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吃醋
冷雙成站在院子里與秋葉對峙了許久,沒得到恩准,背過身去,默然想著心計。阿碧帶著婢女們從兩邊走廊經過,呈上了晚膳,布案完畢,退了下去。
「吃飽了再想心思。」身後秋葉在喚。
冷雙成低頭看看腕上相持的鎖鏈,輕輕一晃,叮叮作響。她曾拿一絕索留待不了一月的借口去遊說秋葉,反而被他抓住了把柄,聲稱她若舉箸不便,由他來餵食就成。
每次吃頓膳食是個頭痛的事情。
進食的圓桌旁只有兩張錦墩,且被秋葉鎖住了凳腳,一左一右並立。無論她選哪一張,秋葉都會坐在她身邊,替她布置湯食果品,督促她吃完。
桌上的膳食依合她的口味來置辦,品種不曾重複,有蛋羹、丸子、乾果類,均是蕭拓在往日顯露過的手藝,御廚如法炮製,滋味也不差多少。只是,御廚太過好心,每次準備了倆人分量,卻由她一人享用完,秋葉甚少動筷。
今晚再看到水晶豆腐塔、黍臛、芙蓉湯等,冷雙成不由得頭皮一硬。
不出意外,仍是倆人例份。
她慢慢走過去說:「每次吃得腹飽,半晌動彈不得,求公子撤了一邊的膳食吧。」
秋葉不置可否,示意她坐下來。待她坐定,他極快出手,摸了一把她的軟胸,不以為然說道:「再要豐厚一些,充作嫁妝送過來,我就收了。」
冷雙成羞惱欲離席,卻被他一手拉住走不得。她不便與他拉扯,留了閃動的燈影讓外人笑話,黑臉說道:「公子要講些禮儀,不是所有人的臉皮,都與你一般沉厚。」
秋葉沒聽到似的,只回道:「快些吃完,別耽擱了我的工夫。」
她依言落座,問道:「晚上還有事務么?」
他朝她勾唇一笑:「打聽得這樣清楚,是捨不得么?」
她立刻低頭吃了一小塊豆腐,再不答話。
他執起她的發尾,在袖口掬了一捧淡香,順手朝下撫落,將掌心擱在了她的腰邊。「海濱酒樓有一道名菜,喚作仕女宴饗,由女體呈上刺身,色美味全,堪稱奇絕。」
冷雙成腰部一凜,豎起耳朵聽著。
秋葉的嘴角落在她的發后輕輕一笑:「你何時學會放開身體來宴饗我,我便夜夜留宿你的帳中,不用你來殷勤相問,我是否還有事務需處置,讓你片刻離不得。」
她推開他的手,羞怒道:「我僅說一句,就令公子浮想許多,以後生生逼得我開不口。」
秋葉用虎口掐住了冷雙成的腰,將她把持在手,應道:「不說話更好,吃完晚膳就去歇息,不用等我了。」
冷雙成立即答道:「飽了。」言簡意賅,身子朝外避讓,想離座。
秋葉用早已停頓好位置的左臂,微微帶力將她撈回,說道:「要我喂才能吃得下么?」
她無奈舉箸,再夾了幾下膳食送入口,面對著碗里的黍臛,是決計不敢食用了。
秋葉問:「不合口味?」
她想了想,點頭。他清淡說道:「我喚人再做一份食黍送進來。」
「不用了。」實則是吃不消。
他冷不防說:「這些膳食,都是你稱讚過的,怎會讓你食不知味?」
她也覺得冤屈,看著桌上說道:「公子每次喚我吃完膳食,不得剩留,食多了自然也無味。」
他笑了笑,不再提膳食一事。
因他已經達到目的。
程香受刑時,為了奚落他,曾向他細數蕭拓的好處,提及到蕭拓的精巧手藝,舉出了數道菜目。他從哨羽嘴裡進一步打聽到了冷雙成偏好的食名,一一記下,利用此次機會喚御廚做出來,要她全數吃下,吃得她反胃,以此來斷絕她跟食蕭拓的壞習氣。
秋葉看著冷雙成用完晚膳之後才離開別館,未強求她吃下黍臛,也未留下任何吩咐的話。
見他不進逼,也不說浮詞亂語,可是讓冷雙成鬆了一大口氣。
她自然在膳食上,也不會多想他的居心。
夜色尚早,冷雙成出了別館,走向玉石長街,阿碧、暗衛依然尾隨在後。掌柜的見她進門,笑臉相迎,說道:「小姐還沒想好買哪一款么?昨天商船靠岸,又帶回了一批新鮮的硨磲子,個個珠圓玉潤,要不要先看看?」
冷雙成就是挑挑揀揀了許久的硨磲品類,沒尋到合適的,才兩次登門拜訪。她喚阿碧遞上銀子,先買了一顆商船帶回的新貨,照例聽到阿碧在婉轉解釋,所帶錢銀不多。
冷雙成笑了笑:「公子收走我的銀票,事出有因,沒想到將你們也看得緊,不讓你們接濟我。」她一語道破天機,相反讓阿碧輕鬆了不少。
阿碧盡得秋葉真傳,一定要幫他看好冷雙成,不得讓冷雙成套取到錢財去為蕭拓置回禮,更不能讓她拿銀子疏通關節逃了出去。
