馱作螟蛉
面對著「呼雷豹」,秦瓊卻不急於動手,而是轉頭吩咐圍欄外的家人道:「拿些血食進來給它食用。」
下人不敢怠慢,好在由於這匹怪馬向來不食草料而慣食血肉,故而在馬廄旁倒也圈養有十餘頭黃羊。此刻連忙捉了一頭放入圍欄之內。
秦瓊雙目注視「呼雷豹」,緩緩道:「剛剛你耗費了不少氣力,我不會佔你的便宜,你且受用一些血食,待力氣恢復我們再來較量!」
「呼雷豹」卻似聽懂了秦瓊的話,和他面對面地對視片刻后,重重地打個響鼻,將大頭向他點了一點,轉身沖向那隻早被它散發的氣息嚇得縮作一團的黃羊,獠牙開合一口咬斷它的咽喉,然後大口大口地吮吸起腥熱的血液。不到片刻,那隻黃羊全身血液便被它吸干。得到新鮮血液滋養的「呼雷豹」仰天長嘶,與程咬金角力后的疲態一掃而空。它前蹄在地面輕刨幾下,大頭輕晃,仔細地向著秦瓊看了一陣,忽地四蹄發力向秦瓊衝來,這一下動作奇快,疾若流星般轉眼之間便衝到秦瓊面前,微微低下的大頭正正地撞向秦瓊胸口,用得卻是方才力拚程咬金的故技。
秦瓊微微一笑,足下點塵不驚地向左側移一步,身軀半側讓過馬頭,右肩便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向後靠中「呼雷豹」右邊胸肋處。這一下用得正是太極八要「掤、捋、擠、按、采、挒、肘、靠」中的「靠」字訣,一靠之下,除去本身力量更順勢借去「呼雷豹」前沖時的八分力道,卻叫那「呼雷豹」如何承受得起,因此非常乾脆地向左一個側翻,「轟」的一聲摔在地上。
那「呼雷豹」卻是如程咬金一般筋骨如鐵,這一記重摔竟是毫不在意,就地一滾便已站起,且就勢揚起后蹄向著秦瓊心窩便踹!
秦瓊不慌不忙,身軀一矮,雙足貼地滑步搶前,竄到了馬腹之下。雙手托住馬腹右推,右推卻奔它兩條前腿向左一記橫掃,「呼雷豹」龐大的身軀再次轟然倒地。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秦瓊的一套太極拳尚未使出一半,「呼雷豹」卻已被他連摔十來個跟頭。饒是「呼雷豹」鋼筋鐵骨,卻也感到自己全身骨頭直欲散成205塊零件。
秦瓊看時機已到,面對鍥而不捨地再次迎面衝來,張嘴露出滿口獠牙欲行撕咬的「呼雷豹」,左手暗含掤勁,上抱七星式托到「呼雷豹」頸部,所謂「出手含掤似圍牆」,只這一下便阻住「呼雷豹」前沖之勢。同時身體側轉,右手自然向上抬起後下按,又所謂「向下常將按勁先,敵雖剛強莫相當」,這一按的落點則是「呼雷豹」寬闊的脊背。全套動作渾圓輕柔,其勢如行雲流水,不沾一絲火氣。
但身為當事者的「呼雷豹」卻是另一番感受,它只覺自己頸部似被籀了一道鋼圈,一陣呼吸不暢,窒息難當;背上卻像壓了一座泰山,四蹄一軟,「咕咚」一下卧倒在地上。
「太極拳法妙無窮,掤捋擠按雀尾生。」後世太極拳套路繁蕪叢雜,或八十一式,或八十三式,或一百另八式,實際上其基本式子則只有三十七式,其它都是重複動作,而這三十七個基本式子的「核」便是秦瓊用出的這一式「攬雀尾」,又號稱太極母拳。兵法云:怯敵者必敗,輕敵者必敗。「雀尾」二字,是將敵人來攻之手比作撲到眼前的鳥雀之尾,既不能輕視,也不會恐懼,有了這個意識,自然也就克服了輕敵或怯敵的心理。而「攬」字,則是說此招如纜繩攬住了船舶,船雖可順潮浪來回飄動,卻無法離開,體現了太極拳的沾粘之力。
秦瓊此招一出,「呼雷豹」再難反抗,無論它撲在地上如何吼聲如雷地掙扎踢踏,每一分力量都被秦瓊或借或卸而去,怎都無法從秦瓊的五指山下逃脫。如此相持幾乎有小半個時辰,「呼雷豹」忽地不再嘶掙。
圍欄外提心弔膽半晌的秦綱跳入場中,大喜道:「賢弟,大功告成啦!」
秦瓊聞言欣喜地收手站直,饒是他一身武藝內外兼修,此時也已是汗透重衫。那精疲力竭的「呼雷豹」也千辛萬苦地站了起來,嘴裡咕嚕咕嚕地好似抱怨了一陣什麼,忽的低頭伸出熱乎乎的大舌頭來舔秦瓊的手背。
跟著趕過來的房玄齡笑著向秦瓊拱手賀喜道:「恭喜大哥得此神駒。據小弟所知,此馬還有一宗神異之處,因血統特殊,其壽元應是尋常馬匹的3——5倍。若無意外,它陪伴大哥在沙場馳騁終生該無問題。」
秦瓊大喜,要知寶馬本就難得,而戰馬的平均壽命卻只有30——35歲,其使役時間更只有它3——15歲這短短十餘年,因此,單是從壽命這一點來看,「呼雷豹」已是萬金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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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秦綱身體大好,因思家心切,故向秦瓊辭行。
