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紛爭
日影闌珊,宮殿清冷。冷雙成側耳傾聽,都未捕捉到內外有任何動靜,更不提侍從的腳步聲。
她奇道:「行苑只有你與公主兩人?」
以秋葉往日出行的排場來看,這種布置簡直可稱為簡陋。
秋葉早就遣退了一眾隨行,只等著隨後來救援冷雙成的人。他喚靈慧巧立名目傳來冷雙成,給驛館內的通譯、官員一個假象,公主在刁難冷雙成。那麼消息傳出去后,前來救場的人勢必是蕭拓。
他扣住了冷雙成,不放她走,還說些閑話來拖延時間,並在暗中收集暗夜的密語傳告。
暗夜說,木迦南動身趕往西營搬救兵,驚得蕭拓縱馬趕來。通譯則是將消息遞給了蕭政,蕭政目前無所應。
秋葉每行暗事,必然避開冷雙成的耳目。察覺到時候差不多了,他才放開她,站起了身。
冷雙成從他膝上躍落地,問道:「我可以走了么?」
耳旁暗夜以密法稟告:蕭拓帶兵馳進舊宮城外門,犯了禁令,正在與守軍交涉。
那便是還有一些寬餘的工夫。
秋葉回過頭來應對冷雙成:「連說幾次要走,是有急事么?」
冷雙成趁機說道:「駙馬曾囑託我,入夜後隨行一趟,充作他的通譯。」她知道墨紱必定是為秋葉去辦事的,將他抬出來,不至於遭到秋葉的推拒。
秋葉果然未再扣留她的來去,只是讓她離開之前,又不咸不淡地說了幾句閑話,將時機拿捏得最為適宜。
「你懂得外族話?」他問道。
她答:「是的。」少時流浪內陸海外,見識了不少異族風情。
「『傻瓜』用烏族語怎樣說?」
「契哈卡。」
「『夫君』呢?」秋葉又問了幾個詞,要冷雙成組成一句話念給他聽。冷雙成為了不耽擱時間,當真用烏族語念了一遍。隨後他說道:「用中原話又該怎樣翻譯?」
冷雙成躊躇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雖懂烏族語,難以聽到你來剖露心聲。」
她抿了抿唇,帶著稍稍的羞澀之情,無奈應道:「傻瓜冷雙成喜歡夫君秋葉。」
「不錯,你可以走了。」
冷雙成行禮后邁出偏殿,正待走向大門時,突又想到身上衣裝掙脫了幾個扣子,露出了腰側兩側肌膚,她若是大方走出去,有失顏面。
猶疑間,靈慧的侍女迎了上來,故意拿眼上下打量了一遍冷雙成身掩斗篷的樣子,說道:「姑娘似是不方便,不如走偏殿後的夾道吧,出宮的時候還能趕得快一些。」
冷雙成自然應好,問清地形,循著夾院之間的過道轉出宮去,剛好避開了蕭拓來的那條路。
行苑宮門緊閉。
蕭拓身著玄衣銀甲,手持逆天,提馬立在門前。他不是魯莽之人,喚隨行女官叩門通傳,請公主靈慧放出他的未婚妻初一,可謂講足了禮儀。
他帶兵前來,並非是威懾靈慧,而是提防秋葉的發難。
靈慧留在深宮內未應答,只有貼身侍女站在門前傳話,言語之中極為傲慢,一字不提冷雙成之事,只是大肆渲染公主的尊榮。
她鼻孔朝天的態度激怒了蕭拓。連一介婢女都能如此待人,與冷雙成有過過節的靈慧又能好到哪裡去。一想到冷雙成或許在內受辱,他就拋去了曾作靈慧伴讀的往日情誼,徑直闖進宮門。
秋葉提劍從偏殿走出,名曰護駕。金燈光彩灑照下來,一襲世子冠服散發出寒涼之氣。
蕭拓一見他面,就醒悟過來,前後發生了何事。
既不可避免要與他再斗一場,蕭拓唯一關心的便是冷雙成的處境如何。
秋葉偏偏不答,只冷語問候:「蕭郎多遭舛途,別來無恙乎?」
