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鬥法
冷雙成擁毯走向外室,稍稍調亮了燈光,坐在桌旁想心事。
秋葉深夜借宿,心懷不軌,似是要用同室共寢之實來加快催婚之舉。他前後幾次提及到娶她,不顧靈慧公主的婚詔,不斷步步緊逼,要她回應。
禮儀廉恥在前,她怎能越過公主,去應下他的婚事。
屏風后的典雅床閣內,秋葉睡得無聲無息。冷雙成站到窗前,揭開窗帷,向外打量。寂靜對著空院冷月看了一會兒,她想起下午躺在箱里時,聽到的一些消息,問道:「靈慧公主也要來海口鎮么?」
秋葉平躺在床,許久才應:「嗯。」
「來探親,還是成婚?」
「幌子。」
「什麼幌子?」
「你過來,我告訴你。」
冷雙成當真走了過去,坐在床前的錦墩上,頗為關切地說:「請公子明示。」
秋葉翻身坐起,將右手擱在支起的左膝上,伸出左手向她勾了勾:「再過來一些。」
他笑著看她,邪惡意圖卻是昭然若揭。
她不懌:「幌子之意,到底是指什麼?」
「與朝政有關。」
冷雙成適宜地不再問了,因為涉及到公務,秋葉向來不願多說。她將錦墩搬離了丈許,坐在槅門垂簾前,說道:「我先告知公子一聲,待公子睡著,我就會砸開門窗走出去。」
秋葉掠動嘴角一笑:「不穿衣,也敢朝外跑?」
她認真點頭:「我仔細想了,與其留在室內坐以待斃,不如拋開廉恥四處觀光。」
秋葉淡淡道:「記得用十成力,否則被我抓住,連被毯也不得施與你。」
冷雙成想了想,又道:「還是待公子睡著,我借走公子身上衣物再出門吧。」
「這主意不錯。」
秋葉復又躺倒在床,如往常一樣斂著玉容而睡,只是揭開了被子,將它掀落一邊去。他那意思,更方便冷雙成動手。冷雙成暗哂,第一次瞧見這麼配合劫匪的公子。
她靜靜坐在床閣旁,打量著他的側臉,觀查他的氣息變化。
過了一刻,他呼吸平緩,雙手側放在身邊,顯得松落。
冷雙成低低喚道:「公子睡了么?」並放開鼻息,開始吸氣。
方才她坐在外面,朝桌上的熏燈加了十數片香囊里的黑白圓木棋子。圓木受熱焚燒,黑白兩色混合在一起,才能散發出濃郁的安神香氣,她本想拿來對付進房的婢女,便於穿了她們的衣衫離去。可是婢女得到秋葉的叮囑,根本不近她身,更不提落單下來給與她機會。
如今只能在秋葉身上試一試了。雖說不一定有效,但在她心裡,只想著能起到一點點作用也是好的。
秋葉寂靜未應。
冷雙成站起身,在錦墩前稍稍猶疑一下。她不敢走過去替秋葉蓋上被子,而是踏上一條窄窄的柔軟的鋪地毯道,無聲無息摸向了門口。
秋葉甩出袖中備好的白綾,迅若流星出手。
冷雙成心知迷香果真迷不倒嗅覺異於常人的秋葉,立即改變策略,猛朝桌旁撲去,趁著他將她拖回去之前,狠狠嗅了幾口安神香氣。
額頭陡然一沉,她的思緒就顯得迷迷瞪瞪的。
蕭拓所把玩的旁門左道果然見奇效。他削圓木做棋子對弈,討她歡心,還將內中隱秘傳與了她。
秋葉壓住冷雙成,見她眼帘閉閉合合,咬了她的唇一口,冷笑:「陰損招用兩次,都未得手,還不長個記性么?」
冷雙成再猛吸一口香氣,只想迷暈自己。他堵上她的嘴唇,一陣發力親吻,手掌滑進了她的毯被內,到處遊走。滿手的溫香軟玉,使得他的氣息灼熱了一些。她抓住他的手,趁著神智仍在的時候,說道:「公子向我提親,也需知禮儀。父親說,『夫剛妻柔,恩愛相因。居家相待,敬重如賓』。我若是應了公子,就是公子未過門的妻子,需你敬重對待,不能這般放肆!」
秋葉從她身上抬頭,眸子里含著微光,應道:「尊上教你這麼多,不如夫君深入一分。」此後他再不應,專心致志行使他的深入大計。
冷雙成抖得如冷風中的落葉,皮膚在他手掌的撫摸下,泛起了清栗。
她賭著他最後的一點品性,因她曾經夜探過他的寢居,被他擄上床后,一旦睡著,就不會遭他強行侵佔身子。
冷雙成趁著秋葉耳鬢廝磨之際,艱難地吸入安神香氣,最終成功地昏迷過去。她抵抗不了他的力道,只求最後一把押對了寶。
秋葉忍耐許久,今晚尋到機會,打算一舉攻城,卻被她搶佔了先機,無法再深入下去。
她昏睡后,平躺在側,一動不動,顯露了少時經受的嚴苛教養。他看得眼恨,將她摟到懷裡來,趁著殘餘的慾火焚情,對上她的雙唇吻噬一番,卻不想,她像是一截榆木似的,在他嘴下半天沒有折彎身子,更不提能回應一絲熱度。
他放了手,她的後背直直地壓上床鋪,又恢復了平躺的樣子。
