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宣告
琉璃出白,紅楓見青,相會於禮,昌延宗親。
十六字佛偈已經靈驗兩則,剩下之事就是需將白石與青石搬運進禮殿中,使得它們相會,受人祭拜,保佑遼族子嗣昌延。
兩日後。
木迦南站在荒寂的紅楓院中,穿著素袍直裰,神情如水般澹淡,躬身聽著官員宣讀的詔令。
皇庭來的詔令實則是懿旨,太後有意賞賜啟發遼宗福緣的木迦南,擢他為宣政院主事,領僧俗教務、祭祀等事務。
雖被授予了官銜,木迦南的境況並沒有發生多大改變。他依然要留在蒼城裡主持禮殿的修復事務,棲居在紅楓院的廟宇里接受善男信女的朝拜,還得時而應對蕭政的詰難:既然被遼族尊崇為「阿米都寶日汗」,即宋人所稱的「活佛」,就需給城民指點迷津,預示災難困苦,為遼軍的出征祈福、宣告勝負等等,一旦有誤,會被抹殺佛化的光耀。
木迦南憑著自身的本領及冷雙成的幫襯,一次次化解了蕭政帶來的危機,只是他的預告,時靈驗時失效而已。
早起后,蕭政又來紅楓院,先等簡蒼拿著工具圖紙出了門,喚隨行的親兵跟上去,才轉臉來對付木迦南:「圭玉不日將要出征,從宋人手裡重新奪回合約地盤,請院座宣示,戰績該如何,我需向太后稟告。」
茲事體大,又被蕭政拿太后名銜來要挾,木迦南不敢隨便下斷言,只推脫說,晚上拜佛之後,等神明指示,第二天再宣告。
蕭政嗤笑一下,轉身離開。
木迦南回頭去找冷雙成商量,提及到今日之事的厲害處。白石柱、青牛石已被應許運往禮殿,等待禮殿修復完畢后,即可舉行祭拜儀式。但「白馬青牛」的宗源傳說,所延續的福祿靈氣,不足以請動太后一行人到場,除非有更大的喜訊或是更多的勝績,才能讓他有借口表奏皇庭,請太後來參與禮殿的祭禮。
在這之前,他被蕭政逼問而算錯了兩次病疫發作的地點,已授予蕭政把柄,再有不慎,佛化光環退去,蕭政借口將他打回原形,一切行事對後面的計劃大為不利。
冷雙成安慰木迦南:「先生只需鎮定如常來去,餘下之事由我來想辦法。」她與他對了口風,走去地棧入口去檢查棧道情況。
禮殿是新修之處,斧鑿勞作最多。奴工們叮叮噹噹地敲打,拖運木條、石柱進來,喧鬧的聲音倒是淹沒了冷雙成的低聲細語。
她對斷壁前正在指揮的簡蒼說:「侯爺對你有緩和之勢,千萬不可再發衝突,先生那邊吃緊,頗受侯爺壓迫,你若方便,還請斡旋一二局勢。」
簡蒼知道冷雙成不到緊要關頭不會隨意開口,當下也不多話,徑直找到蕭政與他交涉。
蕭政聽到隨從的通傳,將軍圖收起,從校場走出去問道:「什麼事?」
簡蒼答:「大哥立志教化更多的信徒,才剛剛攀升到宣政院主事一職,你不要再為難他。」
蕭政冷淡回道:「太后令我仔細甄別他的本領,看他能否擔當院事,尊為活佛。」
簡蒼不假辭色對他:「是否成為活佛,本來就不是大哥的心意,他只想宣揚佛理,教化百姓,這點你總能成全他?」
蕭政看見她的臉色,無奈應好,再問:「還有事么?」
她細心想了想,冷冷道:「我還是搬回侯府去,親自看著你,免你再生禍害。」
「隨你。」蕭政撂下倆字,走回校場,繼續交付哨兵,通傳消息給蕭拓。
簡蒼請隨從跑一趟紅楓院,取出木迦南幫她打點的行裝,搬進了侯府里。她將棧道事務委託給冷雙成處置,當真寸步不離跟著蕭政,常常冷臉對著他,防止他去驚擾冷、木兩人。
蕭政行事一切如常。
他本也不是受人轄制的性子,但念著簡蒼還在氣頭上,只得退一步,先遷就她幾日再說。
她前後行刺他多次,尤其是獻身那夜激烈的舉止,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再見她回到侯府,他已然少了許多患得患失的心思,大概是自身的心傷未平,又要提防她再出厲招,他有意疏遠了她,在多日里保持著風平浪靜的局面。
她少了壓迫感,跟在他身邊,更得舒心。
蕭拓離去之前,怕蕭政對宋使團不利,將程香一行人請進自己的別宅,喚管家待以貴賓之禮。
程香出使事務未完成時,秋葉侵佔琉璃鎮,連累她被蕭政關押。
冷雙成打聽到程香一行人無大礙,不便出面去營救,引得蕭政起疑心。她只在蕭拓面前說了說程香往日的照顧,蕭拓就懂了她的心意,將她做不到的事情做好了。