言語聽似客氣,然而實意並不為蕭拓所知曉。他只想蕭拓活得久一些,多受他折磨,因他早已掌握了處世法則——凌虐人的最高境界往往是讓其生不如死。
極早之前,他就布下了郎中賣解藥與蕭拓的局,現在親自動手,可檢查是否已達藥效。
蕭拓實也厭恨秋葉的行事作風,譏諷道:「世子既是要與公主成親,又三番兩次來羞辱初一,讓她在眾人面前難以立足,以前我不便為她討回公道,現在可是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了。」
他持槍划落身側,冷冷道:「請吧。」
逆天槍尖流轉出一團冷芒,映著蕭拓俊秀而堅定的眉眼,使得他的氣勢陡然漲了幾分。
秋葉的目光落在逆天上。
蕭拓微微一笑:「初一贈與我的定情信物,可與世子的『蝕陽』一較高下。」
話音未落,秋葉攜著風雲壓頂之勢朝蕭拓當頭罩落,蕭拓閃身疾避,笑道:「不相信么,來試試真假便知。」
秋葉眼眸一寒,並不答話,將十成功力傾注於劍上,招招追魂奪命,直向蕭拓身上攻去。蕭拓外出征戰一旬,得到兄長轉贈的銀鎧地坤衣,他仗著寶甲神兵的便利,欺身與秋葉游斗。
倆人激發的風聲霧氣,迫得其他隨護無法進入戰局。
秋葉的劍快不見影,劍氣嗤嗤幾下,劃破了蕭拓的顏面,迸出幾道小血口。蕭拓的身上倒是無多大損傷,只是洶湧傳來的內勁讓他有些吃不消,抵抗了二十多招后,銀甲后的玄衣被震破,從他懷裡跌落一個白布人偶來,上面綉著他的眉眼,它正是冷雙成所贈送的小玩物。
蕭拓不顧劍氣已攻到背面,依然彎腰去撿,將布偶牢牢抓在了手裡。
秋葉怎會不認得布偶的來歷,當初他擄走冷雙成去海口鎮,很有幾次,就見到她拿著針線搗弄手藝。
如今讓他知道,布偶去了哪裡。
蕭拓竟是連小物都不放過,引得秋葉冷冷一笑,揚劍劈落下來。
聽聞重重風聲,蕭拓用背承受了秋葉的一記重擊,在嘴裡泅出了一大口血。他極快掠出身形,將布偶收好,提氣勉力與秋葉再戰。
不多久,驚動蕭政出面收拾殘局。
半個時辰前,通譯將驛館的情況悉數報告給蕭政,稱冷雙成被押解進了行苑,恐要遭受羞辱。蕭政並不想插手干預蕭拓的私事,站在別宅里並未應。
眼前匆匆跑過簡蒼的身影,聽不進蕭政的呼喚,心急火燎地要往行苑趕。
她不知冷雙成與靈慧公主有什麼舊忿,只是擔憂冷雙成會吃虧。
蕭政喚親兵攔住了簡蒼,笑得心涼:「你就這樣不管不顧的為了初一?也不打聽下公主身邊的人是誰?」
有秋葉的地方,自然要從長計議。
蕭政帶著程香等一行人趕到行苑,正值蕭拓力弱之時。
蕭拓的武力並非不濟,但處處被秋葉壓制了攻勢。
程香急聲喚止秋葉的劍招,以國情大義出發,並未阻斷倆人戰局。隨護的喻雪安靜站在一旁,細心觀望場內的打鬥,對秋葉的出手方位、劍招走向揣摩不已,甚至在胸中默然勾畫一遍,若他是蕭拓,該怎樣避過秋葉的劍氣。
程掌柜緊張地拉住程香的手腕,勸她不可貿然切進劍風中去行遊說之事,免遭傷害。
蕭政雖說擔心自家兄弟吃虧,不過在場外時,依然講足了禮儀道義。「圭玉衝撞公主玉駕確是不對,世子仗劍游斗許久,理應消氣了,再打下去,恐怕有失大國聲威。」
秋葉用強大劍氣迫得蕭拓後退,揚劍斜指蕭政面目,抖落一地的紅光烈彩。「當初闖進行苑驚擾公主之時,蕭家二『狼』又何曾將我國聲威放在眼裡?」
一句話便掌奪了恃武進逼蕭拓的公正性。
蕭政見和談無望,提刀進入戰局。