她睡得紋絲不動,他卻忍耐得辛苦。
待到滿身的火熱散去之後,秋葉支頭側躺在冷雙成的旁邊,查看她的睡容。她呼吸淺薄,不曾囈語,如同平時那樣安靜。他摟著她的腰,枕著她的發香睡了一夜。
天明清醒后,寢居已不見秋葉蹤影,冷雙成梳洗完畢,便穿上了由阿碧連夜改制的衫裙。
阿碧一進門,就朝冷雙成福了福身子,說道:「奴婢是百花谷的綉娘,月前就被程香公主徵調到了船上聽差,這次逢著冷姑娘居留海口鎮,公子又特地將我擢來伺候您。」
冷雙成忙回禮:「不敢相勞姑娘伺候,陪我去鎮上閑逛就好。」並未點破,世子府總管阿碧前來監督她的實情。
倆人走到鎮上,身後有暗衛相隨。冷雙成在玉店看了幾種硨磲,挑中了白玉石樣,轉頭詢問阿碧,能否拿出錢銀購買下來。阿碧卻搖頭笑笑,聲稱並未準備足夠的銀兩,若是有意,還可下次折回再買。
冷雙成沒了觀看其他貨品的心思,直接回到別館,請阿碧執針線,在隨身所帶的白布人偶上綉出蕭拓的樣子。她又動手裁了一套短衫長褲,替布偶穿上,將它擺放在窗前,和它一起看漫天晚霞。
過了一刻,一天忙得不見面的秋葉背手走進房來,冷臉說:「我還以為你天生不解風情,竟還能學會睹物思人的小把戲。」
冷雙成將布偶收進懷裡,對著秋葉施禮,說道:「公主來了么?」
秋葉擺手喚退門前行禮的阿碧,應道:「來了又如何?」
阿碧帶上門離去。
冷雙成溫聲道:「公子讓我早些離去吧,將我閑置在別館里,於情於理都不大妥當,公主金枝玉葉的出身,也不便與我這別宅婦相計較。」
「你昨晚應了我的婚事,情理相融,不違法禮——只差侍寢這一通例。」
冷雙成忙道:「公子又在自說自話!我何曾應過你?」
當即,秋葉一字不漏地念出她昨晚說的話,尤其提到「我應了公子,就是公子未過門的妻子」一句,加重了字音。
她哂道:「公子少說了『若是』兩字,更應知道,我當時無計可施,只能即興湊了些言語來勸阻公子的肆意舉止。」
秋葉抬眼看過來:「當真不想承認?」
冷雙成跑到屏風後站著,不接他的目光。
他笑道:「好在我有備而來。」
她聽得心下一凜,狐疑地探出身子朝外看去。
秋葉喚進一位鬚髮皓皓的老者,長得慈眉善目,很得冷雙成的眼緣。
他就是先前為了魚鳴北的姻緣而輾轉奔走在世子府的常太傅。
秋葉說道:「常太傅德高望重,他的話,你總得聽罷?」
常太傅從布袋裡取出一本朱紫緞冊,翻開,從容念道:「起自望日午時至既望酉時,凡一日十五個時辰……」他唱喏似的一一報出冷雙成與秋葉在一起的言行,所記頗細,一字一句均未錯過。提到「我應了公子」此句,依然是沒有「若是」兩字,而且還自行掐了「不能這般放肆」等難為情的話語。
常太傅以耆宿之身,隨靈慧公主出行,到達海口鎮后,臨場被秋葉攤派了差事。秋葉記憶力驚人,口述冷雙成的大致言行,隱沒了對他的私密事,炮製出了一冊世子妃起居注,將這樁假象做得逼真。
冷雙成聽得霞雲滿面,又覺得匪夷所思。
她與秋葉的鬥法,怎會讓另一個人聽到了壁角?她只是尋常女子出身,哪有資格獲得起居注的編纂?她暗想,肯定是秋葉做的手腳,可是常太傅手持冊子呈交給禮部時,相信所有的官員都會相信,是她親近於秋葉,求得了他的婚事。
常太傅離開了居室,秋葉坐在桌邊耐心等著。
冷雙成躲在屏風后,把心一橫,說道:「公子做事總是反覆無常,這次即使拿捏到了我的軟肋,也不能讓我心悅誠服地跟了你。」
秋葉瞭然問道:「還是不想承認?」
她回了一句活絡的話:「我要回蒼城,你先處置好公主的婚詔吧。」
聽她說了三回靈慧的事,秋葉自然知道梗在她心頭的那根刺是什麼。靈慧之議,絕不能拒,他在等待時機,給予他攻戰上的便利。
「可還記得我對你說的?」秋葉凝聲道。
冷雙成思索一陣:「不知是哪一句?」
「我不曾辜負你,你緩我半年期。」
她沒應。他冷冷一頓:「記住了么?」
「聽到了。」
「那你該怎樣應我?」
「牢記半年期。」
「還有呢?」
「出了宋境,山高水遠逍遙去。」
秋葉起身去抓冷雙成,她繞著屏風躲避,室內狹小,終被他拿在手裡。他抱住她,朝她臉上重重吻去,她站著不敢動,問道:「公子這次是真心的吧,會不會又在騙我?」
他冷笑:「若論翻臉不踐諾的本領,誰又能比得上你?」
她掙脫他的懷抱,跑得遠遠的,應道:「那太好了,趕緊放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