程香進了別宅,才方便冷雙成前去探望。
庭院里,程掌柜百無聊賴地喂著魚,白衣喻雪站在樹下靜思,在意念中比劃著劍招,也無人敢來叨擾。
冷雙成進門后,先與他們見禮,隨後走進書房,委託程香寫一封回信。
程香輕笑:「我就知道,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寫給誰。」
「公子。」
程香凝住了笑意,抬頭問:「你還找他做什麼?怕他傷你還不夠狠?」
鐵劍山上的三次驅逐,著實讓她記憶深刻。
她不信冷雙成就這麼把傷心的事給忘了。
冷雙成虛言回道:「並非為私事而來,修書一封,實則是幫助公主改變處境。」
目前蒼城由蕭政控制,邊關戰局又趨緊張,只有特使回信稟復邊市商談事務時,才能讓她藉機將消息遞到秋葉手上。
是否成事,她並沒有全然把握;事關重大,也只能勉力一試。
冷雙成授意程香寫了一封公務信件回皇庭,按照慣例,信件會先交到秋葉手上讓他過目。
公信中隱藏了一些暗語。
冷雙成曾拜讀過靈慧公主寫與秋葉的書束,內中言辭濃麗,尤其採用一到三日數字遞增之勢,來抒發公主綿綿不斷的思君之情。
當初她受秋葉所誘,從他懷裡摸來書束,待無人處展開一閱,頓時懊惱不已。
她怎能去撞破另一名女子稠密的心事?
既然看都看了,又不便聲張出去,她便隨手帶在身邊,直至這次被秋葉擄去海口鎮收繳了隨身物。
書束雖不在手裡,可抒發方式給了她啟示。
程香提筆書寫邊市商談陷入僵局之事,並依照冷雙成的囑咐,在信后寄託哀怨。
「青史冊籍功第一,遠離桑梓怨平生。不知皇庭三軍駐,我之進退實難定。」
短短四句藏尾詩也確實寫出了程香目前難以進退的局面。
遠離家鄉,出使他國,邊市舞干戈,尷尬處境留不得。
當事人程香都未看出破綻,再將信交給通譯查閱時,臉色神情也是從容的,恰好就吻合了冷雙成行事無痕的心意。
冷雙成只盼秋葉拿到信時,念及靈慧公主對他的情意,看出內中熟悉的口吻及言辭。
在信中,靈慧抒發的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哀思,她要表露的則是「一平三,退」的藏尾消息。
程香寫到末尾,咬著筆杆子想了一陣,對冷雙成說:「我在秋葉跟前曾放下豪言,要將你許配出去,現在寫信回去抱怨我的處境,總覺得有損顏面,不如這樣,讓我添上兩筆,說說我在蒼城的功勞,下次見他,也有講論的資本。」
冷雙成奇道:「公主有何功勞?」不是陷落在城裡做人質么。
程香得意一笑:「我與小侯爺有過約定,要將你說動心,來回報他的款待盛情。」她一手捂著信尾,一手添加了兩行文字,表述她將一名宋女指配給蕭家二公子,締結兩國和親云云。
冷雙成窺探信文,大致猜測出程香的意思,想到信件內容越是雜亂,越是不易引起遼方注意,也就隨她去了。
庭院里,喻雪見冷雙成走出,尾隨她而去。
冷雙成止步,回身問:「閣下有何貴幹?」
喻雪白衣落落站定,回道:「世子曾託付口信與我,要我將你劫出城去。」
冷雙成不得不驚奇,問:「何時之事?」
「一旬之前。」
冷雙成暗想,那就是被秋葉擄走出了岔子的一段日子。如今好不容易回來,怎能再被雪公子耽擱事情。
她微微笑道:「公主已將我許配給小侯爺,締造兩國和談機會,公子千萬不可誤事。」
和談之事,喻雪有所耳聞。當初公主與蕭拓商量時,並沒有避開他的眼目。
趁著喻雪猶疑一下,冷雙成又加功勸說:「況且,我使出公子無解的三劍招,就能破除公子的決心。」
鐵劍山下,三招竹刺,連綿不透,冰雪記憶。
喻雪想了想,收劍入袖,轉身離開,此後再受秋葉脅迫,也必然不生擄走冷雙成的心思。
他從未察覺到,對上冷雙成時,往往無需動手,就先被她的如簧巧舌所折服。
通譯拿到信后,先稟告給蕭政,詳細轉述一遍文辭。
蕭政聽后思索一下,心有所動。他見簡蒼一臉不善地站在旁邊,先按下疑慮,只擺手喚通譯發出信件。
驛車隨後出行,並帶去口信給掩城裡的蕭拓,請他回來商量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