一瞬間,場上成三足鼎立之勢。
秋葉看著左右兩邊一模一樣的倆人,嘴掠一絲冷笑:「來得正好。」
蕭家兄弟的容貌、衣裝、武功套路均是一樣,唯一的區別僅是手中的武器。三人一旦膠合在一起,風聲激烈,劍氣縱橫,著實耀花了場外人的眼目。打到最後,只有喻雪勉強能看清,誰持劍劈落一記,在虹光中布下了殺招。
程香是場外最為緊張之人。場內的武鬥,無論損傷哪一方,勢必要延遲兩國商市、國事的和談,嚴重時,會導致和平希望破滅。
她趁著程掌柜分神時,從他手裡掙脫出來,衝進了戰局,以自己孱弱的力量,逼停了兩方的攻擊。
但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秋葉眼疾手快,貫力於劍尖,粘在程香腰身上,反向一卷,將她彈出去。蕭家兩兄弟的武器收勢不急,全然撞在了她的前胸後背上。
程香一個趔趄,撲倒在地,回頭看見秋葉攜著雷霆之勢更加猛烈地攻向了蕭家倆人,心裡一暖,想到,三生有幸,竟能得到秋葉的護短之舉,他終究把我當作他那邊的人。
程香吐血長呼,終於迫得蕭政首先收手,繼而蕭拓也跳出了戰局,只餘下秋葉一人提劍而立,衣袍緩緩壓風落下,不可聞他的氣息。
喻雪暗嘆一句好功力,與程掌柜一起,架起了程香的身子。
程香顧不得擦去血跡,喘氣說道:「我這倆下受得不輕,兩位侯爺不能讓我白白挨打,趕緊合計一下,應我明天的提議。」
蕭政問:「什麼提議?」
程香掏出帕子來收拾顏面,急聲道:「哎喲,還問個什麼呢,當然是一口血換一座商市的和平解決吶。」
蕭政沉吟未應,蕭拓拱手施禮,對程香說:「刀劍不長眼,誤傷了公主,十分對不住,改日再去府上賠罪。」
程香擺手道:「小侯爺客氣了,行苑裡的公主,才是需要你去賠罪的。」
蕭拓整頓衣裝后,果真走進行苑向靈慧賠罪,隨後送來大量禮品。蕭政從頭到尾不與秋葉對話,先行離去。程香死死抵在秋葉之前,低聲道:「你已經爭贏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再斗下去,就會抹殺我和談的希望,求你賜個薄面,成全我的心意吧。」
秋葉想想目的已達,走回偏殿休息。
掌燈時,行苑前的紛爭消息傳到了驛館冷雙成耳中。她細緻想了想,若是在秋葉眼皮底下,再做出一些探望蕭拓,為他療傷的事情,只怕又會掀起更大的風浪。她裝作不知道內情的樣子,依約走到鹽池館,與墨紱會面。
墨紱去了醫館採藥,順勢派人送給程香幾副補藥,轉達他的關切之情,隨後才去鹽池館。
他並未多話,提及行苑之事,沒想到蕭拓整理一下衣裝療好傷后,也趕來找冷雙成。
於是三人同處街中。
墨紱先走幾步,拉開身後的距離。
蕭拓拉著冷雙成落在後面,問她:「可在行苑裡受辱?」
冷雙成遲疑一下,答道:「只是遭受了世子及公主的言辭責難。」
蕭拓站在燈彩下,打量冷雙成周身。她的衣裝尚是文雅整潔,但袖口從未抻露出來。他猛地抓起她的手腕,看到了她的手背、腕部布滿了淡淡的瘀紅,似是捆綁痕迹。
「他還有臉對你動惡?」蕭拓怒道,「憑什麼?」
冷雙成是真心感激蕭拓總為她說話,可不便解釋內中緣由,只好溫聲勸下了他的火氣,說是以大局為重,切莫因她傷了和氣。
蕭拓想想傍晚的爭鬥,已經誤傷了程香,內心有些過意不去,他當真先按捺下了找秋葉算賬的念頭,只等回去之後,好好與蕭政商議一番,換人來實施惡行。