不過暗衛所接收的任務是何種細則,阿碧就不得而知了。
暗衛們通常留在暗處,從來不會主動應和,是以讓冷雙成好奇地猜測,他們傍身的錢銀是否足夠。
邊市繁華,海景秀絕,百館林立。
冷雙成不便開口向秋葉討要錢銀,只得自己想辦法去賺取。於她而言,最為穩妥和不失顏面的方法,就是賭博。
賭錢搏戲均可。
她走進百館街,稍稍流露出想踏足賭庄的意圖,就被阿碧一把拖住手,死乞白賴地拉出了街口。
冷雙成嘆口氣道:「好生沒意思。」背著手一路踏著燈影子遊走。
阿碧怕她怪責,忙說道:「不如去海邊看看焰火?聽說是從海外運回的品種,我們中原這地兒難得一見的。」
冷雙成背對一眾跟班,稍稍想了想,問道:「公子離得匆忙,可是去布置焰火一事?」
阿碧聽見冷雙成當真問到了這個節骨眼上,說出了秋葉要她轉述的答案,故意用一種遲疑不定的語氣說道:「似乎是吧……公主初來鎮子……好個新鮮玩意兒……公子為她接風洗塵……免不了放焰火慶賀一番……」
「那走吧,我們去看看。」
海邊長街,百景千燈,輝煌之色如星河一般,流淌到了關口處,直刺琉璃鎮守兵眼帘。
若說富麗堂皇的燈樓不能閃耀他們的眼睛,那麼海空中連綿不絕升起的焰火,足以引得他們震撼。
一關之隔,凈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琉璃鎮沉浸在黑暗中,閉眼睡了;海口鎮大肆綻顏,喧嘩得熱烈。
冷雙成站在漫天垂落的焰彩中,靜靜觀賞著盛世華景。一旁的阿碧只適宜地插說一句:「公子為公主置辦的排場,可真是鋪張。」
冷雙成稍稍走出一步,在嘴角輕輕一笑,過後才低落說道:「是啊。」聽見阿碧不接話,她又誘問:「除了這一處,還有讓我開眼界的么?」
阿碧搖頭。
冷雙成淡淡道:「不是還有『仕女宴饗』么,依著你家公子的口味來置辦的。」
阿碧驚愕,這個她是真的不知道。
冷雙成轉過身,特意迎著光彩皺起了眉,讓阿碧看到她真真切切的不悅之情,說道:「他帶著公主享受焰彩歡宴,卻留我一個人在別館里遭窮受困,偏心得很。」
酸溜溜的話語剛落地,阿碧就抿嘴一笑,給了冷雙成莫大的信心。她不改面色,繼續顯露出失意的樣子,還悶頭不顧腦後,一個勁地朝著海濱酒樓走。
街口有重兵把守,驅逐了閑雜人等。
冷雙成不便闖關卡,也走不進去。
因為阿碧婉拒了以世子府總管頭銜入內的建議,遠遠留在了街外。
冷雙成無奈,突然凝力一動,如流星一般躥入了暗處。她在檐頭屋后打量一下,抓到了一名暗衛,逼問道:「身上可帶足了銀子?」
暗衛比她更無奈,答道:「不妥。」
生性學得隱忍的東瀛武士,連說話也是言簡意賅的,告訴冷雙成,她這樣強行索要,可謂不妥當。
冷雙成抿嘴一笑:「若我摸了閣下的身子,搜出了銀兩,公子最多罰我禁足,可是會讓閣下殘了半條命,要不要試試?」
暗衛默然拿出了一片金葉子遞交了上去。
冷雙成說道:「還有呢?」他又取出了一張銀票。她再索要,他就冷硬答道:「一條命。」——再逼他,就只有一條命了。
冷雙成拿著金葉子買到了一架遠鏡,還有一串新到的白玉硨磲手鏈,放進了衣袋裡。她找了一個便於瞭望的樓台,給掌柜的賞銀,不費吹灰之力上到了第三層,架起遠鏡朝海濱酒樓那邊看去。
暖風吹拂海鎮,是以不必嚴閉窗戶而辜負了閣子內的風情。
一道道高挑身影魚貫走進雅閣,梳高髻,穿輕薄紗裙,齊胸口而上未著寸縷,露著一片香肌玉膚,雪臂映著輝彩,流淌旖旎之光。她們走到案席前,均下跪,伸出皓白的雙臂,向賓客呈獻托架上的各色海鮮小食。
依照慣例,待賓客食用過臂上小食后,哪怕是一小盞,她們就需轉換身形,做出各種舞蹈的姿勢,伸腰挺胸,溢出一片香酥軟玉,繼續呈獻食物,將美色可餐之理髮揚到極致。
冷雙成借遠鏡功力打量閣子里的賓客,秋葉與靈慧並不在列,只有一眾陪行官員享用美色。她找了找,發覺酒樓臨街二樓懸燈下,並肩而立的兩道影子。
一高一矮,正是未曾進閣的倆人。
冷雙成對著仕女宴饗之圖景想了想,最終喚道:「夜。」
廊道轉角應來清冷無波的聲音:「又有何吩咐?」
「去將公子請回別館,煩勞轉告他,若是不來,永遠不要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