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九幽
孔雀帶著鯤鵬回了萬妖窟底,眉目陰沉得可怕。
折了一萬大軍不說,險些連鯤鵬也栽了進去,好在他來得算是快,鯤鵬法力高深,才好歹沒被貪婪的饕餮給消化掉。
孔雀注視著床上昏迷不醒的鯤鵬,抬手吩咐道:「來人,給左使清理一下。」
鯤鵬再好戰再不拘小節,到底是個女子,在饕餮肚子里待了大半天,身上染了些難聞的味道,合該好好清理一下。她昏了一日便醒了過來,轉眼生龍活虎,與平素無異,立刻翻身起來去找孔雀。
孔雀正端坐在房裡,手中握著他的雀翎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面前端放著上次那面水鏡,若有所思。
鯤鵬一腳把門踹開,雀翎扇的數十隻眼睛包括孔雀的一齊看過來。
「死妖男,」鯤鵬心裡一抖,「你、你把那扇子拿開,我眼疼!」
孔雀從善如流的把扇子倒扣在桌上,溫聲說道:「你醒了。」
「嗯,剛醒。」
孔雀不像往日要調侃她幾句,反而含混的嗯了一聲,說了句「那就好」就繼續入定似的看著水鏡。
鯤鵬:「你在看什麼?」
「在看楚茨。」
鯤鵬探過頭去,道:「這分明什麼都沒有啊。」
「就是什麼都沒有我才在看,」孔雀道,「上次我們給她下了咒術你還記得吧,雖然從沒抱過能起什麼作用的想法,但是好歹可以掌握她的行蹤,然而你看現在,這上面什麼也沒有。」
鯤鵬也皺起了眉:「沒有是什麼意思?傷重不治,死了?」
孔雀:「……」
該說你單純還是蠢呢?
他嘆了嘆氣,說道:「不可能的,你我比誰都清楚她的性格,當初她一人橫挑萬妖窟千軍萬馬,渾身上下撕咬得沒一塊好肉,不還是將你我父輩收歸旗下,為她所用,坐地為王。那時她都沒死?現在這點小傷會死?不要白日做夢了,會害死自己的。」
「我越來越覺得,無論是我們四萬年前的推波助瀾,還是如今的明目張胆,到頭來終歸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難道就讓她葬送咱們妖界的未來么?妖界一日有她,便一日不可能置於日光之下!」鯤鵬一拍桌子,恨聲道:「都怪那個什麼山的昆甚麼東西,若沒有她,王上也不會心慈手軟,早就幾萬年前天地格局就變了,我們倆說不定還是什麼受凡人供奉的大羅神仙呢!輪得到風俊一個小毛孩兒么?!」
她越說越來氣,揮袖便走:「我要去砍了那個昆什麼的東西!」
孔雀重新把扇子拿起來,在身前搖了兩下,一言不發地繼續盯著那個鏡子。
鯤鵬都走到門口了,背對著他問道:「妖男,我要去砍人啦!」
「嗯,去罷。」
「你怎麼都不攔著我?」
「沒什麼好攔的。」
「你就不怕我闖禍么?」
「右使大人,萬萬妖之上,我想攔也攔不住啊,闖禍了我也只好帶著人去救你了。」
鯤鵬沒好氣的轉過身,「蹬蹬蹬」的跑回來,一扭頭又被孔雀的扇子閃瞎了眼,恨不得立刻把那扇子上的眼睛個個兒都戳瞎了。孔雀一看她眼神,慌忙把扇子捂了起來。
他忽然「咦」了一聲,盯著水鏡的目光發直,半晌,叫道:「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麼了?」
孔雀總是蒼白的臉色因為激動變得有些紅潤,他道:「我知道她在哪裡了,她在九幽!」
「知道也沒用,我們又不知道入口在哪裡,抓不到她。」
「但是我們知道出口在哪裡,『她』就是從那裡出來的,你忘了么?」孔雀低低笑了兩聲,舔了舔嘴唇,彷彿已經看到上鉤的獵物,「我們就埋伏在出口,等她出來。」
鯤鵬沉吟道:「當年楚茨在九幽之地,不知為何元神一分為二,惡念出逃撞上了我們,我們將計就計利用她做了個天衣無縫的騙局,原意是想讓她與崑崙君決裂,怎知後來弄巧成拙,反而把王上折進去了。如今即便故技重施,可她畢竟不是以前的王上了,還會有那麼強大的惡念分出來,供我們施咒利用么?就算再有一次,昆崙山的那位也不會相信了。」
孔雀一雙灰褐色的眼珠直勾勾的盯著她,盯得鯤鵬毛骨悚然:「死妖男!你看什麼看?」
妖男伸了個懶腰,慢慢往後倒,手指在原地一點,竟變出一張軟榻來,病歪歪的往上一靠,身後七彩的雀羽展開來,手掌撫了又撫,不吭聲了。
鯤鵬:「說啊,我都快急死了!」
孔雀:「叫聲好聽的,我就說給你聽。」
鯤鵬冷笑一聲,長刀倒轉,一刀柄打在他腰上,有道是「女怕打胃男怕打腰」,孔雀當場倒吸了一口冷氣,覺得自己死在楚茨手上之前極有可能會先死在鯤鵬手上:「我說說說——右使饒命!等不到楚茨我們可以等昆崙山那位的!就算是兩個都等不到,我還有別的辦法!」
「那血呢?」
「什麼血?」
「崑崙的血!上次我們只派人取了楚茨的血,你忘了么死妖男!」
孔雀將手掌往她面前一遞,掌中憑空變出幾條透晶鎖鏈來,上面沾染著用力過度而斑駁的血跡,他歪了歪頭,捏緊了鎖鏈,陰測測道:「鯤鵬,你以為我大動干戈去光白城,便只救回了一個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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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茨覺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熱的時候渾身像是被掛在火上烤,冷的時候又像是整個人都被扔進了寒冬的河裡。連帶著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身上的傷口卻是奇異的不再覺得疼。
她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裡,混沌中睜開一線沉重的眼皮,依稀看到好像是在一個黑漆漆的山洞裡。旁邊還有個青色的人影坐著,點著篝火,她放下了心,前所未有的疲憊感一齊湧上來,迷迷糊糊地又暈過去了。
腦海中亂七八糟的片段爭先恐後的鑽出來,一會是十數萬年前大澤湖旁邊,她倚在大椿樹上曬太陽,樹下的小鬼一臉好奇,崑崙長得太慢了,所以年歲雖然差不多,外貌看起來卻是天壤之別。
——你是什麼東西?
