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城
從兩尊大石獅子跟前進了侯府,陸景淵一路馬蹄生風略過幾道內門,直到正院門前才堪堪勒馬。
方才出門時歸心似箭,等真到門前,他卻生出種近鄉情怯之感。
那丫頭肯定在惱他……
牽著韁繩立在抱鼓石前,他如個做錯事後不敢面對父母的孩子,獨自在門前徘徊。
進……還是進呢……
在腦子想清楚前,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反應,鬆開韁繩跨過門檻。正院內守著的人見他回來,紛紛站直了行禮。
「如何?」
「回侯爺的話,姑娘晨間醒來時很是苦惱,端進去的早膳也原封不動地退回來。她命我等退下,說是自己在房中歇會,然後就沒動靜了。」
沒用早膳,陸景淵面露苦澀,可聽到最後一句時他神色微變。
「一直沒動靜?」
見下人點頭時,陸景淵瞥下日頭。先是多番爭執,而後又考校胡九齡,今日的早朝原本就比往日要長。加上他在宮中斡旋,挽留胡九齡的時間,回來時已是正午。也就是說,那丫頭半天沒動靜。
不對勁!
快步往前走,推開房門后他便聞到股*香的味道。好像是從哪聞過?不過這會他無暇多想。抱著最後一絲期待掀開帳幔,鼓鼓囊囊的被子下面只剩個枕頭,昨夜窩在他懷中的溫香軟玉早已不見蹤影。
「侯爺,這……」
跟進來的下人完全驚呆了。
按理說主子一個人呆在房裡,大半天沒下人進去伺候,這在一般富庶人家都不可能,更不用說公侯這種高端的大戶人家。偏偏定北侯府不一樣,他們侯爺幼時常年在外,長大后也不太守京城這些約定俗稱的規矩。獨自立府後更是規定,未經主人允許不得私自進房。曾有沒摸清楚狀況的下人私自進去獻殷勤,直接被賞了一頓竹板炒肉,沒等抬出府就已經斷了氣,如今那人墳頭的草怎麼都比三尺還要高。
前車之鑒擺在那,如今阿瑤一個人呆在正房,外面有的是高素質伺候人手,可未經傳喚卻無人敢往裡走一步。
「奴才守在這大半日,未曾聽到過任何動靜。」
沒等他說完,一陣風從面前刮過。赤紅著眼的小侯爺將床褥全部掀起,露出下面同樣做工精細的床板。床板上四四方方几道刻痕,掀開後下面黑漆漆的,儼然是條可供一人通過的密道。
隨著密道的打開,朦朧的白煙冒上來,方才若有似無的*香味愈發濃烈,沒有武功底子的下人只覺頭暈目眩,急忙捂住嘴,可雙腿卻軟得跟麵條似得。
「陸十七可在?」
多日未見的陸平從門外走進來,咯吱窩下夾著個做樵夫裝扮的人,走到主子跟前將人隨手扔下。地板發出沉悶的響聲,如此大的力道那人卻渾然未覺,顯然是已經昏睡過去。
「屬下去時他已經是睡倒在茅廬中,看臉上睡痕深淺,應該被迷昏了有三個時辰。」
三個時辰,正好是他早上起身趕往宮中之時。
除去皇帝舅舅給的暗衛外,這些年陸景淵自己也招募了些人手。這些人皆是無父無母的孤兒,經過嚴苛訓練后存活下來的被賜陸姓,按到這的時間從一到十八,總計十八人。陸十七與陸十八是去年剛來的,因手段尚顯青澀,便分派了最輕鬆的差事。
他所做之事多是見不得光的,為方便,便在住處修了一條通往京外的密道。密道出口是山間的一處茅廬,而陸十七的任務便是偽裝成樵夫守在茅廬中。如今他昏迷不醒,賊人從何處進來,便已不言而喻。
已經過去三個時辰,足夠他們把那丫頭運出京,並處理掉所有痕迹。
越是關係到重視的人,陸景淵越是冷靜。
「陸平,你先回胡家,告訴胡老爺我娘留阿瑤在公主府小住。」
頓了頓,他又道:「送完消息后你便呆在胡家,保護好胡老爺,同時注意胡府周圍蛛絲馬跡。」
陸平心下一凜,抱拳稱是,而後便如他來時般悄無聲息消失在侯府。
待陸平走後,他又吩咐下人封鎖消息,同時派人去公主府通個氣,萬一胡九齡找上門、務必要幫著把這事圓過去。
當然最重要的那件事他也沒忘記:人當然要找,可要怎麼著?人手他不缺,一聲令下,皇帝給的暗衛已經自己訓練出的人手在很短時間內就位,可付諸行動時他卻犯了難。
先是姑娘家的聲譽。雖然大夏比之前朝更加開放,可女子終究比不得男子,被擄去之事傳開,於名聲難免有損。
再則能做出綁架之事的賊人,肯定不是什麼良善之輩。若是逼急了,他們傷著那丫頭……
無論出於哪點,他都得慎之又慎。
「暗查,莫要弄出太大動靜。」權衡再三,他如此下令。
待這些人走後,他沒換地方,而是火速召見了另外一批人。若是前面的人還沒走,見到這些人定會大吃一驚。這不是他們暗衛考核時負責訓練的師傅?
