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計中有計

第010章 計中有計

010計中有計

秋姜的指尖在那紙上來回撫摸,若有所思。

青鸞見四下無人了,到她身邊輕聲說:「夫人恐怕沒有這麼好心。雖然沒有在衣食住行上虧待過三娘子,那是為了禮數和顏面,像這樣的好東西,以往可從來沒有拿來過。」

秋姜笑了,釋然道:「你也說了這是難得的好東西了,不管她要做什麼,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但是,這樣的好東西是絕對不能浪費了。」揚手遞給她,「收好了。」

青鸞只得應下。

后兩日秋姜都在內房抄寫《德經》,她第一世雖是魏國公主,卻好漢族文化,通讀詩書,尤其在這書法上下過一番苦工,寫的一手好字。她本身也很喜歡讀書寫字,所以,這實在算不得什麼懲罰,權當修身養性了。

冬日天黑的早,屋內案几上的燈火卻還在亮著。秋姜定了定心神,在雪白的紙張上緩緩寫下: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寫完擱下筆,心裡有些悵惘。

青鸞在旁見了,笑道:「三娘子的字真好看,只是不知是什麼意思?奴婢以前跟隨太夫人抄寫佛經,也不曾見過。」

這是禪宗六祖惠能《菩提偈》中的四偈之一,你當然沒見過——秋姜心道,抬頭對她說:「意思是不要過分追求,只需要保持一顆平常的心,教世人不要過分執著,若是心如明鏡,縱使有外物紛擾,依然心清自在。」

青鸞笑道:「可這世上哪有不爭不搶就到手的東西,又哪裡有不爭不辯就有的安心自在?自己不去找麻煩,別人也給你麻煩。」

秋姜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只能兩者折中吧。既要爭奪,又要保持本心。」

「那何嘗容易?」青鸞捧起她風乾的墨寶,轉身置於身後的架上。秋姜卻轉過頭望向窗外,玥影橫斜,微風裡彷彿有梅花的香味。

後日和青鸞一同去佛堂焚燒經書,卻碰巧遇到在正殿祈禱的太夫人,秋姜屏息靜氣,停在她身後等待。

謝崔氏年過半百,背影仍如挺拔的松樹,直立修長的脖頸有一種自然而高貴的雍容。殿內熏香繚繞,濃郁逼人,只站了會兒,秋姜便覺得身上都是這樣的味道了。

過了半盞茶時間,謝崔氏方墊著耿壽嫗的手起了身。她也沒回身,只拈著手裡的一串佛珠緩緩道:「你倒是來得早,老身在前院也聽說了,六娘是和你一同受罰的,可這一大早的,她的人影都沒瞧見一個。」

秋姜低頭道:「六妹不慎落水,許是身子抱恙,不便出行。」

「你倒為她著想,可人家心裡是個什麼心思,你又知道多少?」謝崔氏回過頭來凝視她,語聲沉著,「不管你是面上功夫,還是心裡這麼想的,六娘和木倫氏都該謝著你了。」

「尊敬嫡姊,照顧妹妹,這是三娘的本分。」

「哦?」謝崔氏不做評價,只是慈善的目光仍是一動不動地落在她的臉上,看得久了,秋姜的後背不由升起一絲寒意,只是面上仍然維持著巋然不動的微笑。

謝崔氏靜靜笑了,轉了轉手裡的佛珠:「你有這個覺悟,那是很好的了。」

有下人進來稟告:「郎主、主母請女郎到前廳敘事。」

「敘事?」秋姜認出這是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小僮,心裡疑惑,「何事如此鄭重?」

「不知,郎主、主母皆未提起。」說完彎腰行了個禮,倒退著出了佛堂。

女人的直覺告訴秋姜,沒有好事。她回頭和謝崔氏道別:「阿耶阿母在等我,三娘不便久留了,祖母回去,路上小心。」

謝崔氏卻掀起眼帘望了望窗外陰晴不定的天,許是在熏香中浸淫了多時,神態中也有了幾分懶怠:「這些日子老身都在這誦經念佛,有段日子沒見阿衍了,就和你一同去吧。」她伸手虛抬到半空。

秋姜忙上前扶了,小心翼翼地托著謝崔氏出了佛堂。

外面冷,謝崔氏的手卻是溫熱的,彷彿蓄著熱水的暖爐,緩緩而堅定地熨帖著她的手心。秋姜餘光里見她神色安詳,雷打不動,周身的檀香味濃而不散,叫人聞了心神安寧,一顆心也漸漸定了下來。