秦瓊知他出門日久,復因病困齊州而不得與家人聯繫,想必家中妻兒早已萬分焦急,因此也未再強留,卻執意將他送到齊州城外十里長亭。命隨行家人布下酒菜,秦瓊舉杯傷懷道:「前路迢迢,小弟謹以此杯祝兄長一路安康!」
秦綱抱拳道:「賢弟之恩,愚兄銘刻在心。此別之後,不知何日才得相見。只盼賢弟何時有暇定要往幽州一行,好容愚兄一盡地主之誼,略償賢弟盛情之一二。」說罷舉杯與秦瓊飲勝。
秦瓊取過事先準備好的一個包有衣物盤川的包裹交於秦綱,叮囑道:「兄長病體初愈,而此去路途遙遠,萬望保重身體,若順利到家,務必使人送一紙書函來,勿要使小弟牽挂。」
秦綱灑淚應下,接過包袱轉身欲行,卻又記起什麼似的轉了回來,壓低聲音道:「我觀賢弟平日言談之間頗欲做一番大事業。愚兄庸碌之輩別無他長,但秦記馬場那千匹精良戰馬卻是我一手調教出來。若賢弟信得過愚兄,自即日起馬場便是我與賢弟共有,他日若有需求,儘管拿去使用!」
秦瓊心中一懍,未曾想到這馬痴竟亦是個有心人,但日來相處已知他為人赤誠,卻也不必對他防備什麼。遂鄭重拱手長揖拜謝道:「兄長有心了,如此小弟也不再矯情,他日若有作為,定會算上兄長一份!」
見秦瓊如此信任自己,秦綱心中感動,展顏一笑道:「愚兄卻還欲相求一事。愚兄生有一子秦用,今年該是十四歲了。這逆子自幼頑劣,不喜讀書而只愛舞刀弄槍,這些年來卻也隨我那在密雲寺出家的內兄學了一身武藝。因他膂力過人,慣使一條一百八十斤重的紫金降魔杵,故而得了一個諢號叫做『銀面韋馱』。愚兄有意另他拜在賢弟膝下認做螟蛉,以求賢弟帶挈他做一番事業。未知賢弟意下如何?」
秦瓊一愣,隨即明白秦綱是他因將心中機密透露,擔心這恩人兼兄弟竟對自己生出疑忌之心,因此已這種方式將兩人綁到一輛戰車上,從此禍福同享、榮辱與共。如此提議他自然不能拒絕,遂滿口應承道:「兄長一番美意,小弟自當從命,只是小弟德薄識淺,怕是平白誤了令郎前途。」
秦綱大喜,心中再無牽挂,告辭上馬,兩人灑淚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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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正廳內,秦瓊向母親說起即將遠行之事——昨日,刺史府已傳下文書,令本州都頭秦瓊親自押解落網的「流風盜」三名匪首至長安刑部挂號,再交付潞州歸案。
俗話說:「兒行千里母擔憂。」儘管兒子早已成人,又深知他練就一身驚人藝業,寧氏卻仍是一萬個放心不下。因此,對著垂手侍立堂下的兒子,寧氏不厭其煩地絮絮叮嚀,從行路安全直至吃飯穿衣巨細無遺。
秦瓊卻絲毫不覺厭煩,看到母親漸生的華髮,想著最初那幾年她撫養自己的艱辛,一股暖流莫名地湧上心頭,眼中浮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看祖母和義父說完,被祖母抱在膝頭的小若梅掙脫下來,扯住秦瓊的衣袖搖晃著問道:「爹爹可能趕回和梅兒一起過新年呢?」
秦瓊皺眉苦笑道:「眼下距年關只有月余,爹爹此去路途甚遠,怕是很難趕得上了。」看小若梅小嘴一癟要哭的樣子,急忙哄道:「梅兒聽話,聽說那潞綢天下馳名,到時爹爹選些給你做新裝。」
若梅小眼一轉,搖頭道:「梅兒不要新衣,只聽說有位伯當叔叔刻下正在潞州,只求爹爹介時能將他請回齊州,梅兒想跟他學習弓箭!」
秦瓊大笑,擰了一下她的鼻子道:「不愛紅妝愛武裝,你這小丫頭倒是一派武將門風。此事便包在爹爹身上,到時一定將伯當兄弟請回來讓你拜師!」
小若梅聞言,雀躍不已。
寧氏看時候不早,便吩咐道:「叔寶,天色已晚,你且回房去跟玉兒道一下別。婚後這幾個月來你總是忙得不見人影,新婚夫婦卻是聚少離多,玉兒跟了你著實是委屈了。」
秦瓊回到房中時,卻見妻子已將出門應用之物準備停當打做一個包袱。心中感動地將妻子攬入懷中,嘆息道:「對不起,玉兒。這些天我只顧忙碌,冷落你了。」
張弄玉將臉貼在丈夫寬闊的胸膛上,柔聲道:「夫君何出此言?大丈夫本就當志在四方,夫君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家中一切自有玉兒一力承當。」
「有妻若此,夫復何求?」秦瓊心中感嘆。千言萬語均不如實際行動,在張弄玉的一聲驚呼中,秦瓊攔腰將懷中玉人抱起,大步走向床榻。
夫妻將別,這一夜的旖旎風光自不足於外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