暗衛也得有人教,作為掌控著這群天下最隱秘勢力包括弱點在內所有秘密的師長,暗衛教習註定終生見不得光。所以這次突然被統領叫出來,他們內心也是懵逼的。可這是玄衣大統領的命令,不聽不行。
更懵逼得還在後面,他們終於知道了組織內最為神秘的玄衣大統領的廬山真面目。
這模樣,怪不得要常年帶著面具。
跟初見小侯爺的人反應差不多,同樣被他那張無敵俊美的臉閃瞎了。不過暗衛心理素質好,迷惑了片刻后很快回過神來,這會他們終於大呼坑爹。
這麼年輕……就這麼個年輕人,把他們所有人打趴在地下,以絕對強大的實力登頂首領寶座?
看出他們眼中懷疑,陸景淵氣勢外放。深入地感受過那種被武力支配的恐懼,他們對這種氣勢有著本能的服從。
「今日叫諸位過來,蓋因暗衛中出了叛徒。」
一石激起千層浪,諸位教習的臉色變了。暗衛組織存在的根本便是忠誠,他們能量巨大,若無忠誠,豈能被帝王所容?若不是統領積威甚重,這會直接會有人暴跳如雷。即便沒有暴跳如雷,這會他們也面露不悅。
錯開身子,陸景淵直接露出床後面的暗道。
「今日上朝之際,有人迷暈了暗道看守之人,從我府中將我未婚妻擄走。」
這……教習們已經知道了統領身份,貴為侯爵,府上下人不知凡幾,加上他手中還握有暗衛。他們知道自己訓練出來那些人的本事,兩層防衛加起來,侯府正院說是銅牆鐵壁也不為過。若無內鬼接應,莫說將一個大活人擄走,單是進入此地便已難如登天。
「我等必當盡全力,營救侯夫人。」
陸景淵搖頭,冰寒的眼眸中閃過厲芒:「救人自然緊要,可眼下最重要的卻是整肅暗衛。」
諸位教習都是聰明人,轉念間便想明白了。未來侯夫人被擄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總不能大張旗鼓尋人。歸根結底這人還是要暗衛去找,可暗衛裡面有內鬼,還沒等人找到,己方部署就已經傳到敵方那,白費功夫。
為今之計只有先把內鬼剔出來,而最容易抓內鬼的人,除了他們……還能有誰?
「出現內鬼本就是吾等平素掌教不嚴,此時自當竭盡全力。待事了后,再來向統領請罪。」
陸景淵不置可否地點頭,暗衛自有規矩,出現內鬼,連帶著教習也負有責任。
一位位教習從侯府各道門出去,奔赴四面八方。他們是師傅,水平自然要高於多數徒弟,自有手段查出並制服叛變者。
陸景淵亦相信各位教習,前世他就是在暗衛的重重保護下被人暗算的,重生后自然而然地懷疑。只是徹查暗衛是樁大事,得慢慢來。而他首先下手的對象便是諸位教習,這些時日已經查得差不多,今日叫過來的便全是經過核實后確定沒問題的。
有他們在,暗衛那邊的效率不用擔憂。只是有些事,還是得他自己出手。
強做鎮定的臉在部署完一切后,終於露出了無法掩飾的擔憂。飛身跳下床板密道,舉著火把走在暗道內,他仔細尋找著蛛絲馬跡。
果然不出他所料,三個時辰足夠對方清理遺留下來的痕迹。即便他兩輩子做過無數次追蹤之事,對多數手段早已爛熟於胸,這會也沒發現有用的線索。
越往暗道深處,空氣越發稀薄,連帶著*香的味道亦是越發濃烈。好在他自幼便泡葯浴,為躲避廣平侯府追殺也有意識地用□□淬鍊身體,如今這些稀釋的藥物對他造成不了多大影響。
只是這味道……越聞越覺得熟悉。
頭腦稍顯昏沉,朦朧間他看到暗道上蓮花圖案。意識飄忽間,他彷彿回到幼時,重傷的他躲在胡府蓮花池旁,衣袖上迷藥的味道讓他頭腦昏沉。走投無路之時,他看到個提著兔子燈的雪糰子,顫顫巍巍地走過來,下台階時一個踉蹌,咕嚕著滾到他身旁。
雪糰子身上真香,完全衝散了迷藥帶來的昏沉。
對了,就是這種味道。
瞬間他福至心靈,暗道里的味道,跟他幼時中過的迷藥一模一樣。
那次是什麼情況來著?好像是皇帝舅舅處罰了以庶充嫡冒領爵位的一戶人家,而後嚴正朝綱,言明無嫡者可過繼,但萬不可以庶子冒領爵位。這項政令看似不近人情——若嫡妻無子,祖宗辛苦賺來的爵位只能給予旁支,可它卻從根本上斷絕了為爭家產謀害嫡子的可能,同時也敲打那幾位寵妃所出的王爺。
彼時陸繼祖已然進學,廣平候毫不掩飾對其喜愛之意,數次在公開場合宣稱此子肖父祖,若能繼承侯位,於國於家有益。
政令一出,陸繼祖再無繼承權。真愛所出之子不能繼承爵位,難怪廣平候會發瘋。
如今他們綁阿瑤,也是想報復他?
那丫頭還是被他牽連了,靈台清明,陸景淵唇角揚起一絲苦笑。想到這半個月在西北的收穫,沒想到堂堂侯府還隱藏著那般秘密。本來他還有些猶豫,可如今,他已是顧不了那麼多。
寒潭般的眼眸中閃過冰冷,脊背挺得筆直,他走出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