路過梅園,但見牆頭上冒出了不少枝椏,裁剪冰綃,輕疊數重,恍如蕊宮宮女蒙著淡粉色的輕紗,隨風輕曳,翩然而舞。

謝崔氏在牆底下駐足,遙望樹梢頭的紅梅,喟然道:「老身年輕時路經桐廬,有幸見過綠梅,那才是風姿怡然,濁世出塵,遠不是這隨處可見的紅梅可比。」

秋姜道:「紅梅美艷,綠梅清雅,都是至美。」

謝崔氏拿眼覷她,笑容卻有幾分親和:「三娘,你一定要這樣滴水不漏嗎?過了除夕,你也不過十四,剛剛及笄呢。」

秋姜不知作何回答。

到了地方,進了院子,發現裡面安靜地很。等上了台階,進了內堂,秋姜放開了謝崔氏,對上座的謝衍和王氏行了個雙禮:「見過父親、母親,二位大人安好。」

謝衍和王氏卻起身將謝崔氏奉到上座,二人一左一右坐到了下邊。丫鬟端上茶,謝衍拿過自己那青釉瓷盞掀了,低頭用茶蓋輕輕撇著茶沫,未置一詞。王氏的面容卻很嚴肅,語氣倒還算溫婉:「三娘,你先坐著吧。」

秋姜謝了,挑了下座的位置坐下。這偏堂內本來置的是案幾,只是到了冬日,哪怕墊著軟墊,跪在青磚石地上也是嚴寒,時間久了膝蓋就發麻發凍,於是王氏就學著北方鮮卑人叫人換了胡椅,墊上狐狸毛坐墊。這樣坐著,時間久也不會覺得難過。

王氏對她道:「三娘子可是禱告完了?」

秋姜道:「方從佛堂出來,殿內碰上祖母,便相攜來了。耽擱了給母親請安,三娘心裡愧疚。」

「一家人,就不要說這樣見外的話。晨昏定省每日進行,缺了這天,明天就不能補上嗎?心意到了就行了。」

秋姜笑而不語,轉而道:「咦,六妹呢?」她訝異地回頭掃視,木倫氏在,身邊卻沒有謝令儀,心裡更是詫異:「六娘怎麼了?今日三娘去佛堂焚燒經書,也沒有見到她。」

木倫氏實在是忍不了了,凄厲地叫道:「你害苦我六娘,何必惺惺作態!」

秋姜吃了一驚:「阿姨,你怎麼這樣說呢?六娘落水,三娘也很痛心,這些天日日為她禱告,希望她身體安康,幸福安樂。阿姨誤解我,三娘心裡就更不好受了。況且母親也讓我們各自抄了經書,算是和家安樂,姊妹和睦,阿姨這樣說,會讓母親擔憂的。」

木倫氏說不過她,氣得瑟瑟發抖,回頭對王氏哭訴道:「夫人,你要為六娘做主啊,六娘快沒命了!」

王氏怒道:「胡說什麼。為人母的,怎麼詛咒自己女兒去死呢?」

木倫氏一把鼻涕一把淚,也不顧形象了,膝行著爬到她和謝衍腳下,先是磕了兩個響頭,然後大聲哭訴道:「六娘自回去后就一病不起,也不知怎麼,這兩天病情更加重了,已經昏迷了兩天兩夜,粒米未進了。」

王氏臉露詫異,又有不忍之色,抬手扶起她,撫慰道:「怎麼會這樣呢?我只聽下人稟告六娘身體欠安,怎麼會是這樣嚴重呢?」

木倫氏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抓著她的手死命道:「婢妾不知道,已經讓醫者來看過了,醫說沒辦法。」

王氏斂了笑容:「什麼醫,我怎麼沒見過?我謝府的娘子,是這麼給人亂看的?不死也被咒死了。」

「是南街的王醫,向來是鼎鼎有名的。」木倫氏弱弱道。

王氏緩了神色:「那王醫呢?出了這麼大的事,也沒個人稟告我。」回頭正要吩咐萬石嫗,木倫氏卻道,「方才還給六娘看病,應該還在院里。」

「還不快請過來。」

不一會兒,萬石嫗就領著人過來了。王醫手裡還拎著藥箱,見了謝衍和王氏幾人就低頭行了個禮。萬石嫗在下面就和他說過了,他也不廢話,直接說起謝令儀的事:「六娘子雖感染了風寒,底子卻向來不錯,本應調養兩日就該痊癒的……」

王氏打斷他的話,橫眉怒目:「昏迷了兩日了,這般嚴重又是為何?」

王醫沉吟道:「小人給女郎把脈時發現她體內寒氣甚重,凝而不散,小人斗膽,敢問夫人,是不是這些日子女郎飲食有所不當,攝入了過多陰寒的食物,才導致如此?」

王氏奇怪道:「木倫氏方才說六娘子兩日未進食了。」她回頭和木倫氏對了個眼神,見木倫氏點頭,又回過來說,「應該不是飲食的緣故。」

「點心湯水也不曾用嗎?」王醫進一步確認。

木倫氏哭道:「不曾。」

王醫拈著鬍鬚想了想,半晌,說道:「未穩妥起見,小人提議幾位和小人一同去女郎的房內看看。」

「王醫,你的意思,是心中已有結論?」一直未出聲的謝衍忽然道,聲音懶懶的。

王醫一凜,忙道:「那倒不是,只是小人行醫多年,有些微薄的經驗,現下心裡有些猜想。」

謝衍不語,只微微點頭,分開幾人朝外面跨了出去,手裡的翡翠佛珠打了個擺子:「等了那麼久,那就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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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郡謝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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