——你又是什麼東西?
——我?我是崑崙。你和我不一樣,你是什麼東西?
——我么?我叫茨,楚茨。我住在昆崙山。
——你也是昆崙山的?那你就是我的子民了。
一會兒又是渾然顛倒的畫面,她藏在一個三界里一個偏僻的角落,化了原形獨自舔著傷口的血,有人發現了她,不要命的衝上來,她隨手便斬了一個的腦袋,卻有更多人不怕死的衝上來,前仆後繼。
口中振振有詞:「魔頭!你為禍三界,我輩中人,人人得而誅之!」
她瞳子充血,喝道:「狗屁!好啊,那我就將你們統統殺了!禍亂三界給你們看!」
顛三倒四的記憶片段,有些是她這些日子以來已經想起來的,有些事記憶里根本沒有印象的,在她渾渾噩噩的腦子橫衝直撞,似乎一股腦的就要全盤塞給她。
崑崙手裡的不知名的闊葉裝的水被打翻,葉子也散在地上,楚茨驚坐了起來,大口的喘著氣。
她看到身側的崑崙,怔了許久的神,方想起來今夕何夕似的,血紅的眼睛慢慢褪下顏色,才雙臂摟住她腰,臉埋在她腹部,不動了。
「做噩夢了?」崑崙摸了摸她的長發。
楚茨在她懷裡沉默的點了點頭。
崑崙也不知道在哪裡學來的,一邊摸著她頭一邊哄道:「胡嚕胡嚕毛,我家的寶……唔……嚇不著。」
楚茨也不鑽空子逗她,只是摟得更緊了,一會兒手掌摸到崑崙背上,撐著自己坐起來,另一隻手勾過對方的後頸,吻了上去。與其說這是一個情人間纏綿的吻,不如說是簡單的唇齒相依。
「這裡是哪裡?」楚茨徹底清醒過來,開始打量她們所在的地方。
這裡的天很奇怪,不是透著深藍的夜色,而是極深的血紅色,紅得發黑,十分的詭譎。天上竟然還有星星——不,那不是星星,好像是什麼東西的眼睛,也是紅色,因為深淺不一樣,所以顯得黯淡。偶爾有黑影飛快的在天空掠過,以楚茨的眼力竟完全看不清是什麼東西,口中還發出尖利的啼叫聲,楚茨聽了幾次,頭皮就炸了幾次。
「是九幽。父親的神髓就埋在這裡。」
「嗯?」
崑崙知道她在問什麼,便答道:「我先前聽你說,萬妖窟的人知道你的行蹤,你又身受重傷,一時不知往哪裡去,就躲進了這裡面,這裡安全,只要我不開門,旁人進不來的。」
楚茨聽了,拍拍衣服站起來,道:「好,我出去看看。」
崑崙跟上來:「我同你一起。」
「荊默呢?」楚茨瞟了一眼還在地上躺著的青年,問道,「他應該也沒事吧?」
「和你一樣痊癒了。」
楚茨牽著崑崙從山洞裡出來,順著血紅的山路一直往上走,這裡彷彿就只有兩種顏色,不是紅就是黑,崑崙邊走邊解釋道:「這裡是只有黑夜,沒有白天的。所以一直都是這副樣子。」
楚茨問:「你進來過么?」
「第一次進來,但是我好像很熟悉。」
「是么?我也覺得很熟悉。」她們倆的腳程很快,眨眼就到了山頂,楚茨指著山下紅色的河流和草木,對崑崙道,「唔,像是以前見過。」
「小心!」她神色陡然一變,瞳孔倒映出一個小小的黑影,左手將崑崙往前一帶,同時右手彈出半尺長的指甲,想也不想的往崑崙頸側刺了過去,她的速度前所無比的迅速。
「噗噗」連續兩聲。
一聲是手指刺入什麼東西的聲音,楚茨電光火石間將一隻黑漆漆的皮包骨的怪鳥從這頭傳到了那頭,那怪鳥連一聲都沒來得及叫出來,便死了個通透。
還有一聲是——
楚茨低下頭,愕然地看著胸口插著的劍,視線順著劍身緩緩移到握著劍柄的女人臉上,目中流下兩行血淚來:「為